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瑩給驚魂未定的爸爸姐姐倒了兩杯水:“就是這樣, 我現在有三個廣告一個電影在拍,週末去西餐廳彈琴,固定工資一個月七百多。片酬和廣告收入已經拿到一半, 也就是兩萬五, 全部拍完後還有兩萬三左右待結。”
她把多份合同拿給他倆過目, 指着落款公章:“我選擇的都是大廠家, 飲料, 化妝品,還有一個老主顧家的便攜式血壓計。電影是城影廠拍的,我就是個小配角, 戲份不多,合同擬定的很完善, 拍攝組也是正規單位, 所以不用擔心我會上當受騙或者安全問題。”
“琴...什麼琴, 你哪會彈琴?”父女倆目瞪口呆,老鍾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鍾靜呆過之後迅速反應過來:“我先不問你錢的事, 那男式夾克和摺疊牀怎麼回事,你不是一個人住嗎?”
“漏了。”鍾瑩拉張椅子在沙發對面坐下,作招供狀:“晏宇在這兒住過一段時間,他那件衣服洗後我隨手扔到儲藏室裡,打包的時候遺漏了。他也不缺一件衣服, 我等會兒就把它扔了。”
“晏宇, 和你, 一起, 住過, 一段時間。”鍾靜倆字一頓,字字重音, “住了多久?”
“三個多月吧。放寒假回來到......分手。”
這下輪到老鍾大驚失色:“什麼!那你...…瑩瑩你怎麼答應我的,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曲紅素來找我道歉我還跟她客氣,說兩家沒緣分,不影響關係,早知道我就把姓晏的家給砸了!這怎麼辦?你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沒失身。”鍾瑩低聲嘟囔,“摺疊牀就是證據,我和他要是有什麼關係,還用得着多擺一張牀嗎?”
說是這麼說,可老鍾這個過來人壓根不信,小年輕能忍得住都是因爲沒條件,有條件不發了瘋了纔怪!擺張摺疊牀裝模作樣騙得了別人騙不了他,三個多月啊,九十多天啊,說沒發生點什麼除非晏宇是...那啥!真正的正人君子就不會做同居這種事!
“你到現在還在替他隱瞞,瑩瑩,你根本就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鍾瑩無奈:“意味着什麼,爸您不是想說女人貞操大過天吧,沒了貞操將來嫁人受歧視?什麼年代了!”
“哦!”老鍾轟地站起身來:“哦!你承認了是吧,你們果然......”
鍾靜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可怕,太可怕了,你個死丫頭,一天不看在眼皮子底下就作死。”
鍾瑩:“......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想表達貞操觀不該矯枉過正,成爲女性的枷鎖,但女孩子潔身自好是應該的。我沒有失身,絕對沒有,不信上醫院檢查。”
“你敢去?”
“我有什麼不敢......”鍾瑩突然收了聲,她想起她做了多年的那些幅度極大的瑜伽動作,想起騎車,想起奔跑,想起有一次大姨媽走後內褲上出現的淡淡粉紅,這誰敢確定無疑?萬一檢查她沒了,那估計回家之後她就真沒了。
她沉思的表情落在老鍾父女倆眼裡就是心虛!兩人對視一眼,老鍾甩了下下巴,鍾靜微微點頭,眼睛一眯,兇相畢露,跟地下黨接頭打暗號似的。
父女倆不再糾結於她貞操的事,也沒有立刻逼着她去醫院,鍾瑩感恩不盡。中午帶兩人去飯店吃飯,表示晚上她和姐姐睡一起,爸爸就睡摺疊牀。這幾天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玩什麼玩什麼,電視上熱播的白娘子傳奇,她已經把錄影帶全租回來了,爺倆在家一次看個夠。以前他們對她付出很多,現在她累死累活掙點小錢,就是回報給爸爸姐姐花的!
父女倆:......
鍾瑩下午有事,廣告導演把她推薦給了一個要拍音樂錄影帶的流行歌手,讓她下午去南山賓館和對方母親見面——現在經紀人職業還沒全面崛起,大部分演員歌手都是有單位的,少數一部分個體戶找了自家親戚充當助理或者經紀人的角色。也就是說,歌手他媽滿意了,這活兒就跑不了了。
吃完飯回家梳洗打扮一番,鍾瑩光鮮亮麗地走了。她一出門,老鍾父女倆也動起來,找了個塑料袋,把那件男式夾克裝進去,老鍾問:“去哪兒找他?”
鍾靜說:“剛畢業,他應該不會到外地去,我先去學校看看他在不在,不在的話我們就去他家堵他,軍區大院,我知道地方。”
老鐘點頭:“走!今天非扒了這小子的皮不可!”
南山賓館坐落在東城區政府西側,是個新開業一年的星級賓館,住宿吃飯的條件比較豪華,常有政商演藝界人士和外賓出入。鍾瑩從海甸趕過去路途遙遠,她在車上小睡了一覺,到地方時正好離約定時間差十分鐘。
什麼事能遲到,什麼事不能遲到,她還是有數的。
聽說歌手的專輯主打是一首情歌,MV想走唯美浪漫風。鍾瑩特意穿了一條白裙子,上半截是針織緊身的,短袖一字領,使她的優勢一覽無遺;下半截是紗裙,長及腳踝,純潔夢幻。長髮披下,右側單紮了一小束,別上小王冠髮飾,化淡妝,盡顯清純美麗。
拎着小坤包走進大堂,右前方的偏廳內涌出來一羣人。全是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女,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似乎剛吃完中飯準備散夥。
鍾瑩無意識地掃過一眼,極快收回目光,徑直朝着服務檯左側的電梯走去。
她兩隻手疊在腹前拎着包,靜靜看着樓層顯示器以蝸牛爬的速度變動,七,六,五,三層樓足足跳了三分鐘,停在五樓就不動了。從包裡掏出傳呼機看時間,還有五分鐘,她是等等呢,還是走樓梯?平時五樓都爬慣了,七樓也不算什麼,只是爬樓梯氣喘吁吁的,有損她的氣質和美貌。
電梯門口還有服務員點頭哈腰的迎接指路呢,樓梯口肯定沒有。
正猶豫不定時,身後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女聲:“喲,這是誰啊,鍾校花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呢?打扮得這麼漂亮給誰看吶?”
她裝沒聽見,那人直呼全名:“鍾瑩!”
鍾瑩回頭,四男一女站在離她不遠處,個個面熟。還有一個站在五米開外的男人,白襯衫黑西褲,雙手插着褲兜,眼睛望着賓館外,看也不看這方一眼。
人很乾淨清爽,可是好瘦,瘦得都快成骨架子了。
她神情淡定無波:“你在跟我說話?”
女生道:“不是你還有誰?”
“哦,你哪位?”
女生氣急,大概是喝了點酒,臉頰緋紅,“裝什麼蒜啊,你不認識我?”
鍾瑩貌似仔細地打量了她:“好像認識,印象不深,你有事嗎?”
“你!”
一個男子拉她:“走了,玲子,沒事找什麼事啊,小宇還等着呢。”
無事生非的人正是最愛無事生非的關玲。她的表情非常奇異,既憤恨,又帶着一種揚眉吐氣的暢快,既拉着一副衝上去要打她的架勢,又讓人感覺她可能衝上來只是扭個喜大普奔的秧歌:“你裝啊,你還裝啊,裝不下去了吧!我早就說過你會招報應的,活該,賤...”
“人”字被人捂進了嘴裡,男孩抱歉地對鍾瑩笑笑:“她喝多了,你別介意,你忙你的,來這兒有事啊?”
鍾瑩也回以微笑:“嗯,相親。”
就在她說完回頭的一瞬間,餘光裡那個雕塑一樣站着不動的男人終於偏了偏頭。電梯已經到了,鍾瑩施施然走進,轉身,按鍵,目光始終壓在身前一米。
不是絕交了嗎?又玩到一塊兒去了!鍾瑩在電梯裡肆無忌憚地咬牙切齒,放任關玲出來挑事兒真是爛招,挑一萬次在她手下也走不過三回合。不就是添堵嘛,來啊,互相傷害啊!
她遲到了兩分鐘,可是歌手他媽卻還沒到。鍾瑩向露天咖啡廳的服務員交待了一聲,選了張桌子坐下,要了一杯咖啡邊喝邊等。
十多分鐘後,歌手他媽還沒來,咖啡廳迎來了一撥男客人。五個人一張桌,位置就在鍾瑩的左後方。他們要了飲料咖啡後就陷入沉默,五個人中的四個齊刷刷盯着鍾瑩的後背,還有一個垂頭不語。
偌大的露天場地,總共只有三桌客人,一對情侶,一個獨身少女,和一羣盯着獨身少女的恐怖男人——看在服務員眼裡,他們的舉動就是詭異又恐怖,不吃不喝,眼珠子不轉,好像下一秒就要對那女孩實施綁架似的。
鍾瑩鎮定自若,小口啜飲,姿態優雅,偶爾會瞄一眼入口處,彷彿沒有察覺左後方的數道不懷好意的目光。
兩點半等到快三點,歌手他媽終於來了,還帶着歌手和一個攝影師。歌手也是個年輕小夥兒,長得還算俊俏,留了一頭半長髮,穿着肥大的黑T恤沙灘褲,脖子上掛了一條粗金鍊子,手上也是亂七八糟戴了一堆,個子不太高,比起情歌,他更像唱搖滾的。
鍾瑩站起來自我介紹,歌手他媽先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看看不苟言笑一臉冷酷的兒子,驀然綻開笑臉:“你好你好,鍾小姐,請坐。”
面試很簡單,問問鍾瑩拍過什麼作品,聽沒聽過歌手的歌,多高多重,能不能接受稍微親密點的鏡頭。
因爲身後坐了幾個大小夥子,歌手他媽已經有了一定的隱私保護意識,說話聲音放得小小的。鍾瑩在作品和接受度上都用和她同等音量回答問題,其他的則揚開了聲音:“一米六六,九十三斤,我很喜歡聽歌呢。”
然後突然又低聲:“原野的上張專輯我聽了好多遍,最喜歡《愛燃燒》這首歌,當然主打歌很棒,是我個人覺得愛燃燒非常有深度有內涵,旋律也特別耐聽。”
吊兒郎當癱在椅子上的歌手看了她一眼,直起身伸出手:“英雄所見略同。”
歌手他媽捂着嘴笑:“哎呀,那首歌就是原野自己作詞作曲的。”
“原野太有才華了。”鍾瑩握住他的手搖了搖,她一首也沒聽,單在歌詞單上找亮點。找到歌手署名的那首,粗略看過一遍,聊起來比較有底氣。
“這樣吧...”
後方的椅子忽然喀拉拉一陣鬧騰響動,不止一人拖拉,故意搗亂似的。歌手他媽被打斷,不高興地白了幾人一眼,繼續道:“你和原野拍兩張合照,我們回去做一下對比,合適的話會盡早通知你。”
“好。”
她起身走到歌手身邊,兩人並肩而站,恰與五人面對面,攝影師舉起相機:“對視。”
她轉過頭,“深情”地看着歌手。
“離近點再來一張。”
歌手把手搭上了她肩膀,與此同時,對面的桌子哐地一聲巨響。白衫黑褲的男子冷臉走來,一直走到他們面前,居高臨下看着歌手,開口道:“讓一讓。”
出口在你左手邊這位先生,你特麼跑到咖啡廳正中間叫人讓一讓?讓哪兒去?直走是大露臺圍欄,要跳樓啊?
另四個男的也呼啦啦跟了上來,一羣人堵在歌手和鍾瑩身前。歌手還沒反應過來,他媽叫了:“幹什麼幹什麼,我們原野不合照不簽名的,正在工作呢,趕快讓開。”
“工作?”他那好似不會轉彎的目光換了個壓迫對象,朝鐘瑩瞥去。
鍾瑩不跟他對視,只看他身後的人,態度良好:“這麼巧,你們也來喝咖啡啊,我在做事就不和你們多聊了,慢慢喝。”
接着又對歌手道:“這裡有點逆光,不如我們到花叢那裡拍。”
歌手掃了幾人一眼,問鍾瑩:“你朋友啊?”
她搖搖頭:“認識的。”
說罷就率先繞過了身前那人,擦肩剎那,她看見他的手指動了一下,擡起不足十釐米,又放下了。
一個多月沒見,近距離接觸鍾瑩還是隻有一種感受,他好瘦,快瘦脫了形,原本極英俊的五官毫無神采,眼睛死氣沉沉。反觀自己就氣色絕佳光彩照人的,他的朋友一定在心裡把她罵翻了吧。
歌手他媽不滿:“堵在這裡搞什麼名堂!”
嘀嘀嘀,是誰的大哥大在響,攝影師找着最佳角度,鍾瑩依偎在歌手身旁。
戴元臉色鐵青:“手又他媽搭上了,我忍不住了,要不我去揍那小子一頓?”
白襯衫沒有回頭,立在那兒半垂着眼,手指關節攥得發白。
龔立江道:“我早說了眼不見爲淨,你非要上來,這不是給小宇找罪受麼。”
嚴冉掛掉大哥大:“得,也別捉姦了,晏宇你趕緊回家吧。你弟說鍾瑩的爸爸和姐姐找到你家去了,說你不負責任始亂終棄,讓你出來說清楚,正鬧得兇呢。”
他聲音巨大,鍾瑩聽得一清二楚,轉頭撞上晏宇恰好看過來的目光,震驚失控地罵了一聲:“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