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雁歌的到訪,就算是這樣的忙亂之中,靖衛公府上依舊是慎重以待,這回還搭着個小尾巴——顧承憶。顧雁歌如願地見到了蕭永夜,二人一番商談之後,顧承憶被領到了蕭永夜面前。
蕭永夜領着顧承憶在院子裡說話,估計在說所謂的“男人之間的對話”,顧雁歌坐在小亭子裡看着,顧承憶一身深赭色新衣,仰頭望着蕭永夜,眼裡竟有些孺慕之色。顧雁歌便笑,看來這個孩子也是個缺少父愛的。
等這二位談完了,天便也晚了,蕭永夜告訴顧雁歌,他答應了!鷂子營不需要上稟君王,只要報呈一軍之帥周知便成,何況蕭永夜如今是三軍主帥,而顧承憶還搭着恪親王后人的名頭,自然不消說了。
在靖衛公府裡用過了晚飯,蕭永夜親自送了顧雁歌和顧承憶回府,因恪親王府近些,便先送了顧承憶回去。顧承憶自是依依不捨地回了,留下兩個大人互相看了看,皆是一笑。
“雁兒,你不問問承憶什麼心思麼,這個孩子不簡單!”蕭永夜在提醒顧雁歌,就算只是個孩子,也要小心以對。
在和暖的深秋裡,迎着溫柔的晚風,忽然一回頭,顧雁歌就看到了蕭永夜在夜色之中,線條柔和的臉,微微一笑道:“孩子有這世上最原始的善惡觀,只要若真心待他好,就是好人。我自是捧着一腔真心真意地拿他當弟弟,在蕭將軍視線之內,也容得他將來反咬我一口。蕭將軍,我信他,是因爲信你。”
蕭永夜愕然,回神後又是淺淺地笑道:“我們雁兒也有心計了,好,既然是雁兒親自託付予我的,這個孩子就走不上歪路,何況這孩子心骨也正。”
顧雁歌聽了心計二字,不由得擡頭去看蕭永夜的眼神,看了又低下頭,有些遲疑地問道:“有心計怎麼還能好,曾經有一個人,最痛恨別人有心計,覺得城府陰深不可靠,覺得處處算計,心地不夠純善,覺得這樣的人不值得擁有一切的美好的東西。”
蕭永夜看着顧雁歌低下頭,話裡透着很淺很淺的悲傷,就算小心掩飾了,卻依舊能聽得出來。蕭永夜搖搖頭,顧雁歌慣是灼燦如驕陽的,這不經意透出的悲傷,便更揪得人心裡發酸:“雁兒,心計用在直處是君子,心計用在晦處爲小人,聖人曾問:一世不行惡可是善?一生無污名可是潔?我將門兒女,若個個耿正不曲,何來‘兵者,詭道也’,沒個心計早就血濺黃沙了。”
顧雁歌擡起頭來,抿着嘴笑笑,把那些低落的情緒又收了起來,道:“蕭將軍說得是,世間自有無盡快意事,拘泥於這些,就真是小兒女了。”
快到謝府門口了,蕭永夜便停了下來,看着顧雁歌依舊不覺地低頭走在前面,嘴角涌上淡淡的笑意,和着燈光與暖風,行走在青石道上的顧雁歌,青絲飛揚裙帶如舞,一切都那樣美好:“雁兒,這回戰事,很多軍官都要去邊關,京裡就沒有照顧你的人了,一切都要小心。你既然明白那些榮寵,有時候只是表面功夫,就更加要處處小心,切莫衝動行事。至於你的所思所想,一切有我,我回朝之日,定是還你自由之時。”
顧雁歌猛地回頭,看着蕭永夜,莫名地感動,此時此刻她願意相信一諾千金這四個字:“蕭將軍,邊關之上,兩軍陣中,你也要多保重,望你平安歸朝!”
蕭永夜看着顧雁歌,心頭一陣溫暖,笑着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謝府的大門:“雁兒,你回去吧!”
顧雁歌一步一步地走進淮安候府的大門,第一次感覺那麼踏實,因爲有個人一直在那裡,如山嶽一般,可以放心地交託。直到進了院子,顧雁歌的心情一直都非常好,一是因爲可能下網撈魚了,二嘛自是爲蕭永夜。這個人頭一次讓她覺得,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就算她是誰都不認識的,也可以踏實的生活下去。
八月十六,中秋次日,皇帝親自在京城的城關上給大軍送行,百姓們擁着在一側看,熱鬧的氣氛之中皆是對凱旋的期盼。
皇帝賜了九遍餞行酒,漫天的紅色絹紙紛紛揚揚地落下,所有的士兵都披着硃紅地外披,士氣高昂地跨馬而去,在熱鬧與歡騰之中,顧雁歌在城樓上看着。
蕭永夜回頭看了一眼,顧雁歌就在皇帝的身旁,難得的一襲紅衣,襯在秋天的豔陽之下,更是分外嬌美動人。顧承憶在一旁亦是回頭看着顧雁歌,高興地招了招手,顧雁歌亦遙遙地揮手示意。
“承憶,該走了。”
顧承憶放下手,看着蕭永夜問道:“蕭將軍,我們什麼時候回來呢?”
蕭永夜眉眼一挑,眼神凌厲地看着顧承憶道:“最早明春,若是遲……那就誰也無法預料了。怎麼,你現在就開始捨不得了,如果不捨現在回去也還來得及。”
顧承憶撇回頭,不再去看城樓上的顧雁歌,駕着馬飛快地跑了出去,蕭永夜在後頭看得一笑:“彆扭的孩子。”
“蕭將軍,您真要把這孩子帶去,您明知道……”曲清風駕了馬上來,湊在蕭永夜身邊小聲的說道。
蕭永夜卻不說話,只是回頭看了看顧雁歌,迅速地催馬離開。曲清風沒得到答案,但見了蕭永夜的動作也明白,顧雁歌的主意就算是他也不會拒絕,更何況是這個一直把“雁兒”放在心上的蕭大將軍。
直到看不到人影后,顧雁歌纔回了謝府,現下的謝府可謂是安生了,就只等着謝君瑞“凱旋”而歸,這一家人好榮封的榮封,得賞的得賞。顧雁歌好沒趣地回了院裡,纔剛剛坐下看了一小會兒子書,就聽得外頭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雁兒,雁兒,我來探望你了!你們攔着本王做什麼,本王是來探望雁兒的,怎麼你們連我都不認識嗎,真是大膽。趕緊去把你們家候爺叫出來,竟然把本王攔在外頭,還有規矩沒規矩了?”
顧雁歌趕忙起了一看,卻不是忱王還能是誰,顧雁歌揮手讓守院兒的丫頭退開,把人放了進來。站在臺階兒上看着正整着凌亂衣裳的忱王,不由得搖頭道:“忱王大老遠得從塞上來,你們怎麼把人給攔在外頭了,小心他回頭去了宮裡,跟皇上告狀,說淮安候府好高的門第,連個皇上親自賜封的王爺都被丫頭給攔了。”
忱王見看院的丫頭臉都白了,連忙揮手:“別聽你家主子的,我是那麼差勁的人嘛,我說雁兒你是不是不待見我,要是把這開門的小丫頭嚇着了,以後誰給我開呀。”
顧雁歌聽了回頭看着忱王,道:“你不成還要在京城待很久?”
忱王見了扶疏和淨竹,明明不認識,竟然挺熟捻地笑着要茶水點心,兩小丫頭笑得那叫一個花枝亂顫。也不待顧雁歌招呼,自己就先坐下了,兩丫頭手腳麻利地奉上了點心茶水。顧雁歌搖搖頭也坐下,看着忱王總覺得這人來得別有含義。
蕭永夜剛一走他就來了,這兩人倒是連照面都沒打,這般的默契,若不是巧合,就只能說約好了的陰謀!顧雁歌安坐在月季花架下,支着腦袋看着忱王,風緩緩一吹來,髮絲纏在了手腕上,顧雁歌懶懶地捋開,繼續看着忱王,大有你不說我就繼續盯着你的意思。
忱王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又整了整衣裳,迎着風一笑,那叫一個燦爛無比:“我今天果然俊逸出塵嘛,我說一路上大姑娘、小媳婦怎麼都盯着我瞧呢!要不是我久不在京城,那第一公子的名頭該是我的,哪輪得上謝君瑞呀。”
第一公子……顧雁歌嘆氣,這個人還真能給自己找名頭:“敢問王爺,您大老遠地從塞上來,一路辛辛苦苦,卻不知是爲哪般呢?”
忱王也跟着嘆氣,看着顧雁歌道:“雁兒,你以前都這我叫名字的,怎麼現在一口一個王爺。”
顧雁歌莫名其妙地對這個人有一種無力感,這個人要是掌了秋水關和嘉臨關,東北一帶危矣:“你先告訴你來幹嘛的?”
忱王又是一聲長嘆,神色卻終是慎重了起來,看了四周的丫頭一眼,丫頭們便會意地離開了,等院門關上了,確定四下無人才湊在顧雁歌耳邊道:“老蕭說,你一個人扛不了京裡的事,還有很多事,我們都未必清楚,但是怕你一時衝動陷進去,到時候捅破了反而讓自己不安穩。”
顧雁歌聽了是蕭永夜的意思,不由得心頭一暖,嘴角漾着淺淺地笑意:“會有什麼事是我們都未必清楚的,父王的死,還是承憶的身世。”
忱王愣愣地指着顧雁歌,半晌纔回神,連忙四下查看了一下,這才又回來坐下,嚴肅地道:“雁兒,以後這些話可別亂說,幸好今兒是沒人聽到,要是讓人聽了去,你這小命時時刻刻都得被玩死。”
“我只是想告訴你們,我並非什麼都不知道,而是時機不對,就假裝不明白而已。”顧雁歌笑笑不再言語,恪親王死於非命,顧承憶是誰布得局,於她而言都不重要。她自會替原主找出這幕後的人來,好讓原主與那位早亡的英雄都能得安息,至於她自己,想要的無非是自由之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