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隨着張暐來到莊上時已是傍晚時分。張暐自然少不得要在家中置酒宰牛款待一番。這張暐以前曾做過銅鞮縣令,再加之幼時讀過些詩書,習過些拳腳,年輕時也曾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所以言談舉止之間全不似李隆基平日所見之鄉紳,都是一身的銅臭氣,一副土財主相,與李隆基談的頗爲投契,兩人飲酒縱談直到深夜。
李隆基轉頭望見窗外一彎新月掛在中天,柔和的清輝灑在庭院之中,就忽然站了起來,對張暐說道:“張員外,不如我們乘着這月色在你的莊中四處走走吧?”
張暐立即也站起來,道:“王爺既有這雅興,那何妨走走呢。”
於是張暐拉着李隆基來到外面,他們身後則有王毛仲和李宜德跟着。張暐並未叫自己的僕從跟着。
張暐的這個莊子叫做鹿家莊,依銅鞮山北麓而建,因此地鹿多而得名。他在此已經營了數十年,莊中房屋鱗次櫛比,十分齊整,外圍築有五丈高的土牆,四角還設有碉樓。莊丁平時種田,若有山匪來襲,便可全員皆兵,抵抗入侵。他領着李隆基在莊中四處閒逛,言談之間頗有幾分自豪感。李隆基看這莊中道路縱橫,秩序井然,還不時有三五人一隊的莊丁提着馬燈來回巡邏,也不禁暗暗點頭。
張暐提議上碉樓看看,李隆基欣然答應。隨着張暐來到了東南角的碉樓上。從碉樓上向下看去,莊裡莊外儘可一覽無餘。月光垂照下,只見莊外是漠漠的山野,寂寂無聲。莊裡則是燈火闌珊,炊煙裊裊。
李隆基心情不錯,四處看了一回便欲下樓,剛到樓梯口,忽然又站住了,因爲他聽到了一陣陣樂曲聲,於是便又返回身來到垛口向莊內看去。
張暐不知何故,在後面問道:“王爺,有什麼事嗎?”
李隆基把食指擱在嘴脣上,道:“你聽••••••”
寂靜的夜晚,那樂曲飄渺而來,迴盪在耳際。
李隆基道:“張員外,你聽出來了嗎?那是琵琶之聲。不知何人奏出如此美妙的曲子?”
張暐一聽,一臉的釋然,笑道:“王爺,我當然聽出來了。如果您想見見此人,在下可領您前去。”
李隆基道:“如此甚好。”
於是李隆基跟着張暐從碉樓上下來,循着樂曲之聲而去。他側耳聽着,而思緒似乎又回到了兒時在宮中循着樂曲與安金藏不期而遇時的情景。
越走聲音越大,轉過兩條小巷之後,音樂聲已近在耳邊了。李隆基的面前出現了一帶房舍的輪廓,一片黑暗中只有一扇窗戶透出昏黃的燈光。窗上映着一個女人的影子,懷裡抱着一把琵琶,美妙的樂曲透過薄薄的窗紙鑽入了他的耳中。
張暐道:“待我去敲門。”
李隆基卻伸手攔住了他,悄聲道:“張員外且慢,莫要打斷這美妙的音樂。”
他自幼熟習音律,是個內行,靜靜聆聽之下,直覺琵琶曲忽急忽許。忽而低迴婉轉,似在傾訴衷曲,忽而又穿雲裂帛,盪開胸臆。
一曲尚未奏罷,那屋內的女子忽然放下琵琶,離開了窗前。李隆基聽的樂曲戛然而止,便不自覺的朝着那房子的門走去,想他定是要去敲門。就在離房門還有五六步遠時,房門忽然吱的一聲開了,走出來的正是窗前那個女子。她端着一盆水,低着個頭也沒看門口有人,便把一盆水潑了出去。正好結結實實潑在了當先的李隆基身上。
她的眼睛隨着潑出去的水移過去,突然發現那盆水潑在了人的身上,便猛地擡起臉來,見面前站着四個人,黑夜裡面目也瞧不清,自然把她嚇得夠嗆,叫一聲,把木盆丟在了地下。
張暐一看,這像什麼話,便在一旁責問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把水潑在了王爺身上?”
她就那麼張皇失措的站在門口。她認出了張暐,卻不認得李隆基,更不認得王毛仲和李宜德。她支吾着道:“奴家••••••奴家••••••”
李隆基卻在一旁說道:“不妨事的,咱們本就是不速之客。人家潑水當然要往外面潑了,不要怪她。”
從看到窗前的倩影開始,李隆基的魂兒似乎就已經離了竅,被那女子勾去了。現在,他的所有注意力更是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目光目光照定她鉛灰色的窈窕身影。那張臉輪廓很美,雖然不可能像白天看得那麼清楚,但是已足夠驚豔了。
就在這時,屋裡傳來一個老漢的聲音:“卿兒,叫你到個洗腳水,你卻在外面同誰講話呢?”
那女子便扭了臉向屋裡說道:“爹爹,是張員外來了。”
屋裡的聲音又道:“既是張員外來了,和不快請進來?”
須臾,一個老漢光腳趿拉着布鞋走到了門口,手裡還端着一盞油燈。
張暐道:“老趙,這位是京城來的臨淄王爺殿下,今晚在咱們莊子裡四處走走,誰知就被麗卿將水潑在了身上。”
那老趙一聽這話,唬得了不得,一把拽住女兒走過來,雙雙跪下道:“草民罪該萬死,小女是個不懂事的,對不住王爺您了。”
李隆基道:“快快起來,不必如此,潑水若是有罪,那還了得嗎?”
他不管老趙是否還跪着,只伸手抓着他女兒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那眼睛從她頭上蓬鬆的烏雲一直滑到臉上。而她之瞟了一眼李隆基便一咬嘴脣低下了頭。
李隆基的正室王氏遠在長安並未隨他前來,所以他要做什麼,要到哪裡始終都是無拘無束,沒有任何羈絆的。在這個夜晚,微醺的醉意、清朗的月光、處處都令人覺得新奇的莊園,還有眼前的美人,所有這些都在一起發酵了。李隆基忽然不能自拔的喜歡上了這個叫做麗卿的女人。他的手已經不知不覺的從她的小臂滑下,握住了她那雙冰涼的柔荑。
張暐在旁邊瞧着,心裡早明白了八九分。眼見這位王爺保持這個姿勢已經老半天了,顯然有些失態,他便道:“王爺,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李隆基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還一直抓着人家姑娘的手,立刻鬆開道:“好,咱們就先回去吧。”
張暐叫父女先回了屋子,才和李隆基往回走去。不一時,四人便回到了張暐的宅子裡。張暐早已讓人爲李隆基他們準備好了下處。他知道李隆基定有話要問他,所以就乾脆關了門侯在李隆基的房間內。
李隆基指指身邊的椅子,道:“張員外過來坐,本王有話問你。”
張暐就等着問他呢,趕緊過來坐在旁邊,道:“王爺您有什麼吩咐就儘管說吧。”
李隆基道:“方纔那個姑娘叫做麗卿對吧?我聽她的口音與你們這地方不同啊。”
張暐心說,你看上了她還這般拐彎抹角,直接說你喜歡她不就得了。當然他不能將心裡的話說出來,口裡道:“王爺,那個姑娘叫做趙麗卿,他的父親叫做趙元禮,父女二人是打山東過來的。原說是爲避仇家,來我莊上投靠他家一個什麼表親,誰知竟然已經死了。後來我心中不忍,便收留了他們在這裡。”
李隆基道:“難得這趙麗卿不禁琵琶彈得好,還長得那樣標緻。”
張暐道:“她在山東時做過歌妓的,是以琵琶談得極好。”他已經反覆掂量過了,實話實說還是有這個必要的,省的以後落不是。
李隆基纔不在乎這些呢。對他來說,英雄不問出身,女人也同樣不計較過去。他並沒有什麼驚異之色,輕描淡寫說了句:“是這樣啊。”
張暐一看他沒什麼反應,便又道:“王爺,您若是喜歡她,在下現在就可去把她接來。”
李隆基就等這句話了,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
王爺就是有這樣的好處,他若想得到什麼是無需等待的。平常的人當然不行,即使如西門慶這樣的地頭蛇,看上了潘金蓮,也還得備有三個缺一不可的條件,央了王婆一遍遍的過堂會才能夠到手。
張暐帶着人擡着轎子去不多時,就興沖沖反了回來。去時空着的轎子,回來時裡面已坐這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四個轎伕健步如飛,跟着前面一個挑着燈籠的家丁,張暐就跟在後面。
在趙麗卿家裡,張暐把李隆基的意思一說,那父女二人自然喜不自勝。閨女能被王爺看上,趙元禮心裡明白這可是絕不可放過的好機會。若能攀上這個高枝,那豈不是天大的好事嗎?他二話沒說,當即叫閨女梳洗打扮妥當,打發她跟張暐去了。臨走還特別囑咐她,叫她好生服侍王爺,可不敢怠慢了。
趙麗卿坐在轎子裡,倒是很淡定。什麼王爺,對她來說和其它的嫖客沒什麼分別。他們付錢給她,而她則把身體給他們。雖然她的父親受寵若驚,可她覺得這只是一次普通的見客,他見過的男人多了,形形**。王爺見幸,意味着什麼?她並沒有想那麼多。她並不知道李隆基已經對她一見鍾情,不能自拔了,因爲每個男人見了她都是那副德性,他早已見慣不驚了。
到了地方,張暐推開門示意她進去,她便走了進去。而張暐則從外面關上了門。
李隆基怡然的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把趙麗卿從頭到腳掃視一遍,果然在燈下越發妙不可言,遂招一招手叫她過來身邊坐下。
趙麗卿擡眼細細打量李隆基,忽然發現這位王爺是個瀟灑倜儻的翩翩佳公子,剛纔天黑,再加上慌亂,是以並未瞧清楚。這會兒也不免心裡一動,生出了愛慕的念頭。征服男人對她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她知道該如何虜獲這位王爺的心。
她酥胸半掩,盪漾着撩人的春色,先是盈盈一拜,然後把那雙會放電的眸子向李隆基身上一照,道聲:“王爺萬福。”輕移蓮步,款擺腰肢走到了李隆基跟前。
李隆基斜靠在椅子上,手託着下巴,眼看着她走近,便忽然站起身來兩步迎上,伸開雙臂。趙麗卿見他這架勢,便也伸了纖手搭在了李隆基的手上,然後一起走到牀邊。趙麗卿帶着一股嬌羞緊挨着李隆基坐了下來。他這種嬌羞自然不是待字閨中的大姑娘那種,純粹出乎天然。而是帶有十足的挑逗意味。
李隆基東一句西一句說着話,臉便不自覺的貼了過去。趙麗卿噏動着小巧的鼻翼,半推半就,偏怎麼也躲不開。到最後,紗帳垂了下來,冰與火霎時合而爲一了。
自這夜趙麗卿花容自獻,玉體橫陳之後,她便徹底的擺脫了依樓賣笑的營生,搖身一變成了王爺身邊的女人。由麻雀變爲鳳凰,固然需要天生麗質,沒有運氣也是萬萬不行的。
在趙美人的陪伴下,李隆基在潞州度過了一年多的幸福生活。並且趙麗卿還爲他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李瑛。他雖是五品之職,卻在這裡受着衆星捧月的非常殊遇。他的門庭內外時常是車馬喧嚷。從刺史到大小鄉紳都是他的坐上常客。人人都說自他來到潞州,境內便出現了許多祥瑞之兆。諸如黃龍白日昇天,紫雲在天等等不一而足。多爲好事者附會而成。
李隆基在潞州縱情聲色,自然是上層某些當權者樂意見到的。譬如韋后、上官婉兒等人。因爲一個整日優遊,不思進取的臨淄王沒有任何威脅可言。說實在的,一般人的想法大抵如此。不過事物的走向往往出人意料。那些一項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之人最後往往落得“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下場,而那些看上去放蕩不羈,不務正業之輩最後卻修成了正果。
景龍二年(709年),朝廷的使者來到了潞州,宣他回京參加即將舉行的祭祀大典。他一直都在等着這一天的到來。
於是,李隆基攜了趙麗卿,有王毛仲和李宜德兩員悍將緊隨左右,車駕從騎一行數百浩浩蕩蕩即日登程,打道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