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衛東本着熟人一家親的原則招呼那女的坐下, 互相介紹了一下:“鍾瑩,楊秀紅。”
鍾瑩一聽就閉上了眼睛,屏息片刻呼出一口長氣, 臉由青變黑, 直接奔着鍋底色去了。楊秀紅, 果然是你, 竟這麼早就出現在了許衛東身邊, 一個二個都是老情人啊!
如果說段美蓮帶給許媽的是長久煎熬,楊秀紅這個名字帶來的就是突然暴擊。
在私生妹進門以前,許家沒人知道她和她母親的存在, 等知道的時候,楊秀紅已經死了。許媽那時挺着大肚子, 對着一個六歲的孩子憋出內傷, 多次抱着鍾瑩痛哭, 罵許衛東不是人,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出一個孩子, 只比自己的女兒小兩歲,比兒子還大一歲,這對原配來說是奇恥大辱!
八歲的許大小姐和媽媽同仇敵愾,看私生妹如同仇人,經常聯合弟弟欺負她。可那小女孩不反抗不告狀, 少言寡語逆來順受, 許衛東對她也沒有特別關照, 常眼睜睜看着大女兒故意找茬, 一笑置之。時間久了, 鍾瑩覺得沒勁,許媽也無奈接受了這個事實, 母女倆便權當她不存在也罷。
有一次,鍾瑩曾看到許衛東默默站在在妹妹房門口,門開了一條小縫,哭聲從房間裡隱隱傳出。鍾瑩從後面撲上他肩膀,問他幹嗎呢,哭聲戛然而止。許衛東迅速轉頭抱着鍾瑩轉了一圈,笑眯眯地說,乖寶放學啦,爸爸這不正想着週末帶你去哪兒玩嘛。
很久之後,鍾瑩才知道那天是楊秀紅的忌日,她的骨灰埋在老家,還在讀書的妹妹只有過年才能回去祭拜。而她也由此發現,許衛東對妹妹,並不如她想象的那般不在乎。
可是許衛東是怎麼哄許媽的?一時糊塗,楊秀紅生了我都不知道,她現在死了,法律逼着我負責任我也沒辦法啊。小孩子就隨便養養,家裡不缺一口飯。
因爲許媽愛許衛東,所以她會被這種鬼話迷惑,但鍾瑩長大之後慢慢看透了許多事。試問一個六年沒有管過母女生活,半路接手後冷漠以待不聞不問,放任妻女欺辱自己的男人,誰會對他產生孺慕之情?誰會爲他一個讚賞的眼神而高興?誰會出國不忘給他買禮物,回家第一句話就是問爸呢?
恐怕在許媽母子四人看不到的地方,那父女倆也沒少交流感情吧!
許衛東對女人太有辦法了,上到奶奶,下到女兒,外到情婦,內到老婆,都知道他是個人渣,卻又都對他恨不起來。包括鍾瑩,她看穿了他私下關心妹妹的真相,卻也並不很氣憤。也許相處了太多年,多少有了點感情,反而覺得她挺可憐,沒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也得不到光明正大的父愛,最關鍵的是,許家擺在明面上的財產沒她的份。
多悲劇啊!那種隱忍的日子,鍾瑩一天也過不下去,要父愛有什麼用?私下裡貼補個三瓜倆棗的,和許媽母子差距猶如天地。而且這種差距註定持續一輩子,即使許家破產,即使她將來取得很高的成就,她仍然並且永遠擺脫不了私生女這個恥辱的身份。
生在一個正常健全的家庭多好,無辜的孩子爲什麼要爲兩個可惡傻逼的一時歡愉買單?最可惡的是許衛東,最傻逼的是楊秀紅!
妹妹比她小兩歲,也就是九五年出生的,而九三年許衛東就和許媽結婚了。楊秀紅現在的出現表明,她是在明知許衛東另娶他人的情況下生的孩子。之後數年不吵不鬧獨自帶着孩子生活,沒讓許媽發現一點端倪,這說明什麼?說明她是個傻逼啊!
如果許衛東那六年不知情,她就是個自以爲癡心,寧願忍受流言蜚語也要保留愛情結晶的傻逼。
如果許衛東知情,並一直在偷偷養着她們,她就是個被男人的鬼話欺騙和安撫到位的傻逼。
鍾瑩都能想象出她臨死前教了妹妹些什麼,不要惹大媽和姐姐生氣,不要親近爸爸,有人打你要忍,罵你要忍,如果那個家容不下你,你就成孤兒了,流浪街頭,食不果腹......
作孽啊!
幾個月後,許衛東就要和許媽蘇小柔相遇,他們很快會結婚,生下兩子一女。蘇小柔中了這個男人半輩子的情毒,罵他最狠,愛他最深,也在這段被許多人插進一腳的婚姻中磨光了青春和精神。
妹妹可憐,媽媽也可憐,鍾瑩想,她能改變這一切嗎?
目前來看,許衛東和段美蓮,楊秀紅相交的軌跡與上輩子相同,那麼許媽也一定會嫁給他,被他的多情與無情傷害半生。妹妹也會在幾年後出生,度過殘缺童年陰鬱少年,被人用私生女身份攻擊多年,連母親忌日都不敢痛快流淚。
這輩子許媽的第一個孩子不可能是鍾瑩了,她不出生,妹妹也可以另選別家投胎啊。這樣許媽就不會在孕期鬱結於心以淚洗面,二弟不會先天體弱,許衛東也不用十幾年如一日的演戲。
哪怕改變一點點,能讓媽媽少受些委屈,也算報答她的養育之恩了。鍾瑩沒有考慮到蝴蝶效應,她此刻只想能趕走一個是一個,如果有可能,她要把許衛東身邊的女人統統滅掉!
鍾瑩兩條手臂大開,手掌撐在桌子邊,以霸氣冷酷的姿態審視着對面的狗男女。楊秀紅對她的存在毫無異色,溫溫柔柔地打招呼,主動伸出手:“你好鍾學妹,聽衛東提過你,我是公共管理學院90級的,很高興認識你。”
按鍾瑩的名媛修養,哪怕殺父仇人坐在面前,沒到拔刀那一刻她都可以保持面不改色談笑風生。但是她沒有去握楊秀紅的手,而是詭異地笑了笑,突然眼神一凜拍案而起:“許衛東,她是誰?”
許衛東被她嚇了一跳:“拍什麼桌子啊?”
“你把她帶到我面前來什麼意思!”鍾瑩表情看不出虛假,憤怒得真心實意,鄙視的眼神甩向楊秀紅,“衛東,叫得好親熱啊,你什麼身份,敢在我面前這麼叫他?”
楊秀紅的手僵在半空,慢慢縮了回去:“學妹,你......”
鍾瑩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離開座位一步跨到對面,越過楊秀紅,伸手揪住了許衛東的西服領子,使勁把他往外拖:“你給我出來!”
“哎哎哎,你又犯什麼病,別拽,我這衣服貴着呢!”
飯桌靠窗邊,鍾瑩聲音不大,動作生猛,許衛東半個身子都被她拽趴在了楊秀紅腿上,已經引起其他幾桌客人的注意。
拽不出來,鍾瑩鬆了手,站在兩人側面一臉怨怒。許衛東有點不高興了,“幹什麼呀大庭廣衆之下,有話不會好好說?怎麼每回見你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話顛三倒四古里古怪,你要不想跟我吃飯,我走,成嗎?”
鍾瑩看着他,眼圈說紅就紅,緊緊抿着嘴,臉上已經出現了傷心欲絕的前兆。一開口,聲音憋得像小貓崽一樣又奶又細:“你...你出來。”
許衛東啞然,火氣瞬間蕩然無存。他也不知怎麼回事,第一次見面鍾瑩哭了,他覺得這就是個神經病;第二次看見她紅眼,他心慌氣短虛得不行,好像自己做錯了事一樣;今天她是第三次露出這副神情了,他發現自己再次失去抵抗力,心裡就跟被刺了一劍似的,又酸又疼。
女人哭見得多了,沒誰讓他這麼感觸這麼強烈,打心底不想看她哭,還是罵人的時候比較可愛。
許衛東唉聲嘆氣起身,撥開楊秀紅跨到鍾瑩面前:“小姑奶奶你又怎麼了啊,這還沒喝呢,你就開始發酒瘋了?”
鍾瑩一把把他扯到身邊,不客氣地挽上他手臂,吸了吸鼻子,挑釁地看着楊秀紅:“楊學姐是吧,你和許衛東是什麼關係啊?”
她兩條胳膊都纏在許衛東手臂上,摟得緊緊的,熟稔親密姿態一覽無遺。楊秀紅的溫柔臉有點繃不住了,也站起身道:“衛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准你叫他衛東,你誰啊你,許衛東是有女朋友的人你不知道嗎?”
“衛東!”
“許衛東,你給我說清楚!”
許衛東美人在側,然一點幸福感都沒有。鍾瑩的爪子像鐵鉤一樣掐在他肉裡,疼得他只想甩開,而且她還用一隻腳踩着他的腳尖使勁碾。在感覺他要暴起的時候忽然把臉伸到了他臉前,幽怨的目光,癟着嘴要哭不哭,身體還在搖晃,彷彿一個得不到玩具就想耍賴的熊孩子,半惱怒半撒嬌地喊他名字,要他說清楚。
我特麼真想一巴掌......
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許衛東泄氣地想,招惹上一個神經病,忽冷忽熱...沒有忽熱,是忽冷忽瘋。見面不是罵他,就是說怪話,照他的脾氣,早該一巴掌扇開,有多遠給我滾多遠了。可他沒這麼做,反而愈發覺得這姑娘有意思,見不到也就算了,一見到她出現忍不住就想湊上去......找罵,找難堪,也夠賤的。
長得是真漂亮,可他覺得自己對她並沒有異樣感覺,好奇怪。
“朋友,”許衛東忍着疼,沒理楊秀紅,跟鍾瑩說,“小楊就是我一普通朋友,跟上次你看見的那個一樣,特.普通的那種。”
楊秀紅臉色遽變,不堪忍受地用手扶住了桌子:“許衛東,你什麼意思?”
鍾瑩鬆了爪子放許衛東一馬,眼角梢蔑視着她,得意笑起來:“這纔對嘛,普通朋友就別喊得那麼親熱,讓別人聽了還以爲你倆有不正當關係呢。我再說一次,許衛東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不久之後還會有老婆孩子,楊學姐是大學生了,應當知道廉恥的意義,不會做那種攀附插足,不齒於人的事情吧?”
楊秀紅見許衛東不但不反駁鍾瑩的話,還饒有興致地望着她,聽到最後竟露出了一絲笑意,氣得就快吐血:“許衛東!你一直說你沒有女朋友,都是在騙我?”
腳尖猛然巨痛,許衛東齜牙咧嘴說不出話來,鍾瑩替他回答:“他說地球是方的你信不信,他說他是個女人你信不信?他說他沒有女朋友你就信了,說明什麼?說明你不僅蠢,而且自私,只相信對自己有利的話,甚至都不去求證,靠自欺欺人活下去,你也夠可悲的!”
其他幾桌客人飯都不吃了,全目不轉睛盯着這方的動靜,兩個服務員擠在隔壁桌子後方,看似竊竊私語,實則耳朵豎得老高。楊秀紅臉孔煞白,搖搖欲墜。
關係到名聲,許衛東知道這時候自己該說話了,可是隻要他一想動,那小爪子就掐他肉,一想張口,鍾瑩就撅着嘴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又特麼想一巴掌......
只是想想而已,直到楊秀紅羞憤離去,許衛東也沒能開口爲自己辯解一句。他真的掙不脫鍾瑩的鉗制嗎?當然不是,許少爺犯起嗆來誰也沒轍,就是有點...不想打斷鍾瑩的發揮。
她那種小得意,小張狂,小刻薄的模樣特別順眼,特別對他胃口。看到她教訓楊秀紅就像看到家裡養的那隻京巴狗,保姆溜它從來不跟別的狗起衝突,特高貴冷豔;換他牽着溜一回,走一路咬一路,隔壁劉叔家的黑背也敢上去啃兩口。
有種給她撐腰的感覺不知爲啥。上一回也是如此,見她被人指着鼻子罵,心火噌地就竄上來了,不管不顧上去就踹。還以爲解她於危難,事後能得個好臉呢,誰知道今兒見面她還是這麼任性,神經,莫名其妙!
鍾瑩摟着他的胳膊,強迫他和她一起轉身,衝着楊秀紅的背影道:“天黑路滑,楊學姐注意安全啊!”
楊秀紅咬着牙回頭看他們一眼,許衛東呆着個臉不知在想什麼,鍾瑩笑得燦爛又可惡,故意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拜拜!”
下一秒,她的笑臉隨着門口風鈴的叮咚聲,僵成了蠟像。
楊秀紅還沒出去,晏宇突然推門而入,一擡眼準確地掃描到鍾瑩的位置。因快速跑動而劇烈起伏的胸膛驟然停滯,一隻手還扶着門,眼珠子好似不會轉了,好幾秒時間一眨不眨盯着她和許衛東,驚懼,震動,不敢置信的情緒一同迸發。離老遠鍾瑩都感受到了。
她慌忙放開許衛東的胳膊,飛快地從他身邊彈開,走向晏宇:“宇哥,你回來了。”
剛走兩步,手臂被拉住,許衛東如同去天上溜達了一圈才落地似的清醒過來:“今天這事兒,我沒抹你面子,陪你犯神經病了,你也得給我個交待吧。”
晏宇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他像感受到疼痛一樣擰起眉毛,嘴脣動了兩下,沒出聲。
“給你個鬼交待,快放開!”
鍾瑩生怕晏宇一氣之下走了,用力甩手,甩不開便掙扎起來,“宇哥,快來救我,這個流氓要綁架我!”
許衛東:......
客人和服務員:......
晏宇畢竟不是窮搖戲男主角,既沒有大喊大叫質問,也沒有不問情由拂袖而去,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緩步走近兩人:“放開她。”
聲音極其平靜,情緒收斂得一乾二淨,餘光都沒有分給鍾瑩,眼神幽如深潭,只盯着許衛東,像盯什麼死物一般。
強烈的危險氣場籠罩下來,鍾瑩忽然打了個寒戰。最近被毛頭小夥子的青澀熱情迷的得意忘形,差點忘了老男人在商場上的種種雷霆手段,他可不是一夕之間開了竅,而是骨子裡就有兇狠基因。他爺爺殺過人,他爸殺過人,他小時候也殺過青蛙和兔子呢!
爸別犯傻別犯嗆,我替你擋着,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