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霧,巨大的宮殿如同蟄伏的怪獸,沿着結冰的臺階上行,龍鱗黑甲如同鬼魅一般在黑暗中穿行,返過身,宮牆上巡邏的軍士穿着火紅的軍服如同流淌的鮮血,異樣的淒涼,心不由自主的愴惶。
走進宮門,只覺得熱氣逼人,宮裡除了火堆旁的牀榻沒有其他的陳設,龍皇坐在榻邊,凝神看着站在面前的龍頭,龍頭的手不時高高舉起,再緩緩放下。
繞過火堆,這纔看見昏迷不醒的贏嫣然靠在龍皇懷裡,背對着龍頭,她背後的衣服沿着血洞絞破,龍頭的手攤開,隔空放在血洞上方,依稀看得見幽藍色的寒氣在血洞和龍頭的手掌間繚繞,很快,有密集的黑色不斷從血洞中涌出,被龍頭抓在掌心。
龍頭不停的交換手掌,涌出血洞的黑色逐漸減少,直至最終完全消失龍頭才收回手掌,站在一旁的侍女手持瓷瓶,想是傷藥,龍頭搖了搖頭,“還不能上藥,主公,太極箭的威力太大,屬下雖然吸出了九成的太極箭,但還有一成留在贏嫣然體內,這一成太極箭,需要到邊越國的陽泉浸一個月才能完成消融。”
“龍頭,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姬問風輕輕將嫣然放在軟墊上,細心的用絹巾抹着嫣然額頭冷汗,轉頭看着侯在一旁的葉臺,“我們先回上京。”
“主公,若回上京,贏姑娘也許……,”.葉臺目光閃爍,面色變幻莫測,突然覺得他心裡似乎有一種莫明的恐懼,不知是對龍皇的恐懼,還是對嫣然的迴歸,“主公,不如……。”
“放心吧,”姬問風目不斜視,“我自有.辦法讓皇兄赦免嫣然的罪,寧不凡,我已令吳廣和阿奴帶領軍士鎮守邊關,你隨我們一同回上京。”
“龍皇,”寧不凡淡然一笑,“寧不凡.是大帥的屬下,恕不能聽從龍皇的命令。”
轉過頭,姬問風滿面笑容的上下打量着寧不凡,他.似乎絲毫沒有因爲寧不凡的違逆覺得不悅,溫言道:“難道你想讓你的大帥一個人回上京?上京乃京畿重地,心懷鬼胎之輩大有人在,對你的大帥懷恨在心的不在少數。”
目光閃動良久,寧不凡輕聲道:“那我就隨大帥回上.京。”
“葉臺,”姬問風輕聲喚道:“你適才說過,嫣然受傷在.前,龍頭幫她吸出有太極箭,又令她血氣和精氣同喪,現在嫣然氣虛血弱,可有什麼良方……。”
“主公,”葉臺躬身.行禮,“臣配有一蜜漿名爲玉液,以玉液混合新鮮的人血,可以補充精血。”
羊脂白玉瓶,塞子一開,滿殿的幽香,嗅之慾醉,倒入青色的玉碗中,如同清水一般,在火光之中,又有清幽的光芒閃動,寧不凡解開左手衣袖,露出手臂,右手持刀,卻見姬問風早已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血落進玉碗中,與玉液混合。
“夠了,”葉臺待碗內的玉液轉成粉色,輕輕點了點頭,姬問風用手按住手腕,葉臺用手中的布條包裹好傷口,“主公,連服三次便無大礙了。”
“寧不凡,”姬問風緩緩在嫣然身邊躺下,“你去準備吧,三日後回上京,嫣然不能騎馬,她要乘的車,你應該知道怎麼準備了。”
與寧不凡並肩走出大殿,宮門在身後輕輕關閉,寧不凡對葉臺拱手爲禮,隨後轉身走下臺階,看着他的背影,葉臺淡然一笑,他知道,姬問風感激寧不凡一直陪伴在贏嫣然身邊,不離不棄,在贏嫣然最艱苦的時候,沒有離棄她,無論是帶他回上京,還是讓他籌備回上京,都是爲了提攜寧不凡,只是這少年如此倔強,似乎除了贏嫣然之外,無人可以節制,長此以往,他也許會成爲一個隱患。
痛!只覺得那疼痛從肩頭向全身蔓延,如同要將自己撕成碎片一般,冷!如同置身於冰窟,連渾身的血都結冰了一般。
“好痛,”嫣然喃喃自語,蜷縮成一團,“好痛……。”
將她抱在懷裡,只覺得如同抱着一塊不會融化的冰,姬問風心痛如摧,連抱着她的手臂都在顫抖,他怎樣也想不到是誰會對嫣然下此毒手,最先懷疑的,是皇兄,但是太極箭是燕衛國的至寶,若皇兄取得,自己不可能不知,那麼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六國盟軍中的人,首先排除的便是燕衛國的人,太極箭名聲太大,爲了避嫌,他們不可能動用太極箭,那麼其他五國究竟是那一國呢?也許自己應該寫一封信給楚韻歌了。
“問風,”不知什麼時候,嫣然醒了,她虛弱的笑着,連嘴脣都沒有一絲顏色,“我們在哪兒?”
“在瀉玉宮,”愛憐的撫了撫她冰冷的臉頰,“嫣然,我們回到上京見了皇兄之後,我即刻和你去邊越國,只要到了陽泉,你的病就好了。”
要回上京嗎?嫣然虛弱的笑了,手指無力的蜷縮,如同要緊握拳頭一般,太后!她也在上京。
“嫣然,我知道你累了,在我懷裡,你可以安心的睡了,”姬問風柔聲道:“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在你的身邊,嫣然,這一次,真的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在你的身邊。”
相信他嗎?嫣然問自己,可是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得不想動,累得連想都不願意去想,那麼,也許這個問題就放在一旁,待自己恢復了,再慢慢的想,慢慢的……。
不知寧不凡從什麼地方找來的木材,又在短短的三天之內組成了一輛寬敞而舒適的馬車,幾乎如一幢可以移動的屋子,姬問風顯然很滿意,他抱着贏嫣然,看寧不凡的目光中盡是滿意和讚許。
一路疾馳,終於再一次看見了上京的城樓,雨絲如霧,是春來的第一場雨,春寒料峭,嫣然裹在羽衣中,靠坐在車窗邊,看着越來越近的上京城門,“問風,你說姬無塵會如何處置興兵謀反的廢后?”
“嫣然,皇兄其實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的殘暴,”姬問風胸有成竹的仰頭看了看上京城樓,“嫣然,我和你打一個賭,這一次回上京,你必會有驚無險。”
是嗎?嫣然轉頭看着雨霧中的上京城樓,“問風,你還記得從咱們小的時候開始,你爲了討我高興,每每都讓我贏,可是這一次,我真的希望你能贏。”
再次回到上京,只覺得異樣的陌生,街道兩旁站立的百姓,目光中飽含着敵意,若非龍鱗黑甲環立在馬車四周,也許各樣物事已經扔到車上了吧!
“大元帥,”太監模樣的欽差飛馳而至,還未到問風馬前,已經滾鞍下馬,“大元帥,皇上有旨,將逆首贏嫣然解押天牢……。”
“逆首?天牢?”問風甚至沒有停馬,只是高昂着頭,目不斜視的越過欽差,“你回去告訴皇上,嫣然住在九州王府。”
“可是……。”
“可是什麼?”問風在馬上轉過首,“你想說什麼?”
“沒……,沒什麼?”
看着欽差的身影消失在街頭,目光來不及收回,在那些剛剛抽出芽苞的煙柳之後,是一條小街,穿過小街,便是曾經的贏府,想必那裡已經是上京人心中的凶宅,想必那裡早已成爲蛇蟲鼠蟻的巢穴,過往的一切都如煙一般消散,只有記憶,只有記憶還殘留在自己心裡,永遠不會忘懷。
“他果真這般說?”姬問風咬着牙,面部的肌肉痙攣,如同餓狼一般,“他果真帶着贏嫣然去了九州王府?”
“是,”太監恐懼得渾身發抖,“大元帥的確這般……。”
啪,從上首擲下的茶盅在太監面前摔得粉碎,茶水四溢,太監恐懼得連連磕頭,額頭很快便浸出血來,侯在一旁的玉妃看姬無塵目光閃動,微微上前一步,“皇上,也許大元帥並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覺得妹妹受了傷……。”
“那他是什麼意思?”姬無塵雙目赤紅,如同要滴血一般,“你說他是什麼意思?他竟然不將朕放在眼裡!他竟然公然違逆朕的聖旨!你說他是什麼意思?妹妹?你喚誰妹妹?她是匪首,是覬覦朕神器的匪首,朕要將她斬首示衆,朕要將她碎屍萬段!”
驚惶失措的跪下,“臣妾一時失言,望皇上恕罪。”
久久沒有聽到姬無塵的迴應,玉妃悄悄擡首,姬無塵閉目坐在龍椅中,他俊秀的面容因爲憤怒而扭曲,心下微動,對他雖無半分情意,但畢竟是夫妻,心下仍然覺得悽然。
“來人,”姬無塵再開口時,已完全恢復了平靜,甚至帶着一種超脫,“派御醫到九州王府爲贏……,贏嫣然診病,無論需要什麼,儘管到內府取用。”
靜心聽完姬無塵的旨意,商不忘沉默的轉過身,看着手中的奏摺,坐在一旁議事的大臣們面面相覷,終有人忍耐不住,“大人,皇上此舉可謂法外開恩,爲何大人還緊鎖愁眉?”
“皇上絕對不會放過嫣然,”商不忘放下手中的奏章,“他若雷霆大怒也就罷了,偏偏這般平靜,甚至還派御醫到九州王府爲嫣然診病,他越是平靜,就表示他內心的憤怒已經到了爆發的頂點,無論要做什麼犧牲,他都要置嫣然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