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樂宮出來,湘依人直奔永壽宮。歡歡喜喜的,像回孃家一樣。
只是不再好似以往那樣可以長驅直入,而今要等人進去通傳,太后因爲在歇中覺,還刻意讓她等了一會兒,她身旁跟着的兩個丫頭漸漸都有些耐不住了,她卻是絲毫不以爲然。
待太后歸整完畢,終於從屏風後轉出來,湘依人忙上前請安:“嬪妾見過太后,太后千歲,鳳體康泰。”
太后衝她勉強一笑,不鹹不淡道:“你今日怎麼有空來了?”
湘依人還跪在那裡,淑蘭心裡暗暗一嘆,這孩子還真是實心眼,開口提醒道:“太后,湘依人有喜了,地上涼,怕是對身體不好。”
太后‘哦’了一聲:“瞧我這腦子……來!快起來!近來可好嗎?你走後呀,哀家跟前就沒個知冷知熱的,一個人無趣,成天介發呆,眼看着人都要傻了。”
“太后快別這麼說。”湘依人由阿菡扶了起來,道:“嬪妾其實一直想來看太后,就是沒個由頭,今天也是得虧了皇后的旨意,才能大大方方的過來,嬪妾雖不能時時刻刻的侍奉在太后身側,可對太后的心是一成不變的。太后若是不嫌棄,嬪妾以後還是天天來。”
“今時不同往日咯。”太后嘆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凡事當以龍嗣爲先,爲陛下開枝散葉,到不到我跟前來盡孝,不急於一時。”
湘依人難掩臉上的笑意:“多謝太后體恤,嬪妾能有這孩子,全賴太后的提拔,以後叫他一起孝敬太后,聽太后的話。”
太后聽了不做聲,只抿脣一笑,問及之後住在哪裡,獲悉是延禧宮,臉色頓時一變。
淑蘭在宮裡年資頗長,很會察言觀色,太后芥蒂的當然不是延禧宮,而是湘依人位份如此之低,又是宮女出身,居然母憑子貴,可以一個人獨居延禧宮,哪怕延禧宮素來傳聞不祥,也還是逾矩了。忙開口道:“奴婢這廂裡恭喜湘依人了,延禧宮是好地方,陛下登基前建重華宮時,一併修繕了延禧宮,耗時費力,可見陛下對湘依人很是看重。”就盼太后看在皇帝的面上,投鼠忌器,別急着對湘依人下手。
太后瞟了她一眼,冷不丁道:“是嗎?”
淑蘭立刻跪下,瑟瑟發抖道:“奴婢錯了。”
“你有什麼錯?”太后面無表情道,“淑蘭你在宮裡當差多年,人脈甚廣,萬萬是錯不了的。”
淑蘭以首叩地:“奴婢是太后的奴婢,太后若是認爲奴婢錯了,奴婢就是錯了。奴婢多嘴了。”
湘依人一時間有些尷尬,她還是奴婢的時候,她大可以爲淑蘭求個情,可是出了永壽宮,手就不能伸的那麼長了,因此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太后揉了揉太陽穴,鈴鐺兒伺機道:“太后可是乏了?”
太后道:“是啊,可真是奇怪,哀家這頭疼的厲害,歇了午覺也不頂用。莫不是近日宮中有什麼邪祟吧?”
湘依人渾然不覺其中話裡有話,關切道:“太后您頭疼嗎?嬪妾替你按一按可好?”
太后笑着擺手拒絕了,阿菡見她依舊那麼不知趣,十分的無語,和幼蟬兩個人勸着她還是讓太后休息吧,趕緊帶着她告退了。
出了永壽宮的大門,阿菡扶着湘依人在雪地裡走,與幼蟬交換了一個眼色後,道:“小主,奴婢也知道您和太后感情深厚,是旁人不可比的,可這個時節,雪天路滑,小主您懷了龍胎,要是摔了哪裡可怎麼好?小主想給太后請安,不妨等過了這一段時間,小主看意下如何?”
湘依人不悅的望了她一眼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與太后從前可是睡過一張榻的,那時候光景不好,主子有油餅吃,我只得吃粗糧,主子捨不得我,與我一人半張,我和主子豈是一般的主僕情誼可比的過?再說了,沒有主子,也就沒有今天的我。”
阿菡愁眉苦臉道:“可有些人就是隻能貧賤相依,不能共富貴的。”
湘依人真動氣了,甩掉她的手,氣道:“越說越過分!這是你一個奴才該說的話嗎?我要是回了太后和皇后,你這條命還要不要?”
阿菡也是替她不值,太后今天擺明了是甩臉子給她看,結果真是狗咬呂洞賓,阿菡委屈的哭道:“是,奴婢知錯了,小主您千萬別和奴婢一般見識,奴婢年紀還小,往後再也不會說這樣的混賬話了。”
湘依人悶哼了一聲:“別以爲我不知道,適才在永壽宮裡叫你們等那麼一會兒,你們就不耐煩,從前我跟着主子,主子要是看戲,我就是在她身旁站一天也不敢有半句怨言。瞧瞧你們現在的樣子,張口閉口敢背後就敢議論主子了,真不知道尚儀局擺着幹什麼用的,你們這樣的貨色也敢送到我這頭來,擺明了是糊弄我。”說完,大步流星的獨自走在前頭。
兩個丫頭忙跟上,殊不知一下子走的太急,在雪地上滑了一跤,阿菡和幼蟬心底連連叫苦,所幸並無大礙,但是皇后知道了,還是派人來再三叮囑令她好生安胎,不可再到處走動,湘依人只得打發苓子去永壽宮與太后告罪,說是暫時不能日日到她跟前請安了。
鈴鐺兒剛給太后沏好了一杯茶,太后用碗蓋輕輕撥了撥,曼聲道:“竟沒得摔死嗎?運氣倒是不錯。”說着,氣的將茶碗往地上一扔,‘砰’一聲粉身碎骨,“還說要到我跟前盡孝,呸,一轉眼就蹬鼻子上臉了,跟我裝蒜?!”
“太后息怒!”鈴鐺兒跪下去收拾殘局,從前太后身邊得力的有彩娥,淑蘭,她一心想要鑽營到太后跟前去,卻苦於總沒機會,後來彩娥飛上了高枝,她也想着有機會可以複製一下彩娥的老路,但太后的火氣越來越大,比如淑蘭僅僅是昨天多說了一句,就被罰在雪地裡跪了一夜,現在下半身都沒知覺了不說,膝蓋也是黑紫黑紫的,沒個三五天下不了地,只能在值房裡躺着了,鈴鐺兒的心裡不免有些打鼓。
因爲而今太后的身邊只剩下她可以當心腹了,但她已經不願意當心腹了。
太后突然俯身將她扶了起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親切道:“哀家看的出來,還是你這個孩子對哀家最忠心。唉,可惜別人與你不同,有了今日便忘了昨日,是哀家看走眼。”
鈴鐺兒虛虛一笑道:“太后何須嘆氣,奴婢對太后忠心那是再自然不過得,而且不單有奴婢,整個永壽宮上下對太后都是忠心的,就連湘依人……她也並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太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哦?你倒是知道哀家說的是她!從前也不見你爲她說一句半句的好話,怎麼,她成了依人,你就不敢得罪她了?”
“主子哪裡的話!”鈴鐺兒跪下來道,“主子這麼說可折煞奴婢了!”鈴鐺兒一咬牙,“奴婢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對太后絕不敢有二心。”
“一個個的都是嘴上說的好聽。”太后冷笑道,“你說你對我不敢有二心,那即是與哀家一條心了,既然一條心,哀家若是讓你去爲哀家辦一件事,可偏偏這件事有十足的風險,你說,你是做還是不做?”
鈴鐺兒怯怯道:“太后要奴婢做什麼?”
太后睨了她一眼,不說話。
鈴鐺兒緩過神來,道:“奴婢任憑太后差遣,太后不管有任何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太后的臉總算由陰轉晴,用手托起鈴鐺兒的下巴,笑道:“對了,這樣纔是個好姑娘。”
鈴鐺兒吞了吞口水,就見到太后湊近了自己,輕輕張了張嘴,鈴鐺兒立刻臉色大變,太后望着她道:“怎麼?剛纔說的話那麼快就忘了?不是說要爲哀家萬死不辭嗎?嗬!你既上了這條船,怎由得你中途跳河?就算你跳了,也得淹死,所以你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完成任務,過了這條河。”
鈴鐺兒強自按捺住震驚,顫聲道:“奴婢定不辱使命。”
太后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叮囑道:“記得,不能叫人抓住任何把柄。若是讓人逮住了,牽扯到我永壽宮的頭上,你就自己把事兒攬了,哀家是絕對不會認得。”
鈴鐺兒心裡冷笑,面上卻一派殷勤,很快打定了主意,道:“奴婢知道該怎麼做,絕不牽連主子,但是主子,若想此事不牽扯到永壽宮,與太后毫無瓜葛,奴婢以爲現在並非下手的最好時機。”
“怎麼說?”太后眉毛一揚。
鈴鐺兒道:“太后,馬上就是正月裡了,四處喜氣洋洋,這個時候動手,等過節的時候,豈不是闔宮都要陪着她一起吊喪?按奴婢說,此事不妨先擱一擱,拖到上元節後再下手也不遲。”
太后煩躁道:“那時候她都不止三個月了,胎兒早坐住了,哪兒能那麼容易得手。”
鈴鐺兒獻計道:“太后稍安,且聽奴婢把話說完。奴婢以爲,這個時候還是得讓她好好活着,把年給過了,若是死在年前,太晦氣,陛下一定下令徹查,奴婢一條賤命無所謂,可就算不牽扯到永壽宮,讓陛下對永壽宮起了疑心也是不好的。奴婢畢竟是永壽宮的人。所以奴婢建議放到年後去。這期間,膳食都是由御廚供應,咱們儘可能的供着她,只是從御膳房到延禧宮那麼長一段路,中間多少人轉手,這膳食上出了問題,哪裡那麼容易追查?這下藥的事就勞煩太后另外請人做了,但是千萬不能把人弄死,只要讓她食不下咽即可。她身體虛乏,精瘦精瘦的,大傢伙只會以爲她害喜沒食慾,等孩子一掉,自然是因爲她身體不好,天算都算不到咱們頭上。”
太后忖了一下,覺得有道理,再拖延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使讓計劃天衣無縫,不必冒險,確實行得通,當即拍了拍鈴鐺兒的手背道:“很好,看來哀家沒看錯你。此事就交由你去辦。”
“是。”鈴鐺兒領命,接下太后從手心裡塞給她的金葉子,卻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