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瑩渾身的傷養足半年纔算好了個囫圇, 行走無礙,多次複查醫生都說沒有問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逢陰雨天, 那條斷成過三截的腿就痛得鑽心。
能撿回一條命很不容易, 她應當知足, 痛一痛也是在提醒她, 珍惜眼前人。
長時間休養導致她的很多工作都泡湯了, 簽過合同的只有一部電視劇還未開拍,其他廣告換人,MV另覓新美, 西餐廳也找了第二個週末琴師。甲方要維護自己的權益,乙方受傷又屬於不可抗因素, 兩邊互不追究違約責任, 就那麼算了。
工體搖滾之夜演唱會她也沒去湊成熱鬧, 許衛東說超速樂隊四個人裡有三個都同意她代班,可惜沒趕上, 那骨折的鼓手比她還先痊癒呢。
有趣的是,大神樂隊雖然沒進去,卻有人輾轉聯繫上了她,想邀請她加入另一支樂隊。這人就是面試那天排在她前面,讓她自愧不如的鼓手小哥,
小哥有個弟弟在林業大學讀書, 聽哥哥說面試希望不大, 因爲競爭對手中有個女孩子太漂亮了, 漂亮得讓人可以忽略她的鼓技。一說叫鍾瑩, 弟弟表示知道她,聯校匯演打過一次鼓, 從此名聲就在各高校中傳開了,是挺漂亮的。
通過弟弟的同學聯繫上鍾瑩的同學,再找到她本人,小哥可是費了一番功夫。鍾瑩聽聞他的來意十分不解,你自己打這麼好,還用得着我?小哥也十分不解,難道你不會吉他?貝斯?鍵盤?不會也沒關係,我教你。
鍾瑩:......搞樂隊的都是全才啊。我還真會,合成器也能玩得轉,但我爲什麼要加入?
小哥很誠懇,“看你也是對搖滾有熱情的人,你想出名嗎?想簽唱片公司嗎?想把搖滾的精神傳遞給全世界嗎?我們報名了今年的全國大賽,能拿個名次就肯定能被公司簽下。隊裡幾個老爺們兒長得歪瓜裂棗,有點錢就更新樂器了,也置辦不了什麼行頭,所以我希望......”
希望找個撐門面的。鍾瑩問,“有工資嗎?”
“酒吧街那片演出挺多,平時掙個吃飯錢不成問題。”
鍾瑩笑了,“你知道我拍一支廣告多少錢嗎?拍一個音樂錄影帶多少錢嗎?累死累活花費時間跟你們排練,就掙個吃飯錢,我不幹。”
小哥痛心,談錢真俗氣,一點搖滾精神也沒有!站起來就走,臨走還踹了一腳活動中心排練室的門。
玩搖滾的人說好聽點是桀驁不馴,說難聽點就是神道過頭了,看誰都不順眼,心裡不長久積存着激情和憤怒,演奏不出有靈魂的音樂。
鍾瑩沒把這段小插曲當成一回事,她回校後着實忙碌了一陣子。補考,參加學院裡的表彰會,接受一撥又一撥老師同學的參觀慰問,和團委書記長談短談若干次,好不容易讓學校打消了將她作爲正面典型向外推廣的主意。
閒下來的時候就去活動中心玩玩樂器。音樂社的社長已經畢業,現在換了個男生當社長。他推崇西洋古典音樂,對流行搖滾之類的毫無興趣,那個曾給學校爭得榮譽的“正道之光”樂隊也懶得管理,排練室鑰匙扔給方華,隨她們自己玩去。
幾個成員畢業的畢業,實習的實習,再也湊不齊,連嚴蕾都很少去摸吉他了。鍾瑩以前被人催着拉着去排練,現在活動室蕭索了,她反倒經常去自娛自樂。
搖滾小哥回家不知想通了什麼,沒過幾日又來了,還帶着他樂隊的另一名成員。鍾瑩一看他果然沒說謊,長頭髮,髒牛仔褲,破爛球鞋,還揹着把補丁吉他。長得本不算難看,但這樣一打扮起來和歪瓜裂棗真差不了多少。保安不讓進,兩人就不停地打傳呼,把鍾瑩煩得出校門罵了他們一頓,說不參加就不參加,少跟我提什麼搖滾精神,沒錢啥也不是。
學校有同學,回家有晏宇,關在排練室彈琴打鼓的時間就是鍾瑩的放空或思考時間。她一直在想新的賺錢計劃,快錢要賺,長久的穩定進項也得有,青春畢竟就那麼幾年,靠賣臉走不了太遠。
那位搖滾小哥第三次帶着全體樂隊成員找到她的時候,她正絞盡腦汁回憶着後世比較有名的牛股。想起聽許爺說過一支創造了神話的什麼什麼園,大概就在九四九五年前後,每股從幾塊暴漲到萬元以上,若是現在買進,以她的本錢,兩年後就發大了,買幾座四合院不在話下。
可是,什麼園啊?她拼命想啊想,萬一買岔了血本無歸。
這麼關鍵的時刻,有人造訪打斷思路真是讓人惱火,鍾瑩對小哥沒好臉色,任憑他在那說的口乾舌燥還是一句話,沒錢幹不了。
小哥表示,全國大賽一等獎有三萬元獎金,二等獎兩萬,以此類推,四等獎後面還有個一千元的安慰獎。只要拿獎,獎金給她一半,不滿意三分之二也行,他們只求個能簽唱片公司的機會。
鍾瑩就不提她沒看上那三萬兩萬的了,只是煩躁地問小哥,技術好的很多,長得比她漂亮的也不是沒有,爲什麼老纏着她啊?是不是有什麼不軌之心?
小哥說多方託人有幸看到了她在京大演出的錄像,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感覺,有她就能贏。這是搖滾之神給他的啓示。
鍾瑩:說人話。
小哥:男女搭配的樂隊一般都比較出彩,美女樂手更是增加了相當大的獲獎機率,這是他參加過無數場小比賽總結出來的經驗。實話實說,技術好的請不來,長得比她漂亮的還真沒見過。
鍾瑩:這話說的,真是沒見過世面......改天去你們排練的地兒看看吧。
回家她就和晏宇說了這件事,並表示宇哥不讓她去,她就不去了。
過完年後不久,鍾瑩狀況穩定了,骨頭長勢良好,平時坐着輪椅哪兒都能去。家裡又有保姆,有鍾靜,有曲紅素和晏奶奶時不時地跑來一趟,晏宇也沒有必要時刻陪着她,便轉移了一部分心神在學業上,是一大部分。
就在今年初,國外某著名科技公司發佈了中文版操作系統Win3.2,DOS走上了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的道路。晏宇很迅速地買了一臺電腦,從此女朋友靠後站,電腦成了他的真愛。每天埋頭苦幹,要麼寫論文,要麼打着讓人看不懂的東西,一坐就是七八個小時不動彈,電腦邊軟盤堆了厚厚一摞,整個人廢寢忘食的,飯有時候都端到西廂書房去吃。
忙碌起來的晏宇和她親熱的時間都少了,也沒有提領證,好像在幹什麼大事的樣子。
作爲聽話乖巧懂事的女朋友,鍾瑩說到做到,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般不去打擾。頂多提醒他注意休息,夜裡起牀發現西廂的燈還亮着,便去催他睡覺。
短短一年,狀況反轉,鍾瑩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提醒別人要健康作息。
“宇哥,你聽見我說話沒有?你不表態我就當你默認了啊,那我明天下午就去村兒那邊看看。”
他只在她進門的時候說了聲回來了,之後全程關注電腦,鍾瑩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他可能一句都沒聽進去。
嘆口氣,鍾瑩轉身就走。
“回來,你剛說什麼,去叄裡村?”晏宇終於停止敲擊,靠上椅背,衝她招招手,又拍拍自己的腿:“那片兒有點亂,你一個女孩子過去不方便,我陪你。”
鍾瑩微微撇嘴,走過去坐在他腿上:“不用你陪,我要是參加排練,至少得幾個小時呢,你還等我幾個小時啊?”
“等啊。”晏宇環住她的腰,臉在她胳膊上蹭了蹭。
“不用不用,排練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忙你的,我自己坐車過去就行了。”
晏宇沉默,鍾瑩忙又道:“算了,我還是不去了,也不給工資的,我本來就不想去。他們來找我三次了,我勉爲其難答應去看看。”
“是上次我們看到的那個打鼓的人嗎?”
“嗯。”
“答應了人家怎麼能反悔呢,我送你去,你要是覺得還不錯,就玩玩吧。”
鍾瑩小心翼翼:“那樂隊都是男的。”
晏宇擡頭看她:“男的怎麼了?”
“你...你不會介意吧?”
晏宇伸手捏她鼻子,笑道:“傻,我是那麼小心眼的人?你是去玩樂隊,又不是相親,我介意什麼?”
鍾瑩舒了一口氣:“你不用擔心,那幫人都歪瓜裂棗的,多看一眼我都怕眼瞎。只不過他們真有兩把刷子,就那個鼓手,我敢說要不了幾年他肯定火,技術太好了,我也是想跟他學兩招。學音樂可貴了,去那兒學免費的,嘿嘿。”
“嗯,放心去,以後排練完了我接你。”
宇哥大氣,不過鍾瑩也不心虛,她只是又想到了一條發財的門路,先試着運作一下,合適的話長久幹下去也是可以的。
晏宇答應了,她就高高興興吃飯去了。殊不知她前腳出門,晏宇後腳就撥通了朋友的電話:“幫我查一個人,李勇勇,經常在叄裡村那一片出沒,玩樂隊的,架子鼓打得特別好。嗯,幫我查查他家世清不清白,有沒有對象,有沒有不良嗜好,收入情況,性格特點。還有他樂隊的成員也一併查查看,發現有問題的及時告訴我。”
一個月內鍾瑩去了叄裡村“啓明星”樂隊的地下排練室五次,排練敷衍,大部分時間都在觀察其他樂隊成員。主唱是個很有範兒的小夥子,長相在一衆歪瓜裂棗的襯托下,顯得分外英俊。只是不知他們怎麼想的,盡把自己往邋遢頹廢上打扮,衣服髒兮兮,個個留長髮,有的還燙了小卷,動作大起來的時候,鍾瑩彷彿看到了一隻捲毛獅子狗在眼前激動地蹦跳。
但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李勇勇的夥伴都跟他一樣技術好,嗓音佳。吉他手每次都能把鍾瑩彈出靈魂共鳴,貝斯的低音顫人心絃,架子鼓的節奏讓人不得不患上搖晃綜合症,鍵盤稍弱一點,也夠用了。
他們對自己要求頗高,對鍾瑩的懶怠不配合卻抱着容忍的態度。據說經過開會研究,大家達成一致共識,技術好的樂隊很多,他們沒有賣點是出不了頭的。爲了樂隊的未來,幾個樂手都願意給美女讓出位子,相當顧全大局了。
她跟李勇勇說,你還騙我能溫飽,一個月總共就三個演出,分到每人手裡一百塊錢,夠幹嘛的?
李勇勇說,有你我們會越來越好的,你只演了一次,那酒吧老闆就跟我預定了下次演出呢。
鍾瑩笑,指望我長久當樂手是不可能的,不過如果你們肯聽我的,我真的可以讓你們越來越好哦,成名,發財,出唱片都不是問題!
九四年的五月,對鍾瑩來說,是值得銘記終生的月份。她一口氣在叄裡村剛剛形成氣候的酒吧街上,給啓明星......現在已經被她改名叫酷蓋的樂隊,談下了三個常駐和十多個單場演出。收入三七分成,她一個人得三,那五人得七,條件相當寬厚了。
同時她自己也接到了新的廣告和電影邀約。隨着早前拍過的那些作品的播放,許爺誠摯地邀請她爲恆安女性口服液重拍一次廣告。撤換側臉照片,改正面肖像,依然十年合同,酬勞十五萬。
價格如此之高,其中不乏報恩成分。
五月十號白天接到許衛東傳來的消息,當天晚上她就去徵求晏宇的意見,雙眼灼灼放光,儘量剋制着語氣中的喜悅:“反正我也露了不少臉了,正面上鏡沒什麼。十五萬不算多,就目前來說也不少,應該是市場最高價了,許家還是有誠意的,宇哥你覺得呢?”
“什麼時候拍?”
“這邊決定了就籤合同,儘早開拍,十七八號吧。”
“不行。”
鍾瑩愣了愣,這一段時間晏宇對她的所有行爲都持鼓勵態度,包括她經常往酒吧聚集地,那個所謂很亂的地方跑,跟很多男□□際來往,出去談合同接活兒什麼的,他都表示可以,沒問題。有時她突然想起來要做懂事女友,自我懷疑是不是有點過於放飛的時候,晏宇還安慰她,交際是正常的,他沒覺得不妥,想幹什麼他都支持。
所以,別的錢都能掙,就許家的不行?他對許家芥蒂頗深啊。
雖然可惜十五萬,鍾瑩還是秉持着要讓晏宇快樂的原則,乖乖點了頭:“好,那我明天回絕他。”
晏宇笑了笑,從寫字檯抽屜裡拿出一本存摺遞給她:“十八號有事,肯定不能拍廣告,如果許家願意推遲一段時間再拍最好。如果不行,十五萬我補給你。”
鍾瑩打開存摺目瞪口呆:“你哪來這麼多錢?”
“我參與開發的一個應用項目獲了獎......挺大的一個獎。又接了幾個編程的工作,還有我以前攢下來的一些錢,一共二十萬,你拿着。”
鍾瑩結結巴巴:“是...ACM嗎?”
晏宇奇怪:“你怎麼知道?”
那不是他九七年獲得的大獎嗎?竟然提前了三年!不不,也許,九七年獲獎是推遲了三年吧?因爲她死了,他頹廢了三年才振作起來......
鍾瑩拿着存摺手心滾燙:“你上個月累成那樣就是爲了賺錢?沒必要啊,我們現在不缺吃不缺喝,我也不是爲了錢纔出去接工作的,宇哥你...你不要誤會,我真的不要錢。”
“我知道。”晏宇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是爲了錢才和我在一起,但是結婚,總得給彩禮吧?總得讓老婆知道我是可以養家的吧?我只有這麼多,都給你了。”
鍾瑩眨了眨眼,心底的不安化作激動,一點點放大:“宇哥...”
晏宇微笑,眼睛晶亮如星:“十八號,你生日,我們去領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