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帝后的大駕也終於順利的抵達揚州。
因爲事關皇家秘闈,帝后兩個人若是同時出現在一個當地的富賈家裡,似乎有些惹人懷疑,遂分開行動。皇帝帶着幾個親衛去了熙園,那是以永定的名義買下的一處宅子,皇后則由上官明樓接駕,被安排在了最好的驛館,三面臨水,推開窗,便可見日影飛去,月影清斜。
皇帝一身常服,輕車從簡的到了目的地,留兩個侍衛在門外守着,自己帶了一個武功最高的進去。
會客廳裡僕從訓練有素,請李永邦入座後上茶道:“這位官人,老爺這會子正見客,您稍待,不妨先用口茶,這茶是咱們老爺自家的茶園種的,你若是喜歡,走的時候也可帶上一些。”
他淡漠的‘唔’了一聲,心想,這些奴僕怕也是不知情的。
沒多久,瑰陽自外頭回來了,風風火火的,手裡提了一個鳥籠,還穿的男裝,一看就知道是上街玩去了。甫一進門,冷不丁的就見到皇帝,立刻呆住了,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支支吾吾道:“呃……這個……”
李永邦冷笑道:“呵,來的好還真是不如來的巧!某適才還在想,究竟是會先遇見小姐呢還是小少爺。”話畢,禁不住皺眉,“難怪蘇鎏和王鶴一個也沒相中,敢情是因爲他們不能出京陪你到江南啊。”
瑰陽扁着嘴,囁嚅道:“大哥哥。”而後捏着耳垂,可憐兮兮的上前求饒道:“我可是什麼都不知道啊,我那會子纔多大呀,我跟你一樣是傷心透了的,直到前兩年,二哥領了我來江南遊湖我才曉得。不過我至今還覺得是一場夢呢,稀裡糊塗的。你捏我一把,告訴我這不是夢?要不……要不我進去替你把二哥哥叫出來?讓他給你解釋?”
這個當口,瑰陽也只有先賣了她二哥再說了。
管家一聽不對,小姐喊這個俊朗青年‘大哥哥’,他們當下人的依稀都聽老爺和夫人提過有一個長子,常年在外經商,至今沒有回來過,難道眼下這位就是……管家暗恨自己眼拙,眼下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大少爺’?當即不敢再怠慢,伸手請人進內廳,還喝什麼茶呀!
李永邦對着瑰陽一甩袖子道:“不必了,我自己進去找他。”
管家見那風度,忙在前頭領路,低頭哈腰的,一直到一間明亮又寬敞的廳堂前才頓住,大房間有內外兩層槅花門,上方鑲嵌着五色玻璃,一齊朝外打開的時候,屋內既通風又明亮,還很有情調。
此時天氣乍暖還寒,便只開了一半,管家在外稟報道:“老爺,大少爺回來了。”
李永邦摸牌的手一頓,險些從凳子上滑下去,雖然知道皇兄找來這裡是遲早的事,但真的上門了,他還是有點慌。
管家看着老爺,老爺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嘴裡叼着菸斗,淡淡‘嗯’了一聲,眼睛並不離牌,直到打出一個幺雞後才朝他們的方向瞥了一眼,朝李永邦招手道:“過來,替我接着打。”
屋子裡插着花,放着甜果,還置有暖爐,李永邦入內,渾身都籠罩在一股溫馨甜馥的氣息裡,儘管如此,他還是繃着臉,尤其是見到老皇帝好端端的坐着,哪裡有半點他死時被雷劈的外焦裡嫩的樣子,一想到自己被騙,登時氣不打一出來。
歲月是厚待李巽的,他還和從前一樣英挺,只是眉宇間少了殺伐果決的戾氣,多了幾分淡然與隨和,把李永邦摁在自己的位置上,和另外三人道:“我兒子替我打。”又拍了拍他的肩,“好好打啊,我牌旺的很,輸了晚上你洗碗,我去你母親那裡看看飯做得怎麼樣了。”
李永邦聞言,渾身一僵,道:“我去看吧。”
“你打牌。”李巽不容置疑的道,隨後叼着菸斗,頭也不會的走了。
牌桌上的氣氛一時間很微妙。
李永邦的拇指摩挲着碧玉做的四方牌,喚了一聲:“殷大人。”
殷世德笑了一下,幾個人中,唯獨他是不怯的,可能因爲從前在刑部供職的關係,是儀妃的父親溫同知的上司,殷世德不卑不亢,有禮道:“大少爺,好久不見。”
李永邦嘴角一勾,“我記得你家鄉在西北啊,你怎麼丁憂丁到江南來了。”
殷世德摸了把鼻子,胡謅道:“不瞞少爺,忙完我這頭的家務事,便隨着妻子到岳丈家裡來看看,順便小住。”
李永邦若有所悟的‘哦’了一聲:“這樣啊……好大方的‘岳丈’。”
“這位——”李永邦轉過頭看左邊的下家,“沒記錯的話,是從前的羽林衛禁軍統帥顧大人吧。瞧着眼熟,若是認錯了,還請閣下不要見怪。”
“哪裡的話。”顧逢恩謙遜的頷首道:“大少爺別來無恙?!”
“託諸位的福。還好。”李永邦的目光終於移到永定頭上,一個字接一個字,幾乎是從齒縫裡蹦出來:“好得很。”
說完,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李永定心道不好,趕緊抱頭鼠竄,徑直逃到了門外去。
殷世德和顧逢恩翹起二郎腿看戲道:“噯,你說這哥倆誰會贏啊?”
顧逢恩道:“二少爺心虛,一定會輸給大哥的。”
殷世德點頭附和:“我也這麼覺得。都怪老爺那起子玩的太大,連兒子也耍,手狠心黑,堪稱舉世罕見,還好咱們聰明,從一開始就堅定不移的抱着老爺的大腿,矢志不渝,忠貞無二,要是敢跟老爺對着幹,估計現在也是被賣了的下場,嘖嘖。”
說話間,李巽偷偷摸摸的又回到房間,在他們身旁落座,他哪兒有去看蕊喬,根本一早就躲在假山背後,他很清楚這個兒子的脾氣,這口氣一定要讓他出了,不發出來悶在裡頭是不可能的。那麼既然要發,與其發在他這個‘老人家’身上,不如就請小兒子代勞一下吧。老二每年在他這裡蹭吃蹭喝,他從沒二話,眼下要老二替父親擋一下怎麼了,這根本是爲人兒子的本分嘛!李巽抽着菸絲,津津有味的看大戲。
只見兩個兒子扭打成一團,小的那個一個勁求饒,說我錯了,錯了,大哥!“我也是被逼得呀,你怎麼着也體諒我幾分,我得盡孝道不是!你看,我也給了你暗示,要不是我,你能順藤摸瓜找來這裡嗎。”
直到兩人打得累了,一齊躺在草地上,李巽才走過去,摸着下巴道:“兩個渾球,沒一個省心的!這一身汗的睡在這裡吹了冷風回頭着涼可怎麼辦,趕緊的起來,進去換一身乾淨衣裳,要開飯了。”
李永邦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我們渾球?說到渾誰能跟您比啊!他頂多是一個知情不報,而且還是迫於你的淫威之下才不得已的知情不報,你呢,你壓根就是陰險狡詐。我再聽你的,我就是一個傻。”說完,自顧自起身走了。
李巽也自知理虧,忙幾步跟上去道:“兒子啊——爲父有爲父的苦衷啊。”
“去你的苦衷。”李永邦怒道,“你跟我玩的就是一個報復,這麼着變着方兒的教訓我,心裡可樂了是吧?!”一邊擡着下巴質問道,“有你這麼當爹的嗎?簡直是天下第一渾!”
“自己渾不算,還帶壞了弟弟妹妹。”邊說邊指向永定和不遠處的瑰陽,“老二也老大不小了,正妻人選至今未定,那邊那個——弄得我手底下兩個愣頭青跟吃了迷魂藥一樣,哪有半點姑娘家的矜持!都是你教育出來的。”
李巽悻悻的一笑:“哈!好兒子,那你就多擔待些唄,俗話說長兄如父,老二和老三的婚事都靠你啦,你給留意着,張羅着。”
李永邦哼的一聲,高傲的走了,跟着僕人到了另一間廂房,沐浴、更衣,換上了乾淨的袍子後纔再度走出來。確定了母親的確是在伙房之後,便徑自去了那裡。
伙房重地,男人家一般不踏足,可李永邦心裡着急的不行,也懶得理會什麼君子遠庖廚的迂腐道理,大踏步走了進去。
裡面有好幾個廚娘,有的忙着添柴加火,有的忙着看顧着湯的火候,有的打下手,芸芸衆人裡,他還是一眼就見到了她的母親,比從前豐腴了不少,雖然她從來不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人,但她的能幹和利落彷彿是天生的,指揮着衆人道:“阿嬌啊,家裡頭木槿喝着人蔘湯,晚膳就不要給她送去燉的排骨蘿蔔。人蔘是補氣的,這蘿蔔是導氣的,要是放一塊兒,人蔘湯豈不是白喝了!”
“知道,夫人。”阿嬌巧笑着回頭,同一時間,便看到了夫人背後的那個英俊挺拔的青年,着實的愣了一愣。
她的反常落在蕊喬眼裡,蕊喬問,“怎麼了?”
順着她的目光,蕊喬狐疑的轉身,冷不丁那青年一把抱住蕊喬,阿嬌驚訝的張大了嘴,蕊喬卻並不驚慌,只一個瞬間,她已看清了來人,她的眼底漾起一股溫柔的慈祥,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回來了啊,回來了就好,讓母親仔細瞧一瞧。”
“真是的!回來了怎麼你父親也不叫人通知我一聲,嚇死我嚜!”
阿嬌她們立刻明白過來,彼此互相使了個眼色,一齊退了下去。
李永邦摟着母親的脖子道:“我那時候跪在宮門口要見母親最後一面,母親怎麼就忍心對我不管不顧,置若罔聞。有生之年,幸運還能見到母親,是上蒼庇佑,若當真緣慳一面,你讓兒子這輩子都悔死了。”
蕊喬笑着搓揉他的臉蛋:“誰讓你那麼不受教!好好說你也不聽,不聽就拉到。”
“怎麼能拉到呢。”李永邦特別委屈,“您就不能耐心點,您和父皇就這麼跑了,把我一個人扔下…..”
其實他也知道是自己沒道理,天生反骨,那時候估計快把他爹孃給氣死了,可他爲母親的死日夜懺悔,內心備受煎熬,結果這根本是一個騙局,他氣歸氣,氣父母親人瞞着他,但還是感謝這騙局,一切都是假的,父母不單尚在人世,還好好的。
“你如今也是當父親的人了。”蕊喬揉他的腦袋,“可有好好教養那些小孩子嗎?讓我們耐心,我們的耐心都給你這臭小子磨光了,你倒是說說,還要怎麼個耐心法!”
他有一刻的心虛,蕊喬問:“咦?你的小美人呢?怎麼沒跟着一起來?”
“什麼小美人……”李永邦赧然道。
“就是我和你父親千挑萬選給你找的那個小美人啊,水靈靈,嬌滴滴的。可乖可聽話的一個孩子。”蕊喬讚不絕口,“剛成親那陣子,知道你愛吃桂花糕,她還特地到我跟前來討教怎麼做,之後可有做給你吃嗎?”而後像是想起什麼道,“哦,後來我出宮,聽說你帶着一個側妃進宮去向你父皇請安了是不是?你不喜歡她嗎?”
李永邦答非所問:“母親你說什麼?她專程去跟你學過桂花糕?”
“是啊。”蕊喬道,“要不然呢?你府裡那些個女人,可沒有一個有這個心思跑來跟我學的,我瞧着那是一個好孩子。怎麼你就不喜歡她呢。唉,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她,廢了她便是。”
李永邦一陣尷尬:“隨意廢立皇后未免太過兒戲了。”
“皇后是國母,不但要端莊,最要緊還是要你喜歡。你若是不喜歡她,她就是做的再好,後宮打理的再井井有條,與你也是貌合神離。我一個當母親的,你說我自私也好,自利也罷,我就想你開心。”蕊喬說着,將他往伙房外頭推,一邊道,“裡頭煙火氣大,別盡顧着在那兒傻站,去吧,和你父親,弟弟好好敘話去,留下來吃晚膳,陪陪母親。”
李永邦高興的‘哦’了一聲:“那兒子差人去把她接過來。”
蕊喬擡眉,促狹的望着自家兒子:“咦?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李永邦清了清喉嚨道:“您和父親的心意,兒臣不會辜負。再者,她也沒有行差踏錯的地方。”
蕊喬不耐煩的擺手:“哎喲,別和我說這些有的沒得,都是虛的,眼下又不是在宮裡,你就說吧,你喜不喜歡她,你不喜歡,你就是不廢,我替你做主,跟你父親說去。”
“噯——母親!”李永邦急的一把拉住作勢要走的蕊喬道,“母親,我都這麼大人了,您非逼着我把心裡話說出來嘛。”
蕊喬笑的眼睛都眯起來:“那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李永邦耷拉着腦袋,輕聲道:“嗯。”
“啊?”蕊喬湊近了,“什麼?”
李永邦無奈的看着蕊喬:“母親,你逗我玩兒呢。喜歡,我喜歡行了吧,特別的喜歡,喜歡到心坎裡去了。”
蕊喬這才放過他,催促他道:“去吧,去吧,把我兒媳婦找來一道吃個便飯。”
李永邦高興的‘噯’了一聲,轉身出去吩咐侍衛們到驛館把皇后接來,務必要低調行事。
作者有話要說: 唉,李永邦和上官露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你說他倆爲啥不能談戀愛,因爲過了能談戀愛的時候啊!timing很重要的!他們如果剛開始,只是大俠和逃婚的軟妹,那是可以談的,結果換上正經的身份,就有很多要面對的東西,談不成。上官露有潔癖,有心底的白月光,自己跟自己掙扎。李永邦是那種飛蛾撲火的人,這種人的愛,具有侵略性。他們始終親密不起來,若即若離就是這個原因。但是現代人可以分手、離婚,上官露卻沒那麼容易抽身。她不能離婚啊!這是她痛苦的根源,要繼續恨嗎?恨的話連自己也難受,不恨的話,被那樣傷害過,誰能忍氣吞聲?始終是意難平。所以這場感情是拉鋸戰,他們是夫妻,每天要面對面,要說話,要一起吃飯,沒法迴避。但心裡又有無法逾越的鴻溝。目前還有一些細節要交待,比如上官明樓的身世等等,大家不要着急。
寫文就像造一座金字塔,我個人認爲,不能一蹴而就。我也想像其他大大那樣,三個月完結一本,一個月完結一本,可是我做不到啊~~~~~特別是最近情緒豐盈,我覺得吧,水到渠成的結局最好是理性而剋制的,我想避免在我有任何情緒下寫作。我當然也知道情緒強烈的文能引起大家的共鳴,但是,我還是想hold住心裡那頭脫繮的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