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從楊家老店出來,腹中飽足便遊興更濃了,一行人迤邐出了北門。北門外有漳河流過,遠遠望去波光粼粼,蜿蜒有如一條玉帶,岸邊遍栽垂柳,初秋時分,一片蔥蘢翠綠。
李隆基一見心中大爲暢快,暗暗點頭,心道看那河水蜿蜒如龍,恰似吉兆,或許此地合該我來,不如且安下心來以待時日也好。
曹林在一旁偷眼觀察李隆基,見他兩眼微眯,一派得色,已知他意屬此處,便道:“殿下覺得此地山水還過得眼吧?”
李隆基道:“端的是不錯。”他向四下裡望去,但見東面是一片莽莽的青山,眼前是緩緩流動的白波,又道:“本王倒真沒想到,原來此處也是個山環水繞的勝地啊。”
曹林連忙附和道:“殿下說得極是。此地確是山環水繞、氣候宜人。大漠之風沙襲不到,荊楚之熱浪吹不來,且民風淳樸,是休養生息的極佳之地。下官看殿下龍姿鳳表、品格非凡,此地又是山明水秀,豈非是天作之合?”
官做到刺史,可以一無長處,嘴上來不了可絕對不行。更何況曹林還是進士出身,不知不覺就搔到了李隆基的癢處。他也是肉體凡胎,自然也很是受用。兩人邊走邊談,不知不覺已到了河岸之旁,一隊人馬沿着河岸而行,還真有些招搖。連那牛背上的牧童也因爲被他們轉移了注意力,造成了笛聲的嚴重走音。
正沿河岸走之間,就聽前面傳來陣陣喧嚷之聲,隱隱只見遠處岸邊簇擁着一羣人,那喧嚷聲中還夾雜着陣陣脆響。
李隆基細聽之下,道:“曹大人,我聽前面似有鞭響之聲,你聽是不是?”
曹林其實早就聽出來了,心中十分的不快,心說你們這幫子山野莽夫,我剛在殿下面前誇了你們,就搞出這場面來煞風景。他本想引了李隆基趕緊轉向別處,省得麻煩。不想他已聽了出來,只好道:“下官聽着也有幾分相象。”
李隆基叫一旁的王毛仲,道:“毛仲,你過去看看倒是怎麼回事,若是有人爲惡,本王這裡便饒他不過。”
王毛仲道聲是,縱馬奔去,眨眼已到跟前,勒住繮繩居高臨下向人羣裡望去。只見當中地下跪着一人,這人頭髮蓬亂好似鳥窩,**上身,渾身黑炭也似,兩條肌肉虯結的臂膀倒剪身後綁着,腰間用麻繩系一條又髒又破的褲子,打着赤腳。旁邊一人家丁打扮,正揚着皮鞭可勁往他身上抽。而那人只是低着頭,吭也不吭一聲。家丁身後站着一個矮胖子,一身員外袍,團花錦簇極是俗氣,口裡不住聲的罵個沒了。旁邊圍着不少看熱鬧的在那裡七嘴八舌一驚一乍交接不下。
此時,李隆基等人已趕了過來,見此情景,便紛紛下了馬分開人羣走了進去。李隆基見那壯漢已是鞭痕累累,卻一聲不吭,而那家丁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便有些心中不忍,過去一把抓住那家丁的手腕,道:“你且助手,不知這漢子有什麼罪過,要這樣鞭打他?”
那家丁哪裡認得李隆基,聽口音又不是本地人,知道他是外來的富家公子,眼一翻道:“我打他關你甚事?真是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來,多管閒事!快些與我撒手!”
李隆基一聽這惡奴出言不遜,心頭火氣,抓着他的腕子用力一扭,再一丟,那家丁便跌在了地上。
這下,家丁身後的胖員外不幹了,他指着李隆基道:“我的家奴要怎樣打都由的我。你走你的路便好,少要多管閒事。”
剛纔跌倒的惡奴因被李隆基摔了一跤,心中氣不過,站起來就要舉鞭子向李隆基打來。王毛仲一見早已飛起一腳踹在了他的胸口上。那家丁立足不穩,仰面又摔倒在地。圍着的人羣見打了起來,都覺得熱鬧非常,接連鬨笑起來。
曹林知道這些地方鄉紳,平時霸道慣了,所以纔會對李隆基如此,便走到那胖員外面前,道:“你這人好不曉事,你可知是誰在跟你說話嗎?”
那胖員外見了曹林,先愣了一下,片刻猛然醒悟。每年歲尾是刺史母親的壽誕之日,他都要上州里去走一遭,給刺史老爺上十萬錢的壽禮。這不正是刺史老爺嗎?只是沒穿官服而已,再看他身後簇擁之人皆着錦衣,便確定無疑。於是便戰戰兢兢問了一句:“您不是曹老爺嗎?”
曹林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他知這傢伙年年貢獻不少,也想替他開脫開脫,便故意呵斥道:“你真是井底之蛙,定然不知這便是臨淄王爺殿下,還不趕緊拜見。”
京城的王爺牛毛一樣多,胖員外哪裡知道什麼臨淄王,但看曹林如此架勢,知道來頭必然很大,不敢怠慢,通的跪倒在李隆基面前,口呼:“小人確實不知王爺駕臨,口無遮攔實在該死,求王爺千萬恕罪。”
那家丁見主子如此,哪還敢造次,也趕緊跪在後面磕頭搗蒜求饒。
李隆基見胖員外前倨後恭,勢利如此,也不禁搖頭。不過他並不想和這種人計較,便道:“且起來吧,方纔本王問你時若說了,哪還有這些麻煩。現在就說說爲何鞭打這個漢子吧。”
胖員外慢吞吞站起身來,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是不是該照實彙報,心中委決不下。
王毛仲便催道:“王爺叫你說就趕緊說,若有一句不實,饒不了你。”
胖員外聽得這話,立刻道:“王爺,小人實在不是隨便打人其實是有緣故的。他是小人的家奴,天生的好一把子力氣,人都叫他蠻牛。別人背柴一次最多背兩捆,可他一次就背十捆。我看他幹活賣力,很是喜歡,便有心擡舉他。前兩日家裡新買了十幾頭水牛,我便叫他去放牛。誰知這廝昨日竟將一頭水牛的脖子扭斷。對我說是那頭牛倔,不聽他趕。我也以爲他是不小心,所以並沒有怪罪他。誰知他竟然一連三天每天都要扭斷一頭牛的脖子。這樣下去一天一頭,豈不是過幾天一頭也不剩了嗎?小人也一時氣不過,就叫家丁拿了棗木棍子打他,誰知這廝皮肉似鐵一樣硬,竟一連打斷了三根棍子。沒奈何,只得叫家丁拿鞭子抽他。小人所說具是實情,請王爺明察。”
李隆基聽完只覺得好笑,同時又十分吃驚。扭斷牛頭這得多大力氣呀?若真如此,這漢子豈不是奇人一個嗎?他低頭看看漢子身旁確實有好幾根斷成幾截的棍子,便問道:“你說他扭斷牛頭,只不知這牛在哪裡?”
胖員外向河灘上一指,道:“今天已是第三頭了,那死牛現在還在那邊河灘上,王爺若不信,可親自過去看看,便知小人所說具是實言。”
於是李隆基隨着胖員外,一大羣人呼呼啦啦都走到了河灘邊,果見那裡倒着一頭大水牛,已經沒了氣,滿嘴是血。
李隆基心想原來這漢子果是神力非常,這樣的人還真是少見,我何不收在身邊呢?便叫那漢子過來,帶那漢子過來,便問道:“這牛的脖子果是你扭斷的嗎?”
那漢子道:“只因這牛毫不馴順,我叫他向東,它偏往西,我叫它往南,它偏向北,沒法子,我只好抓住它的兩個角去扳它,誰知只扳了一下,便把它的脖子扭斷,我並非是有意而爲。”
李隆基呵呵一笑,道:“這樣說來倒是這頭牛不對了。”
衆人聽了也都哈哈笑起來。
李隆基又道:“怪道你叫蠻牛,確實比牛還要厲害,不知你本名叫做什麼?”
那漢子道:“小人叫李宜德,本居塞外,狩獵爲生,因被**所擄,賣至此地。”
李隆基點一下頭,對胖員外道:“本王現在想將他贖出來,既是你買了他,不知你花了多少錢?”
胖員外連忙擺手道:“王爺既是要他,小人便將他送與王爺您了。”
李隆基道:“哪能如此呢?你買是花了銀錢,本王豈可白要,再說他弄死了你三頭水牛,這樣吧,本王與你五萬錢。”
胖員外哪裡敢要,兩手擺個不了,一個勁兒口稱“不敢”。曹林在旁邊看着心想今兒還真是出來買賣人口來了,這位敗家子王爺動輒幾萬幾萬的給人家,人家不要,他還非得給。唉,這也怨不得他,錢對他來說算個屁。說不得我得趕緊回去把錢拉來,反正這傢伙是個曉事的,不怕他不給我再送回來。
曹林過來,拍一下胖員外的肩頭,衝他道:“殿下向來公正無私,高風亮節,及時給你錢,你便收下,我這叫人去取了來。”他擠了一下眼睛,然後便叫人趕緊回去取錢。
胖員外似乎領會了曹林的意思,遂不在推讓了。趕緊叫身後那個家丁給李宜德鬆了綁。
李隆基拍拍李宜德肩頭,道:“今後你便跟着我吧。”
李宜德瞪着倆眼道:“那王爺叫我幹什麼活計呢?”
李隆基道:“不用幹什麼夥計,只要跟着我就行了。”
李宜德道:“不用幹活?那有飯吃嗎?”
李隆基道:“不但有飯吃,還有肉吃有酒喝。”
李宜德道:“有這等好事?那我就跟着你了。”
王毛仲在一旁說道:“王爺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就行了。”
李宜德道:“這使得的,這使得的。”
與地主做長工幹苦力的日子從這一刻起成爲過去時了。但將來是福是禍,卻也是個未知數。
曹林冷眼旁觀着,他在審視這位王爺。這位年輕的王爺緣何會這樣禮遇這個蠢牛樣的人物呢?若這頭蠻牛果真身懷絕技,那麼這位王爺將他延攬至麾下難道僅僅是出於愛才之心嗎?從來禮賢下士之人,其志向都在青雲之上,難道這位王爺••••••,曹林想着想着不禁打了個冷戰,他忽然有些不安起來。
這時日已西斜,曹林看看天色不早,便對李隆基道:“殿下,時候不早了,不如咱們就此回去吧?”
李隆基表示同意,道:“毛仲,宜德咱們走。”待各自都上了馬,他才發現李宜德仍赤着上身光着腳,便又道:“你這樣子可不行呀,須得找匹馬來。”
李宜德道:“王爺不需擔心,小人平時就只穿着一條褲子,只在極冷是才穿上衣,更不耐煩騎馬。我這一雙腳,比尋常的馬還要快,不妨事,咱們就走吧。”
李隆基一聽,也有心試他,便道:“那好吧。”說罷催動坐騎,雪花獅子驄立刻如風跑了開去。王毛仲見主子一馬當先,不敢耽擱,緊催坐騎跟在後面。曹林等人也只好在後面瀝瀝拉拉緊攆。
雪花獅子驄本是一匹寶馬,狂奔之下便將王毛仲和曹林他們遠遠甩在了後面。跑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李隆基回頭看去,見遠處塵土飛揚,曹林和王毛仲等人正奮力追趕,只是不見李宜德的蹤影,不禁有些失望。忽聽得耳邊有人說話:“王爺,小人在這兒呢。”
李隆基猛回頭,一眼便看見了另一側的李宜德。見他氣息不亂,健步如飛,身上並無汗珠,當真大喜,讚道:“你這兩條腿果真是賽過本王的寶馬,不知你是如何練就這一雙飛毛腿的?”
李宜德道:“小人自小便隨父親在山野間打獵爲生,日夕與那些野獸爲伍,便也學着它們奔跑,時間一久竟然不知不覺就能追上那獐子、鹿什麼的了。”
李隆基道:“原來如此。拿咱倆就先進城吧,讓後面那些慢似烏龜的着一着急。”說罷,便與李宜德兩個趁着紅日墮山之際,向着北門如飛而去。
曹林回來後,在州衙大設酒宴管待李隆基。李隆基則攜王毛仲和李宜德並肩入席,並無什麼尊卑之別,只當他二人腹心臂膀一般。曹林還特意叫人去春香樓找些歌妓前來賠席,並吩咐一定要把當家的頭牌翠紅和柳綠叫來。不多時,一輛大車就接來了一班歌妓,那翠紅和柳綠也在其中。
這天晚上的宴會自然與李隆基初來時絕不相同,有二美相伴,自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夜色因美酒與女人而更加的溫柔。
酒宴散時已過了子時。李隆基喝了不少,已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由翠紅和柳綠摻着一直進去了裡面。曹林親自引路到了房間裡,悄聲對她二人道:“你們倆須得好生伺候這位王爺,他若滿意,錢少不了你們的。”
翠紅和柳綠乃風月場中的元帥,反倒還嫌曹林囉嗦,一齊嗔道:“大老爺,您要是不放心,那就在旁邊看着好了,看我們伺候的好是不好,順便指點指點我們?”
曹林笑道:“好好,算我多餘,你們這兩張嘴什麼時候都是不饒人的。”
說罷轉身出去將門帶上,站在門口側耳聽着房裡的動靜。只聽通的一聲,想是李隆基倒在了牀上。緊接着聽見裡面傳來細聲道:“這位王爺還真是夠重的。”又有一個聲音道:“可不是嗎。”然後便是悉悉索索的聲音和咯咯咯不住的笑聲,像是裡面正在寬衣解帶。過了一會兒,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王爺輕點。”再後面的聲音,曹林聽着心猛地狂跳起來,他趕忙向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