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chapter48

分手的第一年, 溫志遠在家頹廢了一陣子,年後就回公司正常上班了。

古人說三十而已,他在三十歲生日前弄沒了最重要的人, 生活中只剩下工作和一日三餐。

重複着重複的枯燥, 那種枯燥永無休止, 蔓延到他可以預見的未來, 甚至生命的終結。

他喝酒, 抽菸,在談判桌上胸有城府,遊刃有餘, 在會議室裡鏗鏘有力,在工作中無堅不摧, 可回到百葉路的家裡, 又像是一縷被束縛在人間的遊魂一樣, 樓下樓下來回飄蕩,有時窩在沙發上睡覺, 有時盤踞在飄窗上抽菸。

他自己也覺得他只要能挺過這一次,在以後的生活中,再鋒利的武器也別想傷害他的盔甲。

可是他還是太輕敵了,一次公司女同事茶水間裡的明星小八卦就會把他打回原形。

那天,某知名藝人吸/毒被舉報的消息忽然躥上各大媒體首頁。

很快的, 警方證實了這則消息。

隨後, 《洛陽宮》宣佈刪除唐樂所有在劇中的戲份, 至於新演員的安排暫時還不方便透露。

消息一出, 謝凌雲的唯粉女孩們一片歡呼, 輿論風向頓時大變。

——難怪製片方之前不解釋,原來是因爲某流量吸/毒啊。

——這個劇也是慘, 之前定的演員就是因爲吸/毒被撤掉才換人的吧。

——慘還是我們哥哥慘,先是替一個吸/毒演員救場,又替另外一個吸/毒演員背鍋,前一陣子可勁黑我們的那幫某流量的粉絲呢,怎麼不出來道歉啊?

——都這樣了,這個劇還會拍完嗎?

——真的難說,如果要拍,很多戲都要重新拍吧?心疼我哥哥,可是不拍,我哥哥之前拍那麼久,不都白費了,不管怎麼樣,都心疼我哥。

……

窩在辦公室裡,溫志遠瀏覽着這些消息,胃疼到無以復加。

那些可愛的粉絲們大概還不知道,他們喜歡的那個演員可能以後都不會再有任何作品了。

後來他發現他不僅不能聽到謝凌雲的名字和相關的一切,連謝凌雲以前拍的廣告和電視劇也不能看。

有些人的痛苦會像火山一樣噴薄而出,他只會把他們壓在胸腔內,任其沸反盈天,無內如焚。

第二年,他看上去已經與當初沒有什麼不同,至少在孫君雅的眼中是這樣,於是她突發奇想,重新找來周阿姨,給溫志遠物色新的相親對象。

冬至那天下班後他回了誠園的父母家,飯後,他媽媽一臉不好意思地把他拉到院子一角,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說:“小遠啊,你不是喜歡男生嘛,我託了你周阿姨,她讓我問你是1還是0,這個怎麼回答人家呢?”

溫志遠捏了捏兜裡的煙盒,正尋思怎麼徹底打消他媽媽的念頭,轉臉看到大門口走過來的趙剛:“有人來了。”

孫君雅回過頭瞥了一眼,只得作罷,又小聲埋怨他說:“你分手都快要兩年了,馬上又要過年了,過完年你都32了,你難道打算以後都這麼單着嗎?”

趙剛聽了一耳朵,想到自己要來跟溫志遠談的事情,先笑着向孫君雅打了招呼,搭着溫志遠的肩膀說:“吃完飯了吧?吃飯了咱出去轉轉唄。”

“嗯,吃過了。”

孫君雅眼睜睜看着趙剛把她兒子拐走了,也沒什麼辦法。

走到小區的景觀區,趙剛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麗娜和軒子元旦結婚,沒幾天了。”

溫志遠從兜裡摸出煙:“我知道,請柬早都收到了。”

趙剛道:“我聽麗娜說,她給一斗外婆家裡也送了請柬。”

趙剛不抽菸,溫志遠也沒虛讓他,兀自掏出一根點上:“軒子也跟我說過。”

此時天色已經晚了,小區裡的路燈漸次亮了起來,溫志遠偏着頭抽菸,煙霧縈繞在他眉梢眼角,他整個人瞧上去比冬日的植物還要蕭寂。

趙剛望着他看了幾秒:“如果一斗參加他們的婚宴,你把握好機會,到時候我們也都會幫你的。”

溫志遠沒吭聲。

趙剛看不透他的心思,試着問道:“怎麼,你不想……”

溫志遠想起來後來他又去過一次謝家,那次接待他的是謝凱榮,還請他去屋子裡坐了一會兒,謝凱榮以前對他態度很差,那次卻很客氣。

他那天去謝家是因爲知道謝凌雲的外公在那年年底去世了,回想那晚謝薇婷的情形,估計那個時候老爺子已經在彌留了,所以家裡沒有人,人都去醫院了,謝薇婷應該是回家取東西。

“他外公去世的時候他沒有回來,因爲他那段日子也在住院。”

“一斗他怎麼了?”

“服用大量安眠藥,幸好被他媽媽及時發現了,否則可能就搶救不回來了。”謝凱榮頓了頓,又說:“那天他決定要跟他媽媽一起出國的時候,跟我說了很多,當時我沒怎麼往心裡去,想着他反省一下也好,省得回頭就又得意忘形了,我沒想到那些事情已經把他做人最起碼的自信都給打垮了。”

溫志遠握着的手指幾乎要痙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後來他外公的身後事處理完,我去看過他一次,他媽媽一直挺擔心的,怕他再鑽牛角尖,我就試着跟他聊了聊,沒想到他跟我說,基因本來就有跌停機制,喪到一定程度,就給你熔斷了,不然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爸爸,媽媽也不管他,跟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在學校裡被人叫沒有媽的孩子,他要是一直往心裡去,也長不了那麼大了。他跟我說他沒事,讓我跟他媽媽說也說一聲,別擔心他了。這陣子聽說他找了教練,在學帆船,他爸媽當年分手的,他爸給了他媽媽幾間公司,他媽一直沒管過,每年就拿分紅,現在有意讓他去讀個商學院,學學管理,他也答應了,可能秋季就要入學了吧。”

趙剛擡腳碰了碰溫志遠的褲管:“怎麼了?”

溫志遠驀然回過神來:“我走神了,你說一斗會不會參加他們的婚禮,他可能參加不了吧,元旦的時候國外學校都沒有放假呢。”

趙剛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

溫志遠深吸了一口煙:“我跟他舅舅談過一次,他告訴我的。”

趙剛看着他:“你們兩個真的沒有可能了?”

溫志遠道:“應該吧,聽他舅舅那個意思,他想要體驗不一樣的人生。”

趙剛見他不像是開玩笑,不覺嘆了口氣:“你們兩個呀,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現在說分手分手了,真的,我們這些同學朋友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前頂着家裡的壓力也談了,現在家裡都不給你們壓力了,反倒弄成了這樣,讓我說你什麼好?”

溫志遠低頭笑了笑,把吸完的菸頭掐滅丟了:“那就別說了。”

趙剛看着地上的菸蒂:“少吸點菸,我一表哥,四十來歲,前不久剛查出來是癌,這菸酒啊,多了都沒有什麼益處。”

溫志遠點點頭:“我知道了,你這不是跟我聊他嘛,你要是跟我聊別的,我肯定不會碰煙。”

趙剛有些惆悵地看他一眼:“聽你這麼說,你還是沒走出來啊。”

溫志遠沒答,用腳尖碾着地上的菸頭。

趙剛又說:“剛纔我進去之前聽到阿姨是不是又在給你張羅相親的事情。”

溫志遠不覺笑了:“是啊,打算給我介紹男朋友呢。”

趙剛無奈地搖了搖頭:“別說了,我最近也被家裡催呢,上學的時候遇到過真心喜歡的,畢業的時候各回各家,慢慢感情就淡了。那時候想着我爸媽就我一個,怎麼也不能去她的城市吧,那麼遠,我想的折中的辦法是去X市,剛好在我跟她老家的中間,對誰都公平。她呢,家裡也只有一個,父母希望她回老家。最後我那個折中的辦法沒成,X市看上去不錯,可是我倆都沒在那裡待過,誰也不熟,工作生活上都有很大困難。去年她結婚了,嫁的是他們本地的,也是相親認識的,兩邊都知根知底,算是門當戶對。我就想啊,在感情這件事裡面,真的不能太計較公平,看似合情合理,可是感情這件事本身就是不理智的,從根本上來說就沒有情理可講。弄崩了,最後難受的還是自己,追悔莫及吧。”

溫志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問:“那你打算去相親了?”

趙剛點頭:“是啊,人還沒見,不過聽我爸媽說,各方面都挺合適吧,我們微信也聊了一段日子的,各種觀念都能合得來,如果見了,她對我沒什麼意見,應該就會定下來了,組成一個家庭,了卻父母一樁心願。”

溫志遠看着他說:“那你自己呢?”

趙剛苦笑:“我自己?年紀大了,周圍的同事朋友結婚的結婚,有孩子的有孩子,有時候吧,閒下來也會覺得挺孤單,想要有個人陪伴,倆人一起過日子,生個小孩,一起把小孩養大,其實也不壞。咱們父母那一代人,很多也都是這樣過來的,愛情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遇到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牢牢抓住的,凡夫俗子有凡夫俗子的活法,我這些想法都跟她說了,她也是類似的想法吧,彼此都不想再掙扎了。”

溫志遠點點頭:“這樣也挺好的,大家目標一致以後也會好相處。”

趙剛頷首:“是這麼回事。”

溫志遠知道趙剛說這麼多是爲了拋磚引玉,不等他再問,便主動說了:“我現在工作比較忙,雖然接手公司也快要兩年了,但是這兩年經濟形勢變化很快,目前公司處於轉型的關鍵期,我想等一切都穩定下來了再說吧。”

趙剛起身,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你想清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