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氣着了,言芷有些不是很舒服,早上吃了兩個灌湯小籠包便沒了胃口,蕭子裴在一旁看了,皺着眉頭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不如叫太醫過來看看?”
言芷搖搖頭,淡淡地說:“不用,過一會兒就好了。”
蕭子裴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略略有些不安,問:“午膳想吃些什麼?我讓蕭淺去準備。多歇一會兒,要是還不舒服,叫人來喊我。”
言芷想了想說:“不如你下朝之後從那個永記雜食鋪子買點零嘴來,上次蕭淺買過幾包鹽津梅子,現在想起來有些饞嘴。”
蕭子裴走了不久,言芷把風武陽上次贈她的詩集取了出來,讀了幾遍,感觸頗多,調了古琴,譜了一首曲子,反覆吟唱了幾遍,總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是很滿意,正想仔細推敲,蕭淺就來喊她午膳,原來,一晃眼的功夫,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今日的午膳十分豐盛,一條秘製鱸魚放在正中間,調料豔紅地澆在肥美的鱸魚上,鮮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只是蕭子裴並不在桌旁,蕭淺笑着說:“王爺回來過了,只是忘了給王妃買鹽津梅子,又急匆匆地跑出去了。臨走前交代王妃你先吃,說你早上才用了這麼點,一定餓了。”
聽蕭淺這麼一說,言芷才覺得腹中的確有些飢餓,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裡,不知怎麼的,一股腥鹹之氣直衝喉底,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捂着嘴嘔了起來,把一旁的侍女嚇得魂飛魄散,亂成一團,有的拿手巾,有的拿盆子,有的幫言芷順氣。
言芷嘔了一會兒,只嘔出些清水,只覺得渾身難受,臉色慘白。蕭淺也急了,喊來了大廚,仔細盤問早膳時那灌湯肉包子的餡是什麼時候做的,有沒有不新鮮;這魚有沒有去腥,是不是活殺的只把那個大廚委屈得想去撞牆。
正折騰着呢,蕭子裴回來了,手裡拎着七八袋永記的蜜餞、梅子,一見屋子裡這副陣仗,頓時嚇了一跳,一個箭步躥到言芷身旁,急着問道:“怎麼了?快去躺着,一定是昨夜凍着了,蕭淺,快去宮裡請太醫!”
言芷剛想拒絕,鼻子裡聞到了鹽漬梅子的清香,有點精神了起來,取了一顆放進嘴裡,只覺得胸口那股噁心頓時消散了不少,臉色也漸漸和緩了起來。一旁一個侍候的嬤嬤忽然小心翼翼地說:“瞧這樣子,只怕王妃是有喜了吧?”
“撲”的一聲,蕭子裴手裡的袋子掉在地上,整個人都呆住了。
整個乾王府喜氣洋洋,不到半個時辰,連慶王府那邊都知道了,慶王妃立即趕到兒子的王府,把下人們一個個都喊在一起訓了話,該注意什麼,忌諱什麼,都叫人抄在紙上,讓大夥兒都一字一句地背出來,違者重罰。慶王妃則坐在言芷的牀前,東看看西瞧瞧,只恨不得能學那孫猴子化成一個小蟲,鑽到言芷的肚子裡去好好看看。
好不容易纔把慶王妃勸走了,言芷把在跟前侍候的一屋子人也都哄走了,掩上了門,看了看坐在一旁發呆的蕭子裴,笑着說:“你怎麼傻了一樣?不高興嗎?”她拿起了蕭子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裡,臉上露出了嚮往的笑容,“裡面有個小子裴或是小言芷呢。”
蕭子裴的臉上陰晴不定,一忽兒歡喜,一忽兒憂傷,一忽兒懊惱,半晌,忽然重重地連拍了好幾下自己的腦袋,惡狠狠地說:“打死你這個添亂的傢伙!這下可怎麼辦!怎麼辦!”說着,他站了起來,好像困獸般地在屋子裡亂轉,不停地喃喃自語着。
言芷驚呆了,她吶吶地問:“子裴,你是高興瘋了嗎?你究竟怎麼了?”
蕭子裴停了下來,雙眼通紅,死死地盯着言芷,嘴脣囁嚅着,半晌才吐出幾個字來:“小芷,這個孩子,我們不能要。”
言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指着他說:“你,你說什麼?”
“我,我說,這個孩子,我們不能要。”蕭子裴眼露痛楚之色,卻斬釘截鐵地說。
言芷順手抄起一個盤子,“砰”的砸到了蕭子裴的腳邊,氣得渾身發抖:“你,你給我滾出去!”
蕭子裴張了張嘴,頹然後退了幾步,語無倫次地說:“小芷,你別生氣,小心氣壞身子,我等會兒再過來,我說真的,我是爲了我們好”
看着蕭子裴狼狽地走出了屋子,言芷把門“砰”地關上,靠在門上,差點沒掉出淚來。想了想,她開始整理自己的衣物,下定決心跑到宮裡住上幾個月,不管蕭子裴心裡想的是什麼,她都無法諒解,這個自己最心愛的男人居然說不想要他們倆的孩子!
剛理到一半,門口傳來了敲門聲,蕭淺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王妃,宮裡來人了,要見你。”
還沒等言芷應聲呢,門就被推開了,言樂之的笑聲咯咯地響了起來:“小芷,我來了,快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都是大補的,我還把馮太醫帶來了,讓他在你府裡住着,直到你把孩子生出來爲止,還有好多小孩子衣服呢,快看快看!”
言芷鼻子一酸,眼睛發潮,聲音發哽,叫了一聲“娘娘”,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言樂之大驚失色,一把拉住言芷,急急地問:“怎麼了小芷?怎麼要哭了?誰欺負你了?”
言芷撲進言樂之的懷裡哽咽起來,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無助。
“早就說皇室的人不可靠,你看你們一個個都不信,這下吃到苦頭了吧?”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言芷不由得怔了,擡頭一看,驚喜地叫道:“師傅,你怎麼來了?”
泠谷谷主站在門口,旁邊跟着一個年長的老者,精神矍鑠,風度翩翩,想來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男子,只見他眉頭輕皺,低聲反駁說:“天淩,你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一大片,別人我不敢說,陛下和子裴都是可信可靠之人。”
“哼,你還不承認,你看你徒弟欺負得我徒弟都哭了,這還有假?”谷主十分不悅,走上前拉起言芷的手說,“小芷,你說,是不是那個混小子欺負你了?”
言芷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低聲說:“沒有,子裴他對我很好。”
“那你哭什麼?”谷主懷疑地說,“受了委屈別憋在心裡,喏,那個混小子就是這個人教出來的,你好好告上他一狀。”
言芷朝那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師傅,久仰師傅大名,一直未曾得見。”
程定邦微微一笑說:“小芷,子裴就是少年心性,你如今有孕在身,千萬不要輕易動氣。”
言芷點了點頭,讓幾位長輩落了座,剛想倒茶,言樂之驚呼一聲問道:“小芷,怎麼地上撒了一個盤子?”
言芷剛想遮掩,谷主冷冷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小芷,你再不說實話,我就把你直接帶回谷裡去了。”
言芷垂下頭,低聲說:“師傅,他說,他不想要這個孩子。”
“什麼?”言樂之和程定邦異口同聲地驚叫了起來,一個氣得臉色發白,一個氣得渾身發抖,程定邦一拍桌子,忽地站了起來,怒道:“這個孽徒,等他回來,我來教訓他!”
言樂之握着言芷的手,難過地說:“小芷你別傷心,子裴看起來不像這樣的人啊,這,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忽然之間,大家都覺得有些不對,怎麼最該發火的人反倒坐在那裡一臉窘迫的樣子?
“這個,這個,”谷主小心翼翼地看了言芷一眼,吞吞吐吐地說,“小芷,我想起來了,這件事情,不能怪子裴,都是我的錯”
蕭子裴醉醺醺地回到府裡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臥房,趴在房門上,打了個酒嗝,低聲叫道:“小芷,我回來了。”
蕭淺扶着他,不滿地說:“王爺,你這出去了一下午怎麼搞成這樣,別薰着王妃了,還是去偏房醒醒酒再過來。”
蕭子裴推了他一把,“胡說八道!小芷纔不會嫌棄我呢。”
“好好好,”蕭淺無奈地說,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藥包,“這是什麼?來,我拿到藥房去。”
蕭子裴把手一讓,大步跨進了屋子,“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差點碰壞了蕭淺的鼻子。
言芷正靠在牀上看書,看着他的樣子,抿着嘴樂了,嗔怪道:“你倒好,成了酒鬼了。”
蕭子裴心頭劇痛,踉踉蹌蹌地走到牀邊坐下,摟住她,不敢去看她的臉,只是閉着眼睛說:“小芷,你聽我的,這孩子真的不能要,我們兩個人能快快活活地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言芷定定地看着他,眼裡漸漸地溼潤了起來,她輕輕地用手摩挲着愛人的眉梢眼角,低聲說:“子裴,師傅今天來過了。”
“什麼?”蕭子裴頓時酒醒了一半,心裡頗有些恐懼,問,“她說了什麼?”
“她什麼都告訴我了,說我不能生育,說她想嚇唬你知難而退”
言芷的話還沒說完,蕭子裴緊緊地抓住她的手,急急地說:“小芷,你千萬別在意,真的,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小孩子,吵來吵去,煩也煩死了,這樣正好,多省心!就是父王那裡要瞞着,我這兩天都打點好了,找了一個鄉下的人家,我親自去看了好幾趟,雙親都耳聰目明的,孩子太多了,養不活,又懷了一個,正好去抱來,你放心,我一定弄得天衣無縫”
言芷打斷了他的話:“你前幾天去紅袖樓也是爲了這個?”
蕭子裴煩惱地抓抓頭髮:“是啊,我去請教流霜姑娘,怎樣才能讓你不會懷孕,你知道,她們對這個瞭若指掌,沒想到還是太晚了!對不起,要讓你受苦,我我真恨我自己”
言芷捂住了他的嘴,眉眼含笑,輕聲說:“傻瓜!”
“啊?你說什麼?”蕭子裴一下子有點回不過神來。
“師傅騙你的。”言芷吃吃地笑了起來,“她說,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犟驢,原本想將你一軍,結果卻把我害哭了。”
蕭子裴的臉上變幻莫測,如墜入雲裡霧裡,半晌,才驚喜交集地道:“小芷,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們真的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言芷瞟了他一眼,說:“咦,你剛纔還不是在說你討厭小孩子嗎?怎麼一副樂瘋了的表情?”
蕭子裴一下子抱緊了言芷,又覺得不對,鬆開了手,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和你的孩子,我怎麼會不喜歡!要是個男的,我就教他騎馬射箭,要是個女的,我就讓她吟詩作畫,不對,最好是一對雙生子,男女雙全!小芷,不如我們生個十個八個,這樣府裡才熱鬧呢,就這麼定了!”
言芷又好氣又好笑:“好啊,原來你剛纔都是在騙我的!你說該怎麼罰你?”
“怎麼罰都行,只不過,先讓我偷個香吻。”說着,蕭子裴湊了過去,嬉皮笑臉地親了她一下。
言芷認真地看着他,說:“子裴,你認不認罰?你說我什麼事情都瞞着你,你不高興,我改了;怎麼輪到你了,你也這樣?”
蕭子裴長嘆了一聲說:“小芷,我這才瞭解你那時候騙我的心情,我只想把你護得周全,不想讓你爲這些事情糟心。”
說着,他握着她的手,鄭重地說:“以後再也不了,這樣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我們以後都坦誠相待,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言芷笑着點了點頭,是啊,只要兩個人能傾心相待,就算是禍事也甘之若飴。
月光灑在兩個人的牀頭,皎潔而靜謐,彷彿在羨慕,也彷彿在祝福,願今後的每一天,都能如此時此刻般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