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那徐立平素最是老婆奴,在劉奶奶女兒桂珍手底下俯首帖耳,不過聽說賣豆腐一般是後半夜才動手的磨的,這還沒到子時就來推磨,也當真辛苦。
我低聲道:“正山。我瞧清楚了,是熟人,劉奶奶家姑爺。”
正山搖搖頭,往徐立身後一指,只見爛草堆裡,有一隻非常不起眼的鞋。
那鞋破爛的不成樣,鞋面早瞧不出顏色,上面補丁摞補丁,補丁又頂出洞,鞋底子磨的飛薄,一看就覺着沒得硌腳,這樣的鞋子,修都沒法子修,乞丐也不會要。肯定不知道誰扔在這裡不要的。
不過這有甚麼好看的?我不解的瞧瞧正山,正山依舊示意我不要出聲。
過了片刻,想徐立磨完了東西。只見他細細的用炊帚把磨出來的東西掃到布袋子裡,抗到肩上便要走,不想他一邁步,那鞋子竟也動了起來,宛如有個隱身的人穿了,正一步一步的緊跟在徐立後面。
我登時大氣也不敢出,留下腳印的,便是這個妖怪麼!真是鞋不可貌相,沒生命的器物成精,只怕比有生命動物成精還要難些罷!這鞋精也怪不容易的?
徐立沒有瞧見我和正山,自顧往家走,那鞋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吧嗒吧嗒。真的像是人穿在腳上踏在路面的力道和聲響。
那徐立自也是聽見了,不禁回頭一望,可是他一停,那鞋子也停下了,就那麼擺在黑漆馬烏的路上,根本看不出甚麼異樣,那鞋子不過隨隨便便往哪一待,便隱了身一般,因爲誰都不會對一隻爛鞋多瞧一眼。
想必徐立也聽說了鬧鬼吸元陽的事情,面色很有些慌張,便加快了腳步,那鞋子亦步亦趨的跟着,倒真跟有人在後面追逐一般。
徐立忍不住又回頭。自然還是瞧不出端倪,只見他兩腿打戰,更加快了步伐,接着竟撒腿跑了起來。
鞋子不甘示弱,也高高飛起,遠遠落下。好似有人穿着它飛跑一般,自然更加響了,且步伐竟然與徐立一致,徐立多快它便多快,更添了幾分詭異。
正山拉着我緊緊跟上,我給他一拉,渾身輕飄飄,腳下竟似懸空一般,倒如同是在飛一般,不知道正山用了甚麼法術,似乎徐立也瞧不見我們。熱門
徐立本就住在這豆腐衚衕,離碾盤這塊兒也就半個衚衕遠,他人高馬大,邁步也寬,眼瞅着就到家門口了。就在這時候,那鞋子不聲不響的越過了徐立,在徐立家門口落下了一個暗紅色的腳印。
徐立着急忙慌,自是不曾留意腳下的玄機,這一步,眼瞧着便要踩上那個腳印。
說時遲那時快,正山急如閃電的過去推了徐立一把,徐立一個踉蹌便直直跌進了院內,未曾踩到那個腳印。
徐立似摔的不輕,口袋也跌了下來,裡面的東西撒了一地,只見他慌忙爬起來,東西也不要了,一瘸一拐的便衝進屋裡:“娘子……鬧鬼啦……鬧鬼啦
!”
屋裡登時亮起昏黃的光,接着便是桂珍那爆竹似得嗓門:“見鬼了麼?你這死鬼!大半夜鬼叫甚麼!”冬剛臺劃。
“娘子……鬼……真的有鬼……”
“放你媽驢屁!不過教你多磨些麥子,你便推說甚麼有鬼,可不是偷懶麼!撒謊都這麼不像樣,養你幹甚麼吃的!”桂珍也是出名的小辣椒,一說話又脆又快,連珠炮似的。
“真的!那鬼跟着我,還推了我一把吶……”徐立的聲音可憐巴巴的。
“滿嘴胡沁,看老孃不扯了你的耳朵就酒!”
“嗷……娘子饒命……”
這徐立看來是倒了大黴了。
正山拉着我再去尋那鞋子,鞋子已然沒有了蹤跡。
我忙問正山:“你可看見了那鞋子?哪裡去了?”
正山搖搖頭:“給他跑了。”
今日正山說話言簡意賅,真是有些不大習慣。
我這纔想起來,事情突然,我竟忘了吹哨子教那繁露前來,不禁懊惱的捶胸頓足。
我因道:“不若再去尋它!對了,可否告訴繁露姐姐一聲?”
正山搖搖頭:“妖氣不見了想是躲了起來爾叫那小妖也沒用。”
我只好嘆口氣,可惜了剛纔未曾吹哨,也許那繁露倒是個有本事的,能教妖界首領派來緝拿那爛鞋妖怪雀舌,定然身手不凡。
正山道:“天色也太晚了吾先送爾回家明日再來捉妖。”
歸家途中,正山頻頻回頭,不知道在看些甚麼,問他是不是怕爛鞋妖怪追上來,他也不愛答話,當真出奇。
本以爲那雀舌給正山嚇跑了,不想第二天又鬧的沸沸揚揚。
我纔起來擦桌子,便從門口瞧見劉奶奶的豆漿攤子圍着密密匝匝的人,原以爲今日劉奶奶家生意好,不料細細一看,倒沒多少買豆漿的,人們只圍着徐立。
徐立指天指地,不知口沫橫飛在說甚麼,我忙扔下抹布前去湊熱鬧。
但見徐立一反往日沉默寡言的模樣,道:“咱可是當真瞧見了,那個鬼直在我身後追我,哎呀呀,你們還別不信,吸元陽之事確實是真的!”
一個大嫂子問道:“徐立,你可是親眼所見?可說的出那鬼甚麼模樣?”
徐立拍拍胸脯:“咱瞧的一清二楚!就跟在咱身後頭,穿着一身白衣,披頭散髮,一條舌頭伸出來得有二尺長!伸着十根長爪子就要抓咱!口中還烏魯烏魯的叫喚,可當真兇險!”
這徐立當真吹牛不打草稿,雀舌不過一隻爛鞋,竟然給他描述的如同吊死鬼一般。若不是我昨日也親眼所見,聽他這繪聲繪色的,也得信上幾分。
又有個老頭兒問道:“既然如此兇險,怎地你今日還活蹦亂跳的,沒給那鬼吸了元陽?老夫昨日在回春堂瞧見那幾個倒黴的漢子,個個霜打的葉子一般,說話都沒幾分氣力
。”
徐立忙道:“咱可不是那草包!雖說那鬼直撲過來,帶着一陣子旋風,咱七尺男兒,豈會怕一個死物?咱擡腳一踹,那鬼便近不得咱身側,咱瞧那鬼,也有幾分怕人,順便把麥子口袋信手一掄,那鬼便給咱掄的遠遠的,嚇的夾腳跑了,咱這纔回家睡覺,你瞧瞧咱這身板,怎會給那鬼物吸了陽氣?”
直把一衆人說的一愣一愣的,早有人喊起來“英雄啊”“虎膽啊”,一個年輕媳婦也嬌羞的說:“平日見劉家姑爺不言不語,是個老實人,不想遇事當真膽色過人,連鬼物都不在話下,實實教人佩服的緊。”
人們又是喊好又是佩服,那小媳婦忙道:“劉家姑爺是個真英雄吶,就算那打虎的武松,想也沒有劉家姑爺這好身手,劉家桂珍姑娘真真好福氣,竟覓得此般好夫婿,不比我家那口子,嚇的工也不敢多做,太陽不落山便着急忙慌的趕回家,白白少賺許多銀錢。”
這徐立道:“莫怕莫怕,這爲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想那鬼物,有甚好怕,就算死了,咱大不了也化個鬼,瞧誰鬥得過誰!”
這一番豪言壯語,當真不怕牛皮吹破。
有人忙道:“那這紫玉釵街的吸陽氣鬼,可得教徐大哥多費心了!不若多找些精壯漢子,夜裡出來巡視,教那鬼再不敢現身!”
徐立一聽,這才臉色灰白,旁邊人噪嚷起來:“對對對,只要跟着徐大哥,咱們都不怕!”
“徐大哥,兄弟們都跟着你,把那鬼物趕出去!”
“算俺一份!男人若連家園也保護不得,哪有臉見老婆孩子!”
徐立慌了神,剛要開口,不想桂珍急火火的跑了來,怒道:“徐立!你放着麥子不碾,跑來這裡吹甚麼牛?說的天花亂墜,老孃都聽不下去了!”人們一聽,不禁面面相覷。
桂珍哼道:“鄉親們,我家這漢子,平日裡踹兩腳都蹦不出個屁來,就憑他,還能捉鬼?”
一個大娘忙道:“桂珍呀,剛纔徐立紅口白牙,說是見了鬼了,這是咋回事啊?”
桂珍一聽,啐道:“昨日白日裡餘了些麥子不曾碾完,這不晚上得了空,教他去衚衕裡那碾盤多做些活,不想沒半個時辰,哭爹喊孃的便回來了,一屁股摔在院子裡,麥子撒了一地,直說見了鬼,誰知曉怎麼回事!我只瞧見他連滾帶爬進了屋,幾乎沒嚇的尿溼了褲子!”
人們一聽,議論紛紛,徐立人前丟了面子,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一張臉又紅又白,跺腳:“你這老孃們家家,知道個啥!”
桂珍豈是好惹的,一聽徐立有些掛不住,哼道:“你可快歇歇罷!還好意思來這裡吹牛,昨日嚇的哆哆嗦嗦,半個豆腐衚衕的人都聽見了,你當街坊鄰居都是聾子麼?傻八!”
徐立實在無言以對,只得從天上墜到地下,顏面掃地,再不敢吹噓,分開人羣便急急走了。
一個大嬸子勸道:“桂珍呀,當着這麼些人,也不給你家男人留些面子,他這樣,你臉上也不好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