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指望過他客氣麼?
這人唯一的好處,應該就是還有幾分知廉恥,懂得愛惜羽毛,不像宇文家那幾個,略有些姿色的女子便當成玩物般糟蹋,實在已跟禽獸無異。既然沒有這方面顧忌,我淪落至此,便是給他殺了又何妨?
我的鄙夷之色顯然再次激怒了他。他立起身來,冷淡道:“皇甫棲情,希望你記住,大燕王朝已不復存在!有我安亦辰在一天,所謂的大燕,連半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以後和我說話,給我少擺公主的譜兒!”
我別過臉,只作沒聽見。
安亦辰正欲拂袖離去,我插身上前攔住他,問:“我母親呢?你把她怎樣了?”
安亦辰漂亮的脣角也彎過一絲嘲諷笑意,他低聲道:“你想知道?可我再告訴你一句:有我安亦辰在一天,你休想再見到你的母親!”
我氣往上衝,毫不猶豫甩手一巴掌,響亮地打在他的白皙面頰上,登時騰起五隻清晰的指印。
“你!”安亦辰震驚地捂了臉,忽然揚起手來,同樣毫不猶豫,打回過來一個耳光。
我的身體原就未復,何況那日在山上,剛給宇文頡狠狠打了一巴掌,今天又給安亦辰來這麼一下,頓時頭暈眼光,腳一軟已跌倒在牀上。
而耳邊,猶傳來安亦辰森冷的話語:“皇甫棲情,你給我記好了,今日的安亦辰,也不是當日那個被你把性命捏在手中由你欺負的安亦辰!”
我耳邊嗡嗡亂響,有什麼液體正從耳中溢出,而脣邊也是一陣鹹澀。用手一摸,耳邊汪出的,是透明的膿液,而脣邊則是一片嫣紅。想來耳中早已了炎症,此時又給打那麼一下,膿液便滲出了。
至於給打到吐血,我也懶得再想再看了。隨手扯了錦被來,將脣邊依舊不斷掛下的鮮血擦了一擦,才擡頭笑道:“聽說少年吐血的女子,總是活不長的。所以你放心,我沒什麼機會再欺負你了。你若想報仇,欺負我欺負我也使得,別等我死了,你想報仇也報不了了。”
看到我吐血時,安亦辰面容上的怒火已漸漸消隱,待聽得我說這些話時他的眸子竟似收縮了一下,凝成尖尖銳銳的一道,說不清的恨怒痛憐,咬緊牙盯着我。
我只伏在牀上,冷笑,喘氣,心頭卻是恨意洶涌,只不肯顯出痛楚之色來讓他笑話。憋悶得難受時,胃部一陣陣抽搐,終於忍不住又吐了起來,一口一口,把方纔好容易才吃下去的燕窩蓮子羹吐得乾乾淨淨,卻連同體內最後一點力氣也耗盡了,只覺滿頭滿身的虛汗,層層泛出,瞬間將衣衫和額前長髮溼得透了,而身體更似給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軟軟趴倒在牀上,勉強用嘲諷的眼神再瞪他一眼,便閉上眼,說不出話來了。
“你……你……”,安亦辰伸出手,似想問我情況如何,終究又將手縮回,忽然扭身離去,速度竟比來的時候不知快了多少倍。
小九和小素兩個迅速帶了抹布清水進來打掃,卻是滿臉的驚惶。
“姑娘,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公子怎麼發那麼大脾氣?”小九一邊幫我擦着額上的汗水,一邊小心問道。
我有氣無力道:“他的脾氣一向大,關我什麼事?”
小九給我擦汗的手頓了一頓,遲疑道:“二公子……一向很和氣,連下人都從不打罵的。”
可我不是他的下人,我是他的階下囚。
我自嘲地笑笑,知道這兩個丫頭是安亦辰的忠實心腹,也懶得再解釋什麼,只是靜靜躺着養神。
但我居然安靜不了。
大約一盞茶後,至少有三名滿頭是汗的大夫被趕到了我房中,向我請脈。
我耳中轟轟亂響,待見到有人說話更是心煩,喝道:“給我滾出去!”
小九怯怯道:“姑娘,是二公子讓他們來幫姑娘看病的。”
看病?想來聽說我吐血活不長了,怕以後沒人可以報仇?他倒還真想得美啊!
“我沒病!”我側身向裡而臥,將兩隻手藏是嚴嚴實實,再也不讓人幫我診脈。如果就此能病死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顏叔叔,前路未遠,等等棲情!
而母親,他說我休想再見到她,會不會她已先我走了一步?
我心情越發煩悶,不但不診脈,連晚上再端來甚麼羹湯也懶得吃了,只覺身子越來越乏,越來越沉,似要將自己淹進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般。
“棲情,棲情,你醒醒,醒醒!”有很溫柔的男子聲音在低喚我的名字。是父親嗎?還是繹哥哥?不然,是白衣?我們都好久不見啦,也不知白衣還記不記得,那個三年之約。
而那隻繡了夏日清荷的荷包,我一直帶着,裡面有一根風乾了的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一頭繫着你,另一頭繫着我,證明我們曾經手牽着手,是極好的朋友。
我似又聽到了那沉鬱大氣的壎聲,在耳邊婉轉回旋。我的淚水不覺傾下,伸手一攬,已抱着一個溫暖的身體,是白衣麼?他來找我了麼?
“你回來了麼?”我哽咽着問道:“是你回來了麼,是你找我來了麼?”
懷中之人明顯震顫了一下,然後柔聲道:“是,我回來了。你乖乖的,先讓大夫給你診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