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像瓜片在鸚鵡形時討人喜歡的疊聲一般又是一句:“你說什麼?”
二虎閉上眼睛,說:“我自是嚇的不知道講什麼,且聽阿月銀鈴似得笑道:“幾天不見,怎生見我就看傻了眼?”我回過神來,疑心自己看錯了,又打量阿月一眼,全然是剛纔的打扮,蜜合色襖子,湖藍百褶裙兒,阿月嗔我發怔,輕推我一下:“發什麼愣,纔去街上買針線,瞧見你攀臘梅,知道是爲着我,我正要過去喊你,但見你扔下節禮撒腿就跑,若不是我抄了近路,這小腳兒怎生追的上你!”邊彎腰捶腳,繡鞋上尚有些塵土。邊從身後拿出剛剛扔下的節禮:“這是什麼?不是送到我家去的?幸虧我拾了來,不然空手上門,看鄰居怎生笑你。”我全然不知該說什麼,眼前明明是活生生的阿月,剛纔我看見的,又是誰呢?隨着阿月到了岳丈家,一切和平時沒什麼兩樣,臨出門,我忍不住問阿月:“你可曾去煙雨閣後園玩過?”阿月啐了一聲:“那種地方,我去做什麼?”又羞紅臉道:“明年就要做媳婦了,去那裡還不被人笑死,再說煙雨閣後園大概只有梅菜一個外邊人能進,看門的黃伯兇得很,生怕別人折了他後園的花兒,任誰都不會往裡放。”我一路不知道怎生回的家,對誰說也估摸不會有人相信,心下驚懼,不知如何是好,一直疑心阿月是不是鬼怪,可是她又好像一點變化也沒有,越想越怕,苦於無人商量,所幸你能聽我講一講,待你回家,可得幫我跟龍神爺問個明白啊!這阿月,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由得想起來那個穿水紅色衫兒的姐兒,莫非,她也是鬼怪?
不,最有嫌疑的,還是那個紅衣小女孩。說不定,在煙雨閣背後操縱妖怪的,就是她。
待回到姥爺家,舅舅燉了臘肉香鍋,留我們吃晚飯。
但見臘肉散發着濃濃香氣,山筍香菇粉絲蘿蔔片也不甘示弱的露出來,紅辣椒和白芝麻粒相映成趣,還有一撮碧綠的香菜灑在上面,配菜則是鮮嫩欲滴的小蔥拌豆腐,清炒白菜心,黃米飯還在竈中突突冒着熱氣,舅媽正端着一砂鍋白鮮鮮的小茴香鯽魚湯來。
我忍不住嚥了咽口水,說惦着鋪子,扯着娘要走,藉此好回煙雨閣通報龍井,但是娘硬生生按下我,道:“夜宵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隔壁的小三子願意幫你爹的忙,今夜且住在這裡,有什麼事明日再說。”我貓在娘身邊膩來膩去,娘伸手在我額頭一個爆慄,威嚴的說:“娘說不走就不走了,莫再廢話,廢話也毫無用處,坐下吃飯,再敢胡攪蠻纏,小心你的屁股。”
姥爺忙摟過我:“大過年的打什麼孩子,何苦來的,難得回家,可不許再生氣,梅菜,給你娘認個錯,好好吃飯。”
我沒有辦法,只好行禮認錯,舅媽忙按我坐下:“好了好了,梅菜這丫頭也是心疼她爹,一片孝心還討了打,好不冤枉。”又笑道:“我只沒有女兒,你娘再打你,乾脆留下做舅媽的女兒罷了,免得惹你娘生氣。”
娘也忍不住笑了:“瞧你舅媽好不貪心,自己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兒媳婦,還要有個賢惠得體的二兒媳婦,居然還想着要個女兒呢!女大不由娘,嫁出去,也就十幾年的緣分,莫不如兒子,娶媳婦生孩子,一家永遠在一起得享天倫,女兒啊,終究爲別人養的呢。”
我忙道:“娘,莫不如學賣豆漿的劉奶奶的女兒,招贅個姑爺天天在家磨豆子,不就不用離開娘了!”
大家全笑了:“小梅菜纔多大,居然想着終身大事了,越說女大不中留呢!可是看上哪個小後生了?”
我一看衆人取笑,也不好意思的笑起來,舅媽道:“招贅還得過兩年再說,你爹孃年紀尚輕,不知道何時,許你就有了弟弟,到時候你娘可就不留你咯!”
舅舅忙笑道:“吃飯吃飯,再說下去,只怕梅菜臊了呢!”
大家又是一番取笑,除了二虎皮笑肉不笑。
晚上我跟娘睡着二虎的隔間,只聽見二虎翻來覆去,一整夜長吁短嘆未成眠,娘悄悄對我說:“只怕你二虎哥想你阿月姐了呢!”
哎,只有我知道二虎哥在想什麼。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大亮,我就早早爬起來催娘起牀,娘嫌惡的推開我,道:“一年忙到頭,連個懶覺也不讓人睡,還要不要人活了,你睡不着,自去梳洗,找姥姥姥爺玩一會。再來擾娘,有你好看的。”說着翻過身繼續睡。
我只好自己爬起來,怏怏不樂的穿上桃紅夾襖,正要去洗臉,突然看見二虎穿着單衣從屋裡走出來,我喊他一聲,他也不應,竟出了院子往南去了,不知道要幹什麼,我忙跟上去,用力拍了他一下:“二虎哥!”二虎猛的一怔,結結巴巴的道:“咦,我這是?”
我跑到他前面:“二虎哥,天還沒大亮,你做什麼去?”
二虎皺眉搖搖頭:“不知道啊,我迷迷糊糊的,倒像是做夢一般。只知道要往那個方向走。”伸手一指,不是我回家的方向嗎?我心下一沉,還是說,去煙雨閣那口井的方向?
我忙把二虎拉回屋裡,道:“莫不是你睡迷糊了,穿着單衣出去,也不嫌冷,讓舅舅舅媽知道,少不了一頓嘮叨。”
二虎想了一想,默然點點頭,往臥室去了,又回過頭叮囑我:“可千萬不要忘了我託給你問龍神爺的事啊!”
我忙點頭:“知道啦知道啦!”
心下盤算着,前天晚上說是去問秋兒少不少人,偏偏那日爹孃叫我打點節禮,小三子替我送的宵夜,如今兩天沒去煙雨閣,不知道跳井的那個姐兒找出來沒有。
早上舅媽做了好大一鍋香噴噴排骨麪,又炒的什錦豆腐和芙蓉木耳雞片,硬叫我們吃了再走,娘沒推辭,按我坐下吃麪,直急的我抓耳撓腮,面的味道再香也沒嚐出來。
舅媽直笑:“梅菜這麼着急回家,只怕不是想她爹吧?豆蔻年華,莫不是有了意中小郎君?”
娘笑:“除了隔壁小三子,再沒別人。”
小三子比我大一歲,是個黃黃瘦瘦的癩痢頭,大家都笑起來,我只得陪着笑笑,心下自是急得火急火燎,恨不得拖娘現在就走。
好不容易娘吃完了面,我正拖娘出門,姥姥又非要娘帶上一串山蘑菇,娘推辭不要,姥姥硬塞,看得我好不心急,直搶過蘑菇:“梅菜愛吃,叫爹熬湯給我喝罷!”邊跟姥爺一家拜別,拖着娘走了,遠遠還聽見他們調笑是急着找小三子。
回到家,爹正忙的不可開交,看見我們回來了,直嚷着讓幫忙。
原來爹在做芋頭酥,小三子正在挑揀芋頭,爹和麪,叫我趕緊給芋頭去皮,我只好擼起袖子開始幹活,邊削着,聞見前面一鍋已經做好了,紫色的芋頭絲卷繞在白色麪皮上,掰開但見入口即化的淺紫色甜膩餡料,滿屋子只一陣芋頭清香,我忙嚷:“那個姑娘訂的,我趁熱送過去!”
爹給我裝進食盒,叮囑:“是西柳姑娘的,她的丫鬟上次走丟還沒找回來,你可不要送錯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便答應着,挎着食盒去了。
到了煙雨閣,西柳姑娘的房間緊閉着,我敲門沒人應,只怕西柳姑娘還沒起牀,對姐兒來說,黑白顛倒的生活讓丫鬟顯得尤爲重要。
反正西柳姑娘不在,我跑去賬房,打算找莫先生問問煙雨閣到底有沒有少了一個姐兒。
莫先生正在打算盤,擡眼見是我,倒是又氣又笑的樣子,吼道:“怎麼?前兩天惡作劇被我說了,便賭氣不來送宵夜了?叫個癩痢頭來替你,像什麼樣子?今天你可消氣了?”
我撇嘴:“莫先生不相信我,我還是不高興。”
莫先生繼續吼:“高興就好啦!以後再不許作弄大人了!”
跟莫先生說別的也會被岔過去,索性直接問:“莫先生!請問最近有沒有少姐兒?”
莫先生說:“怎麼想起問這個?不瞞你說,咱這煙雨閣,那可是京師最大的妓院,姐兒帶丫鬟可有千八百個。”
算了,我覺得跟莫先生問不出什麼結果。
還不如找找秋兒,說不定她能知道。走了一遭,沒有看到秋兒,再轉回到西柳姑娘那,門已經開了,西柳姑娘正一臉憔悴的梳洗,我忙奉上芋頭酥,寒暄道:“姑娘今天起的真早。”
西柳姑娘勉強笑笑:“沒有了丫鬟,好多事情只能自己做,不得不早。芋頭酥放在茶几上吧!是我的恩客喜歡吃,我便訂了。”
我邊把芋頭酥擺好邊問:“現在姑娘下個丫鬟還沒找到?”
西柳姑娘道:“我橫豎是個不得勢的,找不找,什麼要緊。我那丫頭,想也是瞧着跟我沒什麼前途,這纔跟有錢客人跑了。”
西柳姑娘的月季,大概是被杜夫人吞吃了,想來那落魄書生,不過是杜夫人買的一個餌。書生家人,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也不怪西柳姑娘多想,瞧這屋裡裝飾,不曉得比瑞霞姑娘差了多少成色,傢俬俱是半新不舊,想必冷眼也沒少看,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大抵也就是這樣了。
我往窗口凋了的臘梅上望了一眼,那花想必還是月季在時插的。這時,一個人從白石子小徑往那井邊走去,我仔細一看,嫩綠色背心,絳色襖裙,不是秋兒是誰?她卻怎生也去那口井那裡呢?
我心頭一緊,忙問:“敢問西柳姑娘,這幾日煙雨閣可走失過姐兒?”
西柳姑娘搖頭:“不曾有,少了姐兒?那可是大事兒,我雖這樣,也不致沒聽說。”
我趕緊跑出去,秋兒,怕是有危險呢!
待我跑到那口井那裡,秋兒已經完全沒有人影,我提起水桶,水面依舊平和如鏡,我坐在井沿兒上,百思不得其解。
對了!趕緊去找龍井!
龍井依舊在大吃特吃,這次是不知哪個富貴人家供奉的薰全羊,龍井斜坐在供桌上,一條腿蹬在桌面,一條腿耷拉到地上,還晃來晃去,吃的滿嘴流油,不亦樂乎。
我大喊:“不好啦!後院那口青石井有妖怪,專引人往井裡跳,你趕緊過去瞧瞧,不知道害了幾個人了!”
龍井眨眨眼:“那口青石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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