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上,最神秘的地方是西南的羌夷氏族,最神奇的地方是關東的金針墨閣。
墨閣門徒遍佈天下,皆以行醫救人爲畢生己任,墨閣的閣主名墨歸,江湖人稱神醫墨歸。
沒人知道墨歸既是神醫,能活死人肉白骨,爲什麼就不能治好自己的腿,爲什麼要一生都坐在輪椅之上,正如沒人知道墨歸雖是神醫但也曾是殘忍的劊子手。
墨歸永遠都不會忘記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因爲那一天他遇到了自己此生都會銘記於心的女人。
他曾出生於行醫世家,祖輩曾在宮中做過御醫,後來爲了躲避朝中紛擾卸任離京,沒想到離開之後也沒能安得太平,江山生亂,戰禍四起,他們偏安一隅,想被世人遺忘。
但不知爲何,他們是御醫名門的消息走漏了出去,當地縣丞請了他們爲自己的女兒醫治怪病,卻沒想到這個女兒在服藥之後一命嗚呼,縣丞大怒,將他們全家綁入牢中,最後處死。
那時候的墨歸還只是一個孩童,躲在鄰居家中避開了一場禍事,鄰里間可憐這個少言寡語的孩子,合計要將他送往外地,然而這個孩子卻去擊打縣衙冤鼓,就在衆人爲他捏了一把汗的時候,只聽他對縣丞道“我這有一丸神藥可醫治百病,現今獻於大人。”
縣丞自然不會信他一個孩童的無稽之談,收了藥,將他打發了。
第二天,縣衙之內,無論男女老少牲畜禽獸,皆離奇死亡,且查無因由。
但是,有人很快發現是那丸毒藥散發出來的毒氣將人給毒死的,死的人當中不僅有縣丞家眷,還有捕快小廝和丫鬟,小小一座城中,幾十戶人家悲慟連天。
而那御醫家的孩童卻面無表情的,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座小城,他不知要去哪,只是揹着小小一隻包裹,行跡可憐恍恍惚惚的走在偏僻的小道上。
暗處的一雙眼睛一直注意着他,卻是一身着勁裝的少女,那女子攔住他的路,明眸善睞,脣角冷峭笑道“殺了這麼多人,你就想這麼一走了之?哎呀,什麼時候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
了?”
他道“我只是在報仇。”
少女又道“報仇就報仇,你不該牽連無辜,你這種心腸歹毒的人!留在這世上也是一個禍害!”
女子說完飛起一腳將他踹了出去,他重重磕在地上,嘔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卻還兀自強硬的爬了起來。
少女冷嗤一聲,側身又是一腳,硬生生將他的腿骨踢斷,讓他匍匐跪在地上。
“呦,向我求情了?我可不是心軟的人!”
又是一腳落下,卻是壓在了他的肩上,讓他整個身子猛然一沉,膝蓋與青石相壓,他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繼而沒了任何知覺,他覺得自己可以安心的死了,可以去黃泉之中與父母相聚團圓了,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天街小雨落在孩童的臉上,將他從麻木的疼痛之中喚醒,他睜開眼睛看着灰暗的天,看着銀針一般的細雨,開始恨這命運弄人,爲何老天不讓他死?
既然還活着,那勢必不能這樣活着,當他好不容易爬到一塊巨石下面後,解開身後揹着的包裹,從裡面翻找出隨身帶着的銀針,憑藉幼年跟着父親學過的醫術,行鍼走位,爲自己斷掉的雙腿度了穴位,並找樹枝綁帶將雙腿固定。
若是不能死,在雙腿恢復之前,他勢必會受到前所未有的折磨,若是死了,那就是上天的恩賜。
當他做完這一切的時候猛一擡頭,竟看到細雨之中,一明豔少女正雙手環胸的看着自己,他竟猛一哆嗦,明明是不怕死的人,卻害怕面前的這個恍如地獄修羅的丫頭。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莫凝霜,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腿是莫凝霜打斷的,那時候他醫術不精,無法醫治完全,後來凝霜心存愧疚爲他找了很多醫術精湛的人醫腿,效果也是差強人意,畢竟後來長成的骨頭再也無法和少年時期的骨頭拼接在一起。
好在這些人也沒白找,自己的聰穎加上後天的學習,他在街市上擺了個醫攤,妙手神醫的名頭便是這麼傳開的。
那段時間他總是笑眯眯的坐在輪椅上,身着一件
藍色的長衣,對待每一位病患都貼心細緻,在別人眼中,他不僅僅是大夫,更是人人心中的主心骨,縱是患了再嚴重的頑症,在看到他臉上笑容的時候也都不足畏懼。
但就是他這樣一個愛笑的神醫也有害怕的時候,他怕那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並非還會害怕她會突然將自己打死,而是會害怕她身上的累累傷痕。
她會興奮的說“不自量力的東西要與我比試拳腳,當真以爲我會輸給他?”
她會失落的說“好疼,師父下手太狠了……”
她會着急的說“你快救救他!不要問我爲何要救一個兵卒!救他!快!”
她會紅着臉說“既是他的天下,我便與他並肩征伐,這點傷,算的了什麼。”
她會睥睨冷漠的說“這個天下從來都是強者的天下,我不欲與人爲敵,若人犯我,我必將其挫骨揚灰!嘶——你上藥之前能不能提前說一聲!”
她會哭着說“我的兒子在宮裡,我的兒子在宮裡,我帶不出來,我好沒用……我不配做他的娘,不配!我真沒用!沒用!!”
那一天他抱着這個女人,聽她訴說多年來壓抑心中的喜怒哀樂,聽她講述自己對那個男人的一往情深,聽她嘆息那新生的孩兒她再也無法相見。
那時候他恨自己只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瘸子,無能爲力,不能做她那征戰天下的英雄,不能做她遮風避雨的大樹,到最後,連她的命都無法保住……
最後,他殺了她,結束了她自我折磨的痛苦,那是他第二次殺人。
他希望有時間能將莫凝霜的一生寫成一本書,但每每提筆,最終擱下,他自覺言辭匱乏,寫不出她曾經的豔冠天下,寫不出她一生的刀劍權謀。
現在想來,他只能將莫凝霜曾經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恢復如初,就好像那個人不曾離去過一般,而是一直出現在他的眼前,直到他鬢邊終於生出華髮,直到他已經習慣了身邊嘰嘰喳喳叫着的小姑娘,他還依然篤定,就算有一天自己老態龍鍾,也不會忘記她,不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