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那一羣人馬,當先領隊的使者正是漢人,名爲徐敏宗,他其實是屬於李元昊“幕僚”中的一員,專管給李元昊出策謀劃。這回在路上撞着安心等人也算是他運背,被方玄那一擲,性命去了半條。當下不敢再在路上耽擱,直飛馳了上百里地,敢停下來,從髒兮兮的鞋底摸出一封臭烘烘的信來瞧了瞧,這吁了一口氣,將信再次藏到鞋底裡去,心裡不由得意起來——好在早作了防備,否則這回可沒臉回夏國了。
暫且不提徐敏宗,倒是安心等人在路上卻再沒遇到過什麼麻煩,一路順順當當到了平江府的慕容山莊。這回安心總算留了個心眼,又將樣貌妝成了以前的模樣,免得慕容浩認不出自己還要多費一番口舌,她可不想人人都知道她來自未來。
慕容浩聽得家人報說安心等人上門,竟破例親自迎了出來,滿面又驚又喜地看着安心道:“前些日小兒回來不是說姑娘已——我還正打算哪時候去探望一下蘇大俠呢!”
又是大俠!安心近一聽大俠都頭痛,忙道:“多謝慕容伯伯關心,好在我還並無什麼大礙,倒是此次——來此倒也與師傅有關。”
慕容浩笑呵呵地從方玄手裡抱過小外孫,正陪着安心等人往慕容山莊走,聽見此言忙道:“不知蘇大俠有何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而爲!也好稍稍報答一下當年的救命之恩啊!”說着又悵然道:“只可惜蘇大俠本事大,我一直沒有能夠有什麼略盡綿薄之力的地方。”
安心聞言一笑,當下已走到了山莊待客的大廳之內。可巧慕容瀚也在,自從當年在蘅蕪苑一別,還當真沒有再見過這個性格直爽的漢,安心不由覺得有些意外,正要說出口的言語也暫且擱忘了。
“哼!我當是誰嘛,大哥竟然親自去迎,原來卻是你這壞丫頭。”慕容瀚故作生氣,高高揚起了頭,言辭裡竟也有幾分歡喜之色。
“嘿嘿!”安心賊賊一笑道:“當年我無意間得罪的事情,你不是還記在心下吧?”
“誰與你這小丫頭一般見識?”慕容瀚聞言呵呵大笑道:“我原也說錯了,小丫頭現下可不小了!咱們雪兒都出嫁了,小丫頭可也有心上人了?”說着,倒拿眼瞧着江傲,心想此人怎的有些眼熟。
慕容浩見自己兄弟看着江傲眼裡流露出一抹迷茫之色,他也迷茫了。他心下原也覺得江傲眼熟,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江傲已不再是當年的毛頭小,身形也越長得高了,再加上現下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與當年在慕容山莊當僕役時簡直就是判若兩人,慕容浩一時之間卻又怎麼認得出來?怔了半晌道:“不知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咱們是不是在別處見過?”
江傲面上露出一抹狡黠之色,當下收斂了渾身的氣息,唯唯諾諾低下頭道:“小的見過慕容莊主。”說着,卻想起當年就是在此處第一次見到安心,自己還記得那晚從聞竹齋盜了至陰珠出來,路過映雪樓時聽見安心在那裡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吟的兩句詞“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憐宵。”誰又能想到現下卻是此般光景。
慕容浩頓時一驚,眼裡一抹精光閃過,忽爾長聲大笑起來道:“原來是你!好個江傲啊!沒想到我竟也看走了眼!”說着,又笑着道:“當年安心姑娘走的時候,我這府裡這麼多高手她都瞧不上眼,偏偏卻要了你去,我還在心裡奇怪,原來鬧了半天,竟是我走了眼了,你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啊!也難得安心姑娘看人的眼力竟如此高明!”說着,也由衷感覺到惋惜,這麼好的一個人,爲何自己卻沒現?不過,如此高人又爲何潛入慕容山莊甘爲僕役呢?慕容浩想着,心裡有些疑惑起來。
江傲微然一笑,倒不再言語。安心卻直呼稀奇,看着慕容浩面上疑惑的表情,難道他現下還沒現山莊的藏寶庫裡少了枚至陰珠麼?慕容家族當真家大業大到如此程度?估計那藏寶庫中寶物太多,區區一枚至陰珠,還沒人留意得到呢!想着不禁笑道:“說起來,倒還承了慕容伯伯的情了,江傲原本因爲一件事暫且藏身慕容山莊,倒叫我撿了個便宜。”既然慕容浩還沒現府中失竊,她也就乾脆不提,淡淡用言語帶過,也算是替慕容浩解疑了。要知道江湖中恩怨情仇多不勝數,偶爾爲了一件事藏身匿跡也是有的。
果然,慕容浩只瞭然一笑,不再追問。分主賓坐下,還未來得及開口敘談,便有一個身影從內裡疾奔了出來,一見安心喜道:“哈哈!果然是你來了!小安,很好很好!你果然沒事!我就說嘛,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就你那壞的程度,估計天下人全都死光了也未必就輪到了你!”說着,喜不自勝地抓耳撓腮,要不是顧忌着自己的長輩在此,也要上去給安心一個大熊抱了。正是慕容修呢!
“小修修——”安心這個稱呼好肉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抖了抖身上起的雞皮疙瘩。知道他們的交情好,卻也不用當着衆人好到如此肉麻的程度吧!衆人面上神色不一。慕容浩兄弟倆是曖昧地笑着,估計是會錯了意。江傲是看到慕容浩他們的曖昧笑容,開始鬱悶起來。方玄與慕容雪卻是幸災樂禍地笑着,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安心細細打量着慕容修,眼見這幾年過去了,大夥都有些變了呢!慕容修依然俊美無匹,只是總算也多了一份沉穩的氣度,不再是當年那毛燥燥的樣了,只是大嗓門依舊,一出場,就聲震四方!不由笑道:“嫂夫人呢?怎的不帶出來讓我見見!”
慕容修尷尬地笑了笑道:“還不知在哪個娘肚裡。”他當年自從死拒了肖紅衣的親事後,一直也沒找見自己喜歡的人。慕容浩也實在拿這個兒沒有法,他想早些抱孫,但兒不願意又能如何?說起來,衆人也都不免有些誤會他是對安心有意。但事實上,他當然是喜歡安心的,卻沒有那種愛戀之意。一直以來,安心在他心裡的地位都是至高無上的,這個女如此與衆不同又豪爽精怪,對於安心,他多的是佩服與崇拜,但卻沒有柔情。
“哎!你也太不爭氣了!好啦!現下有我在,我一定將你妻從娘肚裡頭挖出來!”安心故意嘆口氣,一番話引得衆人一陣笑,慕容修爲尷尬了。
當下不免熱鬧了一番,直到慕容浩好奇心起,再次追問起蘇揚到底有什麼事時,安心這笑吟吟道:“聽雪兒說,慕容伯伯準備投靠李元昊?”
“啊,這個——”慕容浩對安心的直爽還是有些不習慣,當下掩飾道:“也沒有什麼事。”
“還說沒什麼事?你都將回信交給夏國使者帶去夏國了!我可不想咱們家得個叛國誅連的下場啊!”慕容修一見提起這事,立刻就氣呼呼道。自己都已是而立之年的人了,爲何爹爹總將他當成是個小孩,對他的意見從來聽不進去,就連叔叔——慕容修轉眼看了慕容瀚一眼,他面上也流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只是苦於說服不了兄長。
“叛國?我們可不是大宋的民,我們是大燕人哪!”果然,慕容浩又開始舊話重提了,他就是固執着這一點,是以面對兄弟與兒的反對,絲毫不以爲意。
“大哥,不是我說,大燕都亡國了數百年了,現下哪還有半點復國的希望?我知道你也不是那執着名利之人,也沒有想要當皇帝的野心,只是想讓咱們這些鮮卑族人活得好些罷了。只是這數百年來,咱們慕容族的人都與漢人同居婚配,身上流的血液如何還能算是鮮卑人?又怎能不算是大宋的民呢?”
“是啊!我看那李元昊壓根也沒安什麼好心,不過以同爲鮮卑族人這個理由來利用慕容家的勢力罷了,待到他建了大業,又怎會容我們繼續活下去?封地?那是想都不想想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爹爹你如何不知曉這個道理?”
慕容浩聞言難得嘆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知呢?但慕容家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任人擺佈的,我又怎會容得李元昊先對慕容家族下手?眼見這麼些年過去了,許多人甚至都忘了自己是鮮卑人了。我不過想借此機會,讓大家都清醒清醒自己的出身來歷,爲人,不能忘本啊!”
“怎麼?李元昊與你們都是同樣的鮮卑人?”安心不由覺得有些奇怪,慕容家怎會與夏國李元昊扯上這份關係?曾經聽興平公主說起過李元昊是鮮卑拓拔族人,但也並未在意,沒想到這裡頭還有這段講究。
“他?”慕容修不屑道:“其實算起來與我們壓根就沒什麼關係!宇文氏、慕容氏、段氏,一向都被人稱爲東部鮮卑,也老早就與漢人混居了。李元昊天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雜種,若要按血統來說,他既然自稱是拓拔族人,就應該是北部鮮卑,可夏國與北部鮮卑壓根就沒有一點兒關係,至於党項人,不知是什麼玩意了!”
“呃!”安心頭昏昏,不明所以然,這個血統問題太複雜了吧!不過聽見慕容修提起段氏,不知和大理段氏有沒有關係,安心又在開小差神遊中。
慕容瀚呵呵笑道:“說起來東部與北部鮮卑也沒什麼關係了,不過是同一個祖宗。至於夏國的党項族一向自稱是鮮卑拓拔人,我也還真不知道他們與拓拔人有何關係。党項族彷彿是羌族的後代吧,而我們鮮卑卻是被你們漢人所稱爲的東胡的後代。大抵也不過只有幾種可能——也許拓跋姓爲羌族原有的姓氏,要不就是以前中原皇帝的賜姓,再不然,就是他們冒用了鮮卑拓跋氏的名號!”
“這樣啊——”安心頭昏腦漲中,不禁搖了搖頭道:“對這個我實在沒聽明白,反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便是李元昊與你們沒有關係是吧!”
慕容瀚與慕容修當下連連點頭,安心能聽明白這點,實屬不易。
“那他幹嘛用同爲鮮卑族的名義來收買你們哪?”安心此言一出,便不禁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白癡啊,這問題問了豈不是白問,李元昊又不在此。
果然,慕容瀚與慕容修用鄙夷的目光望着她,異口同聲道:“我們怎麼知道,你問李元昊去!”
安心苦笑着搖搖頭,將目光轉向慕容浩,要瞧他怎麼說。
慕容浩嘆口氣道:“我也知道這裡頭沒什麼關係,但凡事總要有個名號,李元昊既然爲了套關係這麼說了,我也不妨暫且聽着便是。”
“反正我不贊同你與夏國結什麼同盟,到時被人賣了還在那替別人數銀呢!他們有多少人?你們有多少人?何必衝在前頭替他人作嫁衣裳?”安心直接道。
慕容浩雖覺安心的語氣有些強橫了,但好在知曉她脾氣直爽,倒也不介意,解釋道:“夏國也並未要慕容家爲他們打戰,只不過想讓慕容家收集些宋國情報罷了,這種事情對我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慕容家族高手甚多,想必也沒什麼危險。”
“慕容伯伯!”安心正色道:“我一直覺得你們現在其實就是漢人了!你想恢復強盛鮮卑族這不忘本的舉動我不反對,但你不覺得在現下慕容家漢人血統多於鮮卑血統的情況下,這種舉動是可笑的麼?”接着不容慕容浩反駁又道:“以夏國那小小的彈丸之地,屈指可數的人數,你以爲他們能攻打下大宋的江山?若是與遼國同盟倒還有些可能,但據我所知,遼國現下對李元昊也甚爲不滿,暫時是不會與夏國同盟的。即使他們能攻打下大宋,也不知已是何年何月了,慕容伯伯你還看得到這一天麼?慕容家族還看得到這一天麼?攻下了大宋,也沒有慕容家從中分杯羹的希望,即使給了你們封地,又與現下依附大宋而生的局面有什麼兩樣?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慕容浩被安心這一番言語直打到心裡去,暫時悶頭細思,不知該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