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鍾瑩是許衛東的剋星, 那他就是她生命中的災星吧,出現就沒好事!
都要發命案了,來不及跟晏宇詳細解釋, 忙編了個藉口向幾位長輩告辭。奶奶看起來有些疲憊, 曲紅素和晏姑姑臉上鬱氣未散, 想必中午討論表姑討論得很激烈。鍾瑩說有急事, 她們也不好強留, 只得再三叮囑她沒事就來家吃飯,在外工作注意安全云云。
晏宇和她一起離開,晏辰想來個三人行被無情拒絕。望着哥哥大步走出院子, 鍾瑩一溜小跑跟在後面,比手劃腳說着什麼, 而他哥竟連頭也不回, 背影無聲傳遞着不高興的信息。
“還敢耍脾氣了!真沒用, 大半年就掉了個個兒,犯得上討好他麼。”
曲紅素拍拍他:“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晏辰冷哼:“說你大兒子厲害, 想做什麼沒有做不到的,瑩瑩也被他騙到手了。”
“什麼騙,那叫緣分,他倆互相喜歡,兩情相悅。”曲紅素翻他一眼, “你可不許搗亂啊, 瑩瑩以後就是你嫂子了, 說話做事有分寸點。”
晏辰不愛聽這話:“什麼就嫂子了, 沒結婚都不一定的事兒。我看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 日子長着呢,鹿死誰手很難說。”
“什麼意思?”
他沒有回答媽媽, 回屋拿出紙筆開始寫信:舟橋見字如晤,你什麼時候能休假,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告訴你......
鍾瑩和晏宇坐上了去燈市口的公交。她想打車,他卻徑直走去公交站臺,第一輛還嫌人多不肯上,硬生生多耽誤了十幾分鍾。期間他那表情怎麼說呢......彷彿鍾瑩敢提打車,敢不嫌人多,敢流露一點點對許衛東的擔心,他立馬就能找到發火冷戰生悶氣的機會。
鍾瑩沒給他這個機會,一直好言好語解釋着。許衛東殺人放火跟她半毛錢關係沒有,被警察抓去蹲大獄她只會拍手稱快,完全是應蘇小柔之託才勉爲其難過去看看。人家對北城人生地不熟的,男朋友去犯罪也不敢告訴父親,唯一能幫忙的只有她了。
很不想說蘇小柔是許衛東女朋友,但爲了減少晏宇的惱怒不得不說。什麼事都好解釋,男女關係一定要旗幟鮮明劃清界限,這是他的死穴。
晏宇一針見血:“她不熟你熟?連許衛東傢俱體門牌號都知道,他爺爺家的也知道,呵呵。”
鍾瑩一到圓話的時候腦子就轉特別快:“知道但是沒去過,說起來我之所以會知道,還與你有關。”
“怎麼?”
“你們在學校打架那回,他找不到你就來找我叫囂,讓我轉告你,許家有的是錢,你躲到哪兒他都能給你挖出來。我就罵他不知天高地厚,我們晏伯伯可是野戰軍首長呢,敢欺負他兒子,派部隊過來滅了你們許家。他氣急敗壞,開始自報家門,他爺爺是誰,他爸是誰,他家住在北城多麼金貴的地方,認識什麼高官,皇城根兒下誰也不敢動他。門牌號着重強調了很多次,我這不就記住了嘛。”
晏宇擅抓重點:“認識什麼高官?許家難不成還搞官商勾結那一套?”
鍾瑩:“呃,應...應該是吹牛的吧。嗨,暴發戶不都這樣,動不動就說認識什麼什麼人,藉此來擡高自己的身價,都是吹牛的!我還認識主席總理呢,可惜人家不認識我。”
晏宇冷冷一笑:“許家可不是暴發戶。”
“......”
想到邱文濤的爹,鍾瑩抹了一把冷汗。晏宇專程打聽過許家的背景?這太可怕了,她不敢保證爺爺的清白。事實上他做着那麼大的生意,項目遍佈海內外,和政府很多部門的聯繫都千絲萬縷,也不可能清白。
許衛東整天神頭鬼腦出不完的幺蛾子,萬一某日又惹到大佬不高興,讓他的什麼朋友啊,姑父啊去查許家,準保能查出點不乾淨的東西。
北城納稅大戶不會因此而倒臺,但有了污點記錄,以後做起生意難免縮手縮腳,許衛東等於把他自己往坑裡埋啊。現在關係搞得這麼差,將來她做了晏太太,還能明目張膽地幫許衛東嗎?只怕晏宇會暗中使絆子讓許家塌房塌得更快吧!
哪怕財產一分也拿不到,鍾瑩還是忍不住爲許家着想。這就是從小被訓練出來的家族觀念,有家族纔有她,家族利益高於一切,人是鍾家人,心是許家心。
門牌號的事兒好不容易糊弄過去了,晏宇還是板着臉不高興。下車慢騰騰,走路晃悠悠,一句抱怨沒說,可鍾瑩感覺他已經罵了許衛東十萬字。
別人的男朋友打架,要找他的女朋友來幫忙,誰能不鬱悶啊。
鍾瑩只好放慢腳步陪着,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時不時替他罵罵許衛東:“到處惹事生非,太囂張了,還帶刀,還殺人,他怎麼不上天呢?話說小柔姐給我打電話到現在有一個小時了,該殺的也殺了吧,不知公安來了沒有?”
“你擔心他?”
“......我擔心他被判輕了。”
走到燈市園入口處,晏宇輕蔑但篤定地道:“他不會殺人的,帶刀只是爲了給自己壯膽,但我猜應該沒什麼用,他現在可能正被人揍着呢。既然蘇小柔請你幫忙,你就幫他叫個救護車吧。”
後來鍾瑩常常想,晏宇肯定偷偷選修了心理學,他對許衛東性格的分析和對事件的預判簡直神準。
小公園不大,兩人很輕易地就找到了許衛東,皆因“殺人現場”圍了十幾個吃瓜羣衆,目標顯眼。
彼時,他正被一個二十四五歲,高大強壯的小夥子“柱咚”——掐着脖子抵在涼亭柱子上,一下一下拍他腦袋:“沒完了還,信不信我把這事兒告訴你爸,你小子能被抽死!”
許衛東滿臉花紅柳綠,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然而脖頸挺硬,寧死不屈,說不出話來還堅持扒拉小夥兒鐵鉗似的胳膊,對他吐口水:“呸!”
圍觀者中有個搖着蒲扇的大媽悠閒勸架:“別打了別打了,咱們這片兒誰不知道東子渾吶,別替他瞞着,就告訴他爸讓他爸往死抽才行!誠君你可是軍人,犯不上爲這渾小子惹一身騷。”
鍾瑩:......吳奶奶你一走路就顫巍,一說話就哆嗦的人,少看點熱鬧吧,十多年後中風了知道不?
吃瓜羣衆裡好幾個熟面孔,都是施家衚衕老住戶,個個祖上都有來歷。有清末銀行家的後人,革命家後人,文豪後人,還有一位姓胡的老頭,自稱是歷史上著名的大外交官後人。可是奶奶告訴過鍾瑩,他祖母是那外交官的外室,胭脂衚衕出身,不是什麼乾淨玩意兒,他爹也只是個養子。
甭管什麼出身,北城無貴族,人也不分三六九等。大家現在都是老百姓,抱着祖宗牌位不能讓你穿金戴銀吃喝不愁,愛新覺羅後人也得上班掙錢。
相比較而言,祖上就是豪商的許家顯然在新時代中更加如魚得水,生活水平遠遠高於施家衚衕一衆鄰居。後年許爺還會大手筆買下隔壁院子,造假山建魚池,移植許多珍稀花草樹種,打造了一個不住人的景觀園,用來安放他心愛的盆景和石頭。
然後這位吳奶奶跑去居委會舉報,說許家要把整條巷子據爲己有重建王府,許爺想當王爺......
九十年代了,還有人想搞批資那一套。
舉報當然是不成功的。許爺大力支持居委會工作,出資修路,裝燈,建活動室;僱了清潔工專門負責清運衚衕各家各戶的垃圾;改造下水管道,疏通化糞池,上門求捐款無有不應,幹了很多利民好事呢,居委會纔不會跟財神爺過不去。
吳奶奶明明也是受益者,但她就是看不上許家,堅持認爲有錢的沒幾個好東西。鍾瑩幼年在衚衕裡玩耍,她總是陰陽怪氣地喊:地主家小姐又來了。
媽的,王爺的孫女應該是郡主吧!你敢喊我就敢讓你跪安。
現在她一口一個叫許衛東渾小子,但二十年後,她歪着嘴求到許家,想讓她小孫子進許氏工作的時候,可是好意思說出“衛東打小就有出息,又懂事又會念書,我天天都讓咱家老大老二老三向衛東學習”這樣能屈能伸的話呢。
猝不及防見到一堆故人,鍾瑩的思緒不自覺飄遠了些。而那邊許衛東不知又做出了什麼人神共憤的攻擊,已經被掐得快翻白眼了。
“住手!”
隨着一聲清脆的怒喝,鍾瑩撥開衆人走進涼亭,上去就狠狠推了一把壯小夥兒:“你還有點輕重沒有,人家都快被你掐死了還不放手,要殺人啊!”
小夥兒退了兩步,剛想對鍾瑩瞪眼,她身前就擋上了一個比他還高的男子,也沒有動作,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護人意味十分明顯。
許衛東癱到了地上,不停地咳嗽,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吳奶奶...不,吳大媽又說話了:“喲,東子找幫手來了,別不分青紅皁白地幫忙,這小子沒幹好事兒,捱揍不虧。”
鍾瑩扶起許衛東,轉頭瞥向吳大媽:“您知道的挺多呀,那您說說他幹什麼壞事兒了?”
吳大媽撇嘴:“我不知道他幹了什麼壞事兒,反正我就知道他幹不了什麼好事兒。喝醉回來跑我們家門口吐,車子動不動就堵我們家的路,養條哈巴狗專帶到我們家牆根兒底下拉屎,你們說氣不氣人!誠君多老實一孩子,都能被他給激得動手了,不是他的錯是誰的錯?這種人就是衚衕公害,捱揍不虧。”
許衛東氣炸,嘶聲道:“你放屁!”
“嘿,我這暴脾氣,死孩子你跟誰說話呢?捱打沒夠是吧,我們家可有仨小子……”
吳大媽蒲扇一指,嘴巴一歪,罵街預備姿勢就拉開了。
跟北城大媽罵架?不想活了?
鍾瑩見勢不妙,忙站起來:“行行行,大媽您說得對,您消消氣,別跟一晚輩計較。他都被打成這樣兒了,您就改日再教他做人吧,反正住得近,您挑個日子上他家去好好說他,把他的罪狀都列出來,讓他爸媽給您賠禮道歉。嘔吐物讓他掃,擋路的車子砸了,在牆根底下拉屎的狗也不是好東西,必須殺了請您吃狗肉賠罪。我監督他,他要是做不到,我跟您一塊兒到他家門口罵他!”
說罷踢了許衛東一腳:“華大剛畢業怎麼就混成衚衕公害了,你說說你人緣多差!還不起來,癱在這兒想訛人啊?打你的就一個,我看見了,沒這位大媽什麼事兒。你回去可不許跟你爸你爺告瞎狀,仗着你家有錢有勢暗地裡打擊報復,給大媽的生活帶來麻煩,聽到沒有?起來,上醫院去!”
吳大媽與瓜衆:......
晏宇轉頭看了鍾瑩一眼,嘴角用力抿起,分辨不出是生氣還是忍笑。
許衛東昂着頭愣愣地看着鍾瑩,忽然發現她頭頂出現了一個光圈,又大又亮閃瞎狗眼,光芒萬丈普渡...他一人。媽呀,這就是傳說中的天使啊!
遇上有神經病的天使,潑婦也得甘拜下風。
區人民醫院急診科,許衛東在裡面做傷口處理,不時發出一聲慘叫。鍾瑩充耳不聞,坐在門外長排椅上,依偎着晏宇小聲說話:“已經給小柔姐打過電話了,她一會兒就到。我們馬上可以走了,你不生氣了吧?我純粹是盡朋友道義。”
“你和許衛東是朋友?”
“當然不是,我跟他勢不兩立!小柔姐纔是我的朋友。要不是爲了她,許衛東被打死我也不會來看一眼。”
晏宇知道她對許衛東並不如她嘴裡說的那麼厭憎,他被打,她會去護,她有事,他也會幫忙,一想到兩個人私下裡單獨見面聊天,他就很不舒服。學校裡有誰獻殷勤,誰明目張膽追求,誰暗自心懷不軌,她都會告訴他。唯獨對許衛東,一直否認,一直嫌棄,又一直來往。
她有男朋友,他也交了新女友,說不上他倆這叫什麼關係。晏宇相信鍾瑩,但不信許衛東。
“倒也不必說得那麼絕對,不是不能見他,而是要和我一起,明白麼?”
鍾瑩點點頭:“嗯。”
晏宇微笑,擡手捏了捏她臉頰:“我今天才知道你這張小嘴這麼能說。”
“今天才知道嗎?”鍾瑩見他神色緩和,趴在他耳邊吹氣:“你最喜歡研究它了,不知道它有多甜多軟多靈活?”
晏宇身體一緊,屏息半晌,看了看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拇指在她脣上蹭過:“壞丫頭。”
二十分鐘後,蘇小柔趕到,眼睛紅紅的,跟鍾瑩晏宇打個招呼就衝進急診室看許衛東去了,路過長排椅盡頭坐着的那個男人,餘光都沒發散一下,完全視而不見。哪怕人家站了起來,並喊了她的名字。
看着男人尷尬的模樣,鍾瑩走過去道:“我們先走了。”
“你們不等他......”
“小柔姐來了,就沒我們什麼事兒了。”
男人五官端正,氣宇軒昂,戴上墨鏡頭盔飛上藍天的時候一定很帥。可惜攪合到這種破事兒裡,職業光環都黯淡了不少。
“你就是劉誠君吧?”鍾瑩笑眯眯地道:“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小柔姐爲什麼來北城。打贏許衛東不算本事,搶贏他才叫真漢子,小柔姐那麼漂亮單純,我不忍心看到她被人渣蠱惑,你要是願意加把勁......”
她戲謔地挑挑眉:“我幫你啊。”
劉誠君:......怎麼感覺這個姑娘的神態和許衛東調戲蘇小柔時一模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