個時辰後,他派人來問我,問我是不是知錯了,我搖搖頭。
再過個時辰,他又派人來問,我還是搖頭。
也許,再過個時辰,他就心軟了,我就勝了。
可是,我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全身已經麻木,頭很疼,天旋地轉……
黑暗襲來,僅存的光亮中,我看見一張冷峻剛毅的臉孔,一雙憂切深邃的黑眸。
下一瞬,我再無知覺。
醒來時,仍然覺得冷,雖然被窩裡是暖和的,但我全身發冷,瑟瑟發抖。有人抱着我,溫熱的胸膛溫暖着我,我想看看他是誰,是不是我在暈倒之前看見的那個人,可是,頭疼得快裂開了。
“還覺得冷嗎?”這沉厚的嗓音很熟悉。
“好些了。”一開口才發覺,嗓子澀痛得厲害。
“該吃藥了,我餵你吃藥。”他讓我靠在他長長的臂彎中,接過白露手中的湯藥。
果然是劉曜。我愣愣地看他,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突然出現?他不是在外征戰?
他將湯碗放在我脣邊,我只能張口喝下去。
喝完藥,他吩咐白露去端小米粥來,“你滴水未進,氣弱體虛,又在外面跪了一個時辰,染了風寒,發了高熱,昏睡了一個時辰,現在熱度退了一點。”
我啞聲道:“謝謝你救了我,那四王子……”
劉曜道:“別擔心,也許他正四處找你,這裡是你剛來時住的別苑,他一時會兒不會想到我把你帶到這裡。”
我點點頭,忽然發現他也在被窩裡,我躺在他懷中。假如讓劉聰看見這一幕,非氣瘋不可。我掙了掙,他反而把我抱得更緊,我窘得垂眸,“我不冷了……我……”
“你的雙足還是冷的,不要動,就這麼躺着吧,稍後還要餵你吃粥。”他的聲音溫柔得似能凝出水來。
“讓白露和銀霜服侍我就行了。”
“還是我餵你。”他的話不容反駁。
白露端來小米粥,劉曜一勺勺地餵我,雖然笨拙,卻也小心翼翼。
可以瞧出,他從未這樣服侍人。
而昨日,我也是這樣服侍重病的司馬穎,喂他吃粥,今日,輪到我被人服侍了。
吃了碗,我噁心得想吐,就沒有再吃了。劉曜讓白露和銀霜出去候着,我說也許藥效發作了,我想睡了,他就扶我躺好,坐在**沿盯着我。
即使閉着眼,我也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
“你不問問我犯了什麼錯、四王子爲什麼罰跪嗎?”我微微睜眼,輕聲問道。
“四哥嗜殺,秉性殘暴,即使是柔弱的女子,也下得了手。”他沉沉道,“我看得出來,四哥真心喜歡你,你不犯什麼大錯,他不會下這麼重的手。”
“是啊,在他眼中,我犯錯了,可是我不覺得自己錯了。”我不想說出司馬穎,而且他好像還不知道司馬穎被劉聰囚着。
劉曜沒有追問我和劉聰之間究竟發了什麼事,慢慢的,藥效發作,我昏昏地睡了。
暫時不去想,當劉聰知道劉曜救我之後,會發什麼可怕的事。
……
劉曜膽敢救我,帶我來別苑,必定不怕劉聰的追究,應該早有應對之策。
我睡得正香,忽有一柄大刀向我刺來,刺向我的胸口,我猛地驚醒,後背滲汗。
屋中昏暗,只有一盞燭火,我看見**頭趴着一個人,是劉曜。
他的警覺性很高,我稍微動了一下,他就醒了。
“什麼時辰了?”我問。
“你才睡了一個多時辰。”他摸摸我的額頭,欣喜道,“不怎麼熱了,手也不冷了。”
是的,我發覺被窩中暖洋洋的,手足暖和,身上有點微汗,只是額角還疼。
他讓我繼續睡,我閉上眼……不知過了多久,夢醒之間,有怒喝聲傳來,我嚇醒了。
外面傳來嘈雜聲,有凌亂的腳步聲,有暴躁的呼喝聲,有紛亂的勸阻聲。
劉曜站起來,面容沉靜,“四哥終於找來了。”
“劉曜!”是劉聰飽含怒火的吼聲。
“別怕,我自會應付,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劉曜寬慰道,朝我一笑。
下一刻,有人重重地推門,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起來。
劉聰猶如一陣強風灌進來,面容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冰雪,怒火燃燒了他的雙眼;他瞪着我,目光陰寒,好像下一瞬就像一隻猛豹撲過來,將我吞活剝。
見他這般窮兇極惡,我不由得心驚膽顫,心瑟縮着,手足一寸寸地冰涼。
劉曜站在**前,猶如一座高山矗立在我面前,以巍峨之姿保護我。
劉聰瞪向手足,吼道:“讓開!我要帶容兒走!”
在他的眼中,我看不到絲毫的內疚與悔意、憐惜與柔情,只有妒意與怒火。
“你還是男子漢大丈夫嗎?這麼冷的寒天,你竟然讓容兒跪在外面,還讓她穿得那麼單薄!”劉曜吼回去,厲聲質問,“你也配爲人夫君嗎?”
“配不配,不是你說的算。”劉聰怒吼,氣得用力地揮手,“容兒是我的女人,我現在就要帶她回去!”
“既然你不憐惜她,不好好待她,爲什麼不放手?你是不是要把她折磨死了才甘心?”
“是!她是我的人,我怎麼折磨她,你管不着!縱然我親手打死她,也與你無關!”
他們的吼聲猶如在天際炸響的霹靂,震耳欲聾,幾乎掀破屋頂,他們破口大喊,面紅耳赤,兩雙眼睛凝聚着騰騰的殺氣,彷彿下一刻,他們就會亮出兵刃,互相廝殺,拼個你死我活。
頭越來越疼,我沒見過兩個大男人雷霆震怒是這麼恐怖,嚇得六神無主。
劉曜胸口的劇烈起伏略略平復,“大夫說,容兒一整日滴水未進,又在外面跪了這麼久,染了風寒,若非診治及時,容兒就……就算她有什麼過錯,你也不該這麼狠心!劉聰,我告訴你,你不要容兒,我要!我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劉聰的瞳孔猛地一縮,“我如何對待我的女人,你當兄弟的不應該管,我不想再和你多費脣舌,我要帶容兒走!”
“做夢!我不會讓容兒回去送死!”
“讓開!”
“妄想!”
“容兒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再不讓開,你我兄弟之情,就如此袍!”劉聰掀起袍角,揮刀斬斷,分外絕烈。
“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較量一番,誰是勝者,容兒就是誰的。”劉曜白色的劍眉挺拔如峰,直入雲霄,眉宇間的殺氣涌蕩不絕。
小小斗室,兩隻兇悍的猛獸針鋒相對、誓不罷休,宛若大山崩塌。
曾經,我惡毒地想過,讓他們兄弟相爭,我坐收漁人之利,可是,當這一幕發的時候,我我並不覺得痛快,反而悲傷、沉重。我無意招惹他們,可是,他們卻爲了我而兄弟反目、骨肉相殘,這是我的錯嗎?
司馬穎還在劉聰的手中,我沒有選擇。
我忍着頭疼與眩暈,道:“將軍,謝謝你救了我。王子是我的夫君,我應該跟王子回去。”
劉曜回身,以無比堅定的口吻道:“容兒,這一次我不會放手!”
劉聰趁機搶步過來,劉曜眼疾手快地攔住,於此,你一招,我一拳,二人不斷地出招,鬥在一起,拳腳相向,打得難分難解。
我緊張地觀戰,他們出盡全力,力求制住對方,可是他們的武藝難分伯仲,一時之間分不出勝負。
如何讓他們停下來?我應該怎麼做?
外面的下人、守衛不敢進來勸架,寢房不大,這麼激烈的打鬥,房中的器具、擺件被掃落在地,一地狼藉。
忽然,劉聰扼住劉曜的咽喉,而劉曜也在同一時刻鎖住劉聰的命脈,二人就此膠着,定住。
“我不會罷手!”劉曜的話如有千斤重。
“我的女人,我不會讓!”劉聰咬牙切齒道。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劉曜,我已經選擇了,爲什麼你不罷手呢?
二人掙了掙,卻沒有彈開,劉曜面上的狠戾可怖駭人,“早在容兒十六歲那年,我就與容兒有了夫妻之實,還約定終身。因此,容兒心甘情願嫁給我,是我的妻!”
劉聰一震,呆了一瞬,不敢置信地看向我,怒目圓睜。
“倘若你不信,可以問問容兒。”劉曜胸有成竹地說道。
“是不是?”劉聰期待地看我。
“是,十六歲那年,我在泰山南城的郊野偶遇將軍,救了他一命,委身於他,還和他私定終身。”我淡淡道。
“那爲什麼你還嫁給司馬衷?”劉聰受了極大傷害似地嘶吼,接着質問劉曜,“爲什麼你不去洛陽找她?”
“因爲,我無法違背父親和家人,當時,將軍不知道我回了洛陽。”選擇說實話,是因爲,希望還有一線機,可以脫離他的魔爪。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容兒,可我不知道容兒就是司馬衷的皇后,以至於錯過這麼多年。”劉曜傷感道。
劉聰看看我,看看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悲痛欲絕。
忽然,他笑起來,哀傷,憤恨,面容彷彿撕裂了;晌,他鬆了手,痛心地看我,衝出去。
我鬆了一口氣,立時覺得天旋地轉,劉曜連忙關上門,扶我躺好,摸我的手和額頭,“怎麼樣?哪裡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