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和李家的人都很害怕,事實上他們既不姓馮,也不姓李,而是長公主派人在市井裡找的潑皮無賴,就連裡面冒充馮母和李母的老太婆,也都是如此,用現代的話來講,就是女流氓,還是上了年紀的老女流氓。
長公主派人做的這個套兒,別人不知,這幾個當事人能不知道麼,他們恐懼地看着楊澤,等着楊澤問話。
楊澤看了他們幾個片刻,道:“馮家的,你們不是想打死你們家的兒媳婦兒麼,現在還是這樣要求麼?”
冒充馮家老夫婦的人,互視了一眼,又看向了旁邊的幾個,反正冒充馮家人的幾個人都一起點頭,示意他倆嘴硬挺住,反正又不會真的打死,這種完全沒有道理的要求,楊澤是不可能答應的,那何必不逼他一下呢,再說今天又不是重頭戲,大反轉劇情要明天或者後天才能發生呢,現在不必着急。
硬着頭皮,馮家老夫婦一起道:“回大老爺的話,小人們確實還是想要打死兒媳婦兒,給我們的兒子報仇!”
楊澤嗯了聲,道:“好吧,那麼本官准了,你們打死你們的兒媳婦兒吧,馮李氏就在堂上,你們這便動手吧,但不得用武器,只能用拳腳!”
話音一落,滿堂靜悄悄,不管是來打官司的人,還是那些差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縣太爺說什麼?要馮家的人打死李家的人?這案子……不可以這樣判啊,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那跪着的馮李氏,也就是馮家的兒媳婦兒,傻傻地看了看四周,之後把眼睛一閉,反正她是收了錢的,只因家中實在困難,不得不賣了她自己這條性命。死了她一個,活了一大家子的人,她認爲,這便值了,反正都是一死,什麼時候不是死,她也不會計較早晚的!
可她是不計較了,別人受不了啊,這案子相當地陰損,是要進去好幾條人命的。否則也整不倒楊澤,所以馮李氏是需要死的,不過是要楊澤上了套之後才輪到她死,可楊澤沒上套啊,馮李氏要是死了,那後面的計策可就用不出來了!
扮演李家老夫婦的兩人急了,叫道:“大老爺不公,馮家的兒子死了,關我李家的女兒何事。爲什麼要打殺了她?這不公,這不公,我們要上告,我們要告御狀!”
楊澤笑道:“稍安勿躁。且聽本官爲你們解釋,等馮家的人打死了你們的女兒,你們再把馮家的人都給打死了,這不就得了。這不就報仇了麼,你們死了一個女兒,可馮家卻死了全家啊。這事兒你們佔便宜了!”
大堂之上,又是一陣寂靜,便宜有這麼個佔法嗎?
李家的人反應還是比較快的,尤其是李老漢,他以行騙爲生,什麼樣兒的人沒見過,發現楊澤面帶笑容,滿嘴說着不着調的話,看似胡鬧,但實際上已經說明,人家早看出來這案子是個陷阱了,此時還是及早脫身才行,換個方法再來整治楊澤不遲!
李老漢爬起身來,道:“這,這案子我們不告了,回家,回家……”
楊澤啪一拍桌子,喝道:“混帳,跪下,你說不告就不告了麼!”
差役們一起齊聲大喝,把李老漢嚇得又跪下了,他貌似委屈地道:“大老爺說話太沒道理,那這案子我們不告了,還不成麼……”
沒等他說完,楊澤冷笑一聲,道:“你又不是原告,你是被告!”
李老漢啊了一聲,這纔想起,來萬年縣之前說好的,他是被告,原告是旁邊的同伴,冒充馮家的人!
馮家的反正也不慢,立時知道今天這事兒有危險,忙道:“小人是原告,小人不告了,不告了,這就回家辦喪事去!”他連越級上告的話都沒敢說,深怕楊澤扣下他們,不讓他們走。
楊澤看着他們的表情,心想:“着急了,這是想走人的節奏啊!哼,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他仍舊不說話,他在等付丙榮那邊審出結果。
過了小半晌,付丙榮從後面出來了,湊到楊澤的跟前,小聲道:“問出來了,主使人是個叫代蘇傑的人,是一個什麼莊主,莊子在城外,有錢的很,是代蘇傑花錢僱他們來起鬨的,不過錢沒全給他們呢,說是等事成之後纔給全。”
審那幾個地痞無賴,好審得很,分開一個一個的問,他們的屁股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了,什麼光棍兒啊,什麼好漢啊,全都成扯淡了,問啥就說啥了,啥也沒隱瞞,口供一致。
楊澤微微點了點頭,代蘇傑,莊主,不知這位莊主是誰的人。
他衝下面道:“那好吧,民不舉,官不究,你們既然不想告了,那你們便回去吧,以後好好過日子,來人啊,給馮家人十貫錢,讓他們好好安葬了死者吧!”一拍驚堂木,退堂走了。
馮家的人和李家的人都感世事難料,他們來之前,被人告之,會有什麼樣的過程,然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你們只需怎麼樣做就成,可計劃不如變化快,誰能想到楊澤會是這麼個處置法,他們都是拿人錢的無賴而已,沒什麼隨機應變的本事,就算有這種本事,他們也不敢對着楊澤使啊,這位縣太爺真打人啊,而且是往死裡打!
回了後堂,楊澤叫譚正文過來,道:“跟上他們,他們沒辦成事,必會去找指使的人,看看那個指使的人是誰,回來告訴我!”
譚正文笑道:“這個容易,那我便去了!”換了身衣服,從後門出了衙門,繞了個圈子,這纔跟上馮家和李家的人。
付丙榮卻道:“師父,那些個小無賴怎麼辦,真的押進大牢裡嗎?”
“當然,只要不放他們,指使他們的人就會害怕,只要一害怕,就會露出馬腳,那時再收拾他。就不難辦了。”想了想,楊澤又道:“嗯,去找具屍體來,等查到是誰指使的,就把屍體扔到他家後院,好好折騰折騰他。”
付丙榮答應一聲,笑道:“要是長公主指使的,往她家後院扔屍體,怕是不太容易。”笑着出門去了。
長安城裡找屍體不容易,可城外就不難了。城外有專門負責埋葬流民屍體,以免疾病傳播的積福莊,在那裡找具無人認領的屍體,並非難事。
楊澤在二堂裡坐着,叫人又拿來那張狀子,看了好久,這才閉目養神,他在心裡想着,這是個什麼樣的案子。想了好久,忽然,在記憶的深處,他想起來一個非常久遠。但又非常著名的案子!
猛地睜開眼睛,他再次快速把狀子看了一遍,瞬間就明白了,原來這個案子是這麼回事啊!
他看過的一本小說裡面。曾經記載過這麼一個案子,簡單地來講,就是有一個年輕人看上了一個漂亮的少女。便求家人去提親,可那少女並不願意,但少女的家人貪圖財禮,又請一個四處遊方的方士,其實就是算命的,算了一下生辰八字,結果說很合適,便答應了求親,這少女很恨那個算命的,可卻沒有辦法,婚姻大事只能由父母決定嘛,她只好嫁了過去。
可在新婚之後,早上開門時,那個年輕人也就是新郎卻披頭散髮地跑了出來,跑得飛快,誰也攔不住,一直跑到河邊,跳了下去,家人都很吃驚,下河去救卻沒有救上來,三天之後纔在河的下游找到了屍體,但屍體被水泡得浮腫,已然認不出本來面目了。
大家誰也鬧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好作罷,這算是自盡投河身亡的,也沒法追究,那少女不願意守寡,不久之後便要改嫁,嫁給另一個年輕人,鄉村裡沒啥大事,這事便被百姓傳來傳去的,正巧一個當官的路過,聽完之後,聽出了蹊蹺,便去明查暗訪,其實這也算是多管閒事了,可偏偏這閒事還真讓他管對了,查出了這事的古怪之處,從而引出了一樁命案。
原來,這少女早就有了情人,便是她要改嫁的那個年輕人,可這個年輕人很窮,少女的家人是不肯把女兒嫁給他的,反而嫁給了新郎,那少女便和情人想了個計策,在新婚之夜,情人藏到了新房裡,趁着新郎喝醉了,他和少女把新郎給殺了,肢解之後,埋在了牀下,然後由情人穿上新郎的衣服,大清早披頭散髮地跑了出去,跳到了河裡,裝成是自殺的樣子。
而在下游找到的那具屍體,卻是那個遊方算命的,因爲少女恨算命的亂算,破壞了她和情人的好事,所以讓情人把算命的給殺了,因爲屍體被水給泡了,所以分不出真假來,只能當成是那新郎的屍體!
那路過的當官的,把這案子給破了,從牀底下找到了一個大罈子,裡面裝的便是新郎的屍體,這個案子從此便被認爲是經典,很多書裡都有記載。
實際上,這個故事的原版,是一個非常恐怖的事,想想那個少女指使情人連殺兩人,而她睡的牀下就是新婚丈夫的屍體,這少女有多心理變態,也就可想而知了!
當然楊澤是不會把事情想得有多恐怖的,他只是在想這個案子會怎麼被長公主利用。那馮家的人告的可不是謀殺,而是剋死丈夫,而要求卻很過份,是要殺了那新媳婦兒,可現在卻沒有查出新媳婦兒殺了人,所以按道理來講,是肯定不會讓新媳婦兒抵命的,只能不了了之。
這麼一來,麻煩就出現了,只需過幾日,反轉劇情一出現,楊澤立即就變成了昏官。那馮家人必會“查出了真相”,抓住了情夫,那新媳婦兒也必會承認,只要馮家越級一告,跑到京兆尹那裡一告,然後案情真相大白,功勞歸京兆尹了,廢物二字歸楊澤了,誰讓他沒破成這案子了,還糊里糊塗地讓那新媳婦兒走人了,那可是殺人兇手,放了殺人兇手走,那不是廢物官員,還是能明白官員麼!
楊澤心想:“我剛上任,就要背上廢物二字,那我還怎麼當這官,官員審錯了案子,是要被貶職的,我都是從九品下了,降無可降了啊,這要是把我貶到京城之外,半道上非得碰到強盜,把我給剁了不可,我可就成死不瞑目了!”
他一拍大腿,決定了,既然對頭不想讓我好過,那我也不能讓對頭好過,這個案子,我要反過來利用一下,咱們騎驢看帳本,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