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宛如滾油煎着的一般,着急的自不必說,可是這個時候過去了,我跟他說什麼?本來是打算一個長痛不如短痛,只要他不墜落,怎麼都好,誰成想,他又發起了燒來了……
"我不去。"我的聲音有點發顫:"他總會好起來的。"
那必方擡起了頭,滿臉的難以置信:"花穗姑娘,你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人。"
"人總是會變的。"我轉過身去,手心死死的攥着,不讓自己全身顫抖:"現如今,他的事情,跟我沒有一點關係。"
"必方知道了。"那必方的聲音也冷了下來:"那,是必方多有打擾。"
"忽",一個小鳥震動翅膀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回過頭,只見那一隻赤色的小鳥兒已經穿過了碧綠的枝葉,飛了雲霄,很快在湛藍的天空之中不見了。
我兩腿只是發顫,扶住了桌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深一腳淺一腳的出去了。
迎面正看見金豆,金豆偏着頭:"夫人往哪裡去?"
"沒事,沒事,不過是屋裡氣悶,出來走走。"
"國師府太大,我帶着夫人四下裡走吧。"金豆自然也看出來我臉色不好,緊着跟了過來。
"不用了,旁人領着,總記不住,還須得自己走一遍,才作數。"我打擺子似的,出了屋子。
一路上碰上的那些個隨從雖然看着我還是怪臉色,但是畢竟因着我狐假虎威的身份,也沒人敢來攔着我,從大門口出去,可實在太張揚。
我尋了一個不大有人的轉角,將裙角繫上,翻牆過去了。
順着胭脂河,找到了往妖界去的門,一路到了翠玉居。
大先生瞧見我,奇道:"江菱,你怎地一個人來了?臉色這樣壞,可是遇上了什麼事情麼?"
"爹,"我望着大先生:"玉錦衣現如今回到爹手上了,是不是,什麼也不要問,借給我用用。"
上次我是用過一次,可是後來就尋不得了。
大先生皺了眉頭,親自將玉錦衣取了出來:"不是爹多話,可是你這模樣,實在讓人擔心的緊,事情,連爹也不能說麼?"
我抓過了玉錦衣,勉強笑道:"爹,我去去就回,回來肯定告訴您。對了,娘,您見過了不曾?"
"還沒有,"大先生臉色也有點不自然:"我,我可能還沒準備好。但是想必,你娘也要等着咱們一家團聚的,這樣吧,等你成婚了,咱們趁着好日子說這件事情,可行?"
"行。"我點點頭,道:"一切,全都聽爹的話。"
"好。"
大先生笑的滿足:"爹啊,最喜歡星河了,那個孩子,一看就是可以終身依靠的,你跟他在一起,爹放心,你們兩個,不要鬧什麼彆扭,有事情,只管跟爹說,爹來主持公道,不過,想來也只有你欺負他的份,他可不大像是會欺負你的。"
"爹說的是。"
我嗓子一陣發緊,但還是笑道:"爹放心吧。"
大先生瞧着我,還是有點擔心似的,但終究也不曾問什麼。
我道了別,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太清宮門口,闖了進去。
因着玉錦衣,便是那些個有靈力的師弟師妹也看不到我。
頭一次覺得,從大門口往那陸星河的小院,是那樣的遙遠。
氣喘吁吁,好像跑了一整年,方纔看見,早凋零的不成樣子的那滿院子紫薇花樹。
我站在大門口,努力不讓自己呼吸沉重起來,好不容易,這才悄悄的進了那個小院裡面。
陸星河自己一個人躺在了在牀上,緊緊閉着眼睛,臉色難看的要命。
我呆愣愣的望着他,心裡一抽一抽的痛了起來。
我從來沒見過,那個心高氣傲的陸星河變成這樣過。
因爲以前有他在,天塌下來我也不怕,可是現如今,爲着我,不得不堅強的他,脆弱的了不得。
他嘴上乾裂開來,露出來一道一道細小的口子,頭髮也不跟往日一樣,那樣順順的梳着,居然也有點凌亂。
我多想陪着他,跟他說,我其實一直都沒有走,可是現如今,我什麼也做不到。
偷偷的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燒已經退下去了。
鬆了一口氣,摸着蓋在他頭上的布巾不涼了,忙便取了下來,在水盆裡面重新洗了洗,又蓋在了他額頭上。
他濃密的睫毛抖了抖,卻不曾睜開。
我這才放了心,幫着他把被子掖緊了,就這麼看着他,眼睛漸漸模糊起來,這樣不好,你要快點好起來,楚小姐在等着你啊!
正這個時候,蘇沐川正從外面走進來,我忙躲在了牀後面去。
蘇沐川進來的第一件事,也是大剌剌的伸手去摸陸星河的額頭。
陸星河卻一下子抓住了蘇沐川的手,睜開了眼睛。
蘇沐川笑道:"哎呀,大師哥醒了?"
陸星河轉眼就是十分失望的模樣,丟開了蘇沐川的手,將頭別了過去。
蘇沐川全然不以爲意,還是笑嘻嘻的說道:"大師哥的好夢給我擾了麼?罪過罪過。"
陸星河重新閉上眼睛,嘴也不肯張。
蘇沐川在旁邊絮絮叨叨的說道:"大師哥,好歹你也說句話,這樣下去,成了木頭人,要去瓜地裡面看着鳥兒嗎?"
陸星河只是不說話,蘇沐川費盡心思插科打諢,說了許多笑話,可是陸星河,偏偏就是不爲所動。
"看來,也沒有什麼旁的法子。"蘇沐川故意說道:"我跟花穗素來關係好,我親自過去叫她來,她一定不會駁了我的面子,我只說,大師哥神魂分離,眼瞧着,是成了一個活死人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大師哥哭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陸星河皺緊了眉頭,勉強開了口,但是嗓子啞的了不得:"我沒事。"
"哎呀,可算是開了口。"蘇沐川忙把那湯藥捧了過去:"大師哥,喝一口,話開始說, 那是好兆頭,藥應該也可以喝了吧。"
陸星河搖了搖頭,滿
臉的疲倦:"不要。很快就好了。"
"我看着卻不像,"蘇沐川卻還是不依不饒的樣子:"咱們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就算你不大喜歡我,我可也瞭解你。"
"你想如何?"陸星河不耐煩的望着蘇沐川:"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行麼?"
"大師哥可並不是什麼靜一靜了,你自己不知道,這個狀態多久了?"蘇沐川接着說道:"現如今,你身邊正需要人呢!對了,你不是想要將那更魂器交出去麼?我陪着你去。"
"不必了。"陸星河笑的自嘲:"現如今,也沒有什麼必要。"
"啊,對了,"蘇沐川像是想起來了什麼,自懷裡拿了一封信:"橫豎現如今,你的燒也退了,有你的信,還不看看?"
"信?"陸星河忙支撐着身子坐起來,將信拿了過來拆開了,見了裡面的字,又皺起來了眉頭:"楚小姐?"
"是呀!"蘇沐川忙說道:"這個楚小姐,想必是一個戀慕大師哥的?大師哥,信上說了什麼?"
"沒什麼。"陸星河一目十行的掃了掃那一封信,興趣缺缺的模樣。
"若是邀約,出去散散心也好。"蘇沐川忙道:"別讓人家姑娘,錯付了癡心,那可是天大的罪過。"
"你倒是很會憐香惜玉。"陸星河冷冷的說道:"我倒是想不出什麼理由,非去不可。"
"真心實意,給大師哥這樣的踐踏,大概對那個姑娘來說,也要傷心的很吧。誰的心意,這樣的錯付,也是一件難過的事情。"蘇沐川無意幾句話,倒像是正說到了陸星河的心上。
陸星河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曾理睬蘇沐川,只頭衝裡接着睡了。
無妨,總會好起來的,他開始有精神,可是好兆頭。
蘇沐川嘆了口氣,自去了。
我回到了國師府上,國師已經回來了,見了我,抿抿嘴,道:"夫人出去散心了?"
我點點頭,道:"時間不多,就四下裡多看看。"
"下次本座陪着你去。"國師的綠眼睛早像是把什麼都看出來了:"只要夫人願意。"
"不知道,國師今日行色匆匆,出了什麼事情了?"我岔開了話題去:"聽說國師因着傷,將事情也全部都給交代了,怎的還要安排什麼?"
"外族入侵,邊關吃緊。"國師半閉上眼睛,道:"皇上沒有良將,便緊着叫本座等官員過去商量。"
"大概,是要國師占卜兇吉?"
"不錯。"國師道:"也不怕告訴你,此次大凶。"
"大凶?"我心口一緊:"可是朱厭……"
"橫豎是一個大凶。"國師望着我,道:"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消弭。"
"國師原來還有這一等的好本事。"
"只不過,不想給自己占卜。"國師悠悠的說道:"看穿了一切的話,實在是好沒意思。"
"不錯。"我點點頭,道:"國師確實看的開。"
"這幾日,因着一點子要緊的事情,都會很忙,可惜沒法子陪伴夫人了。"國師搖搖頭,道:"夫人這幾日,想去哪裡,只管叫隨從備馬。"
"多謝國師。"
我的心下里卻只是心虛,好似偷了國師的什麼東西一般。
國師卻還是一副什麼都看穿了的樣子,笑着望着我,什麼也不說。
次日裡,國師又匆匆的去了。我實在也放心不下,也又披上了玉錦衣,鬼使神差一般,到了那太清宮裡。
陸星河的氣色比昨日裡,可更好了一些,正斜倚在牀頭,望着窗外的秋色,怔怔的在出神,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讓他看上去十分憂鬱。
"大師哥!"蘇沐川推門進來,捧着一小盤子的點心:"吃飯吃飯。"
陸星河抿了抿嘴,只說道:"不餓。"
"是蓮蓉蛋黃的,好吃的了不得。"蘇沐川王婆賣瓜的拍一拍那點心,道:"全太清宮,沒有不愛吃的。"
陸星河沒再開口。
蘇沐川嘆了一口氣,道:"大師哥,這個給你。"
只見蘇沐川從懷裡拿出來的,又是一封信件,那信件上面是十分漂亮的梅花小篆。
不消說,是楚小姐。
"這位楚小姐,一定契而不捨。"蘇沐川接着說道:"昨日大師哥不去赴約也就算了,回信也不給,好不唐突家人。"
陸星河還是假裝聽不見。
"我幫你拆開念一念,"蘇沐川作勢要拆信,陸星河纔不耐煩的將那信給拿了過去。
掃一掃,又是隨手丟在了一旁。
信上的字跡娟秀飄逸,果然是大家閨秀,我可寫不出來這樣好的字來。
"怎麼樣,去不去?'蘇沐川倒是十分有興趣的模樣。
陸星河還是不說話。
第三日,第四日,每一日,陸星河都會收到了那信件來,陸星河氣色一日一日好了,一疊子信,也越積越多。
"大師哥,這樣耗着可不成!"蘇沐川忍不住將今日最新的信拿過來,道:"你若是再不去,那隻好我來李代桃僵了,想想人家一日日這樣堅持,大師哥難不成,是在退縮什麼?"
陸星河冷冷的瞪了蘇沐川一眼。
蘇沐川將信收起來,道:"行了行了,你不去,我算你默許,想想這個姑娘秋水望穿,你卻鐵石心腸,誰能不憐香惜玉?我去了。"
說着,拿着那信就去了:"我也須得告訴花穗,你枉費她一番心血……"
"等一等。"陸星河嘆了口氣:'你不要多事,我去就是了。"
"真的!"蘇沐川這才高興了起來:"大師哥趕緊去吧!"
陸星河這才皺了皺眉頭,便起身來換衣服了,還尋出來了一條嶄新的頭帶。
"這樣好,這樣好!"蘇沐川忙道:"大師哥可是想開了麼?天涯何處無芳草,幹嘛一棵樹上吊?"
陸星河也不理睬他,只是穿戴的整整齊齊的出去了,雖然臉色還是很差,可是看上去,也還是玉樹臨風一般的模樣。
我又是高興,又是難過,不由自己,就跟上去了。
這下子,我心中的石頭,也終於能落地了。
本來這樣的事情輪不到我來跟着,可是,也許出於對陸星河的自私,我也就咬着牙,心下想着,自己牽線,好歹也自己去看看。
還是那個吉順軒。
二樓上面,那楚小姐正依靠着柱子怔怔的往外面望着。
陸星河與楚小姐一面之緣,好歹還認得,便走了過去,行了一禮:"楚小姐。"
"陸道長!"那楚小姐見了陸星河,笑靨如花,忙起身還禮道:"唐突唐突,邀約數日,給陸道長添了麻煩。"
"那裡話。"陸星河的嗓子還是有點乾澀:"是在下沒有禮數,一直也不曾回信,還望楚小姐莫怪。"
"請坐請坐。"那些個陪伴着楚小姐的女眷們忙熱絡的將陸星河讓在了坐上。
陸星河抿一抿嘴,道:"不知楚小姐邀約,是因着……"
"失禮了,"楚小姐抿一抿嘴,卻明知故問道:"花穗小姐,不曾隨着陸公子一起來?"
陸星河一怔,勉強笑道:"她?她不會來了。"
陸星河道模樣,讓我的心再一次疼的簡直像是絞擰了起來一般。
"其實,是小女子多嘴。"那楚小姐說道:"花穗小姐她,喜歡陸公子吧?"
我和陸星河,一齊怔住了。
"這話,怎麼說?"陸星河的聲音有點發顫:"不知道,楚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小女子愚笨,前一次,曾經有緣分,跟花穗小姐聊過一陣子話,"楚小姐笑道:"若不是因着戀慕,哪一個女子能對一個男子任何細枝末節的事情,都知道的那麼清楚,那麼津津樂道您每一個喜好?那個時候,我就看出來了,花穗小姐對您的一顆心。"
"是麼?"陸星河眉毛一挑,白皙的臉色也有點發紅:"在下……"
我,我那一日,難不成居然是在畫蛇添足,我滿心的懊惱,可不是麼!那些個瞭解,本來該讓楚小姐自己慢慢的發現的, 我說出來,除了暴露我和陸星河的過往,還能有一個什麼作用?這一次,可不是也辦了一件蠢事!
偏生,這個楚小姐,是一個過人的聰明。
"陸公子一舉一動一句話,花穗全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楚姑娘接着說道:"小女子心裡,自然也就有了底了,但是隻怕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不能在一起吧?"
"楚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楚小姐一聽這話,卻是臉紅了,那多嘴的奶孃則還是那般的不甘寂寞,忙趕着說道:"哎呀,陸公子如何知道,本來那花穗小姐,可是想讓我們小姐,跟您做一對有情人的!口口聲聲,合了八字,問了生辰,說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居然又自作聰明,辦出了這樣的事情來!"陸星河抿了抿嘴:"還是那個老樣子。"
"所以,小女子屢次邀約,也是想跟陸公子說一說,一定要珍惜了花穗小姐去,可不要因着什麼誤會,弄的錯失良緣。"楚小姐說道:"所以,小女子才每日寫信,只想着,怕是當局者迷,因着感念上一次你們兩位相助的情分,打算略盡綿力,多管了閒事去,還請陸公子,莫要嫌棄小女子多事。"
真正多事的,只怕是我吧!果然,人人都會覺着,自己以爲旁人的幸福,也不一定就是旁人想要的幸福。
"原來,楚小姐日日寫信,居然是這樣的好心。"陸星河忙道:"多謝楚小姐……在下,在下還以爲……"
"不瞞公子說,"楚小姐嫣然一笑:"小女子,確實對陸公子是一見鍾情的,加上了命數相合,還真的以爲,是姻緣娘娘安排的一場姻緣呢!只可惜,花穗小姐一席話,便讓小女子明白了,小女子的情分,根本比不上花穗小姐幾分,何故要插在你們兩人之間,做一個障礙?想必花穗小姐,有花穗小姐的考慮。"
陸星河低下頭:"她的考慮?"
"不錯,也許,她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吧。"楚小姐接着說道:"可是,小女子覺着,只要喜歡的人過得好,比跟自己在一起,要強得多。"
"不錯,"陸星河點點頭:"多謝楚小姐。"
這個時候,楚小姐望見了陸星河拿着的那個香囊,卻笑道:"手藝拙略,難得陸公子還要拿着。"
陸星河臉上一片羞赧:"其實,是在下自己想的多了些,只以爲楚小姐對在下有心,可是在下實在,是沒法子喜歡上除了她之外,任何一個女子的,這一次來,只要將這個香囊還給了楚小姐,不成想,楚小姐這樣的情分,叫在下無地自容……"
"公子不曾想錯了,"楚小姐笑道:"原來公子還不曾將香囊給拆開來麼?"
陸星河一怔:"怎地,這個香囊,只是她說,是楚小姐與在下的定情信物,在下不敢讓楚小姐好心錯付,這纔想藉着邀約,將事情給說清楚的。這裡面,還有什麼東西麼?"
"陸公子只管打開看看。"楚小姐笑道。
陸星河拆開了那個香囊,裡面有一張字條,上面寫着一行字跡:"願君惜取眼前人"。
我的心內,宛如落下了滂沱大雨,潮溼了一片。
"現如今,陸公子話也跟小女子說開了,再去追花穗小姐回來,就大好了是不是?"楚小姐笑道:'但願,還來得及。"
"是。"陸星河重重的點了點頭,纔要站起身來,又十分抱歉的說道:"在下空讓楚小姐費了許多心血,委實惶恐,楚小姐這般蕙質蘭心,但願楚小姐,早日尋得了佳婿!"
"勞陸公子擔心啦!"那個奶孃喜滋滋的說道:"現如今,託福託福,紫玉釵街上的龍神使者倒是求了龍神爺,給我家小姐尋了更是命硬的一個夫婿,兩下里,也都十分合適,尋了好日子,便要相家納吉的!"
梅樹?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原來這件事情,是梅樹在暗中的幫忙?
這個梅樹!
一轉頭,可不是梅樹正從隔壁的雅座裡探出了身子來,英俊的臉上正一臉壞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