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盯了蕭子裴一會兒,一語不發,拂袖離開了屋子。
蕭子裴心裡七上八下,不安地問:“小芷,我師傅和你師傅沒仇吧?怎麼她看起來有點生氣的樣子?”
言芷安慰他說:“不會。我師傅向來不問俗世中事,這麼多年,除了我母親,沒見過她和別的外人接觸過,你師傅是唯一進出過泠谷的人,想必和我師傅有些淵源。”
蕭子裴雙掌合十,喃喃自語道:“師傅啊師傅,但願你能一舉把小芷的師傅拿下!”
言芷嗔道:“瞧你盡胡說八道。”
蕭子裴嘿嘿笑了,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好奇地問:“當年你已經在谷裡了嗎?你還記得我?”
言芷點了點頭:“谷裡從來沒有外人,我們都十分好奇,偷偷溜過來看過你。”
“那時你覺得我怎麼樣?有沒有對我一見鍾情?”蕭子裴頗有些洋洋自得。
言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當時你包着眼睛,一副病癆鬼的模樣,我又不是傻子,會喜歡上你。”
“好啊,你以貌取人!”蕭子裴恨恨地說。
“我還記得你倔犟得很,一個侍女要餵你喝藥,你還發脾氣一定要自己喝。我當時就想,這個人怎麼比我還要難伺候。”言芷笑着說。
兩個人正說着,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曉風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說:“將軍,谷主讓你過去。”
蕭子裴一愣,拉着言芷的手說:“小芷,我們一起過去。”
曉風搖頭說:“谷主就讓你一個人過去。姑娘,谷主讓你別跪在這裡了,回去休息。”
言芷看了蕭子裴一眼,說:“子裴,你去見師傅吧,我等你。”
蕭子裴憂心忡忡地說問:“谷主會不會乘機把你藏起來?”
“不會,這是我的家,我能藏到哪裡去?”言芷笑着,又湊到他耳邊說,“子裴,師傅一定有點回心轉意,你好好表現表現,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蕭子裴心裡一路忐忑,設想了半天如何討好谷主的招數,比如他最擅長的死皮賴臉,或者風武陽最擅長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或者方思瑜最擅長的死豬不怕開水燙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曉風就停住了腳步,努了努嘴,示意他到屋子裡去。
蕭子裴調整了一下自己臉部的肌膚,擺出了一個自認爲老少通殺的笑容,推開門往裡走去,只見谷主背對着他,正看着窗外。
蕭子裴僵在原地,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討好地叫了一聲:“谷主,我來了。”
谷主慢慢地轉過身來,眼神清亮,和言芷的頗有幾分相似,想來谷內與世無爭的日子才能浸潤出這樣的眼神。她盯着蕭子裴看了良久,問:“我聽說你要娶個西涼公主,京城裡也有個大家閨秀在等着你回去成親?”
蕭子裴頓時恨不得衝到西涼掐那個蒙達麗公主的脖子。“谷主莫要聽信流言蜚語,我和小芷心心相映,萬萬不可能有他人。我可以對天盟誓,今生今世,只要小芷一個。”
谷主輕笑一聲,神情有些蕭索:“人要是想變心了,要這些誓言又有何用?蕭子裴,我問你幾句話,你想好了,考慮清楚,明日再來告訴我你的決定。”
“谷主請儘管問,子裴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蕭子裴一聽她的口氣,頓時心花怒放。
谷主在屋子裡踱了幾步,沉吟片刻說:“你爲什麼喜歡小芷?”
蕭子裴愣了一下:爲什麼喜歡小芷?這個問題他還真的沒有細想過。是因爲她智計過人?是因爲她武藝超羣?是因爲她溫文淡泊?還是因爲她風姿卓然?好像什麼都是,又什麼都不是。他困惑地說:“谷主,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因爲她是小芷,小芷是她,我就喜歡她,喜歡到了骨子裡。”
谷主怔住了片刻,點點頭說:“好,你這個回答很妙。我本來想着,你說喜歡什麼,我就毀了小芷什麼,看你還喜不喜歡,看這樣子,你是要逼得我把她的人都毀了是不是?”
蕭子裴頓時駭然,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谷主一定是和我開玩笑。”
谷主冷哼了一聲,也不反駁,又問:“小芷有先天心疾,你知道嗎?”
蕭子裴點點頭:“谷主不是妙手回春,把她治好了嗎?”
谷主眼神凌厲地掃向蕭子裴,冷冷地說:“我騙她的,我不想她提心吊膽的,縱使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不過能保得她的性命無憂,有件事情我並沒有告訴她。”
蕭子裴的心一沉,渾身的冷汗冒了上來,顫聲問:“什麼事情?”
“她不能爲你開枝散葉,她不能負荷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如果強行要生,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谷主頓了一下,從嘴裡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字,“死!”
蕭子裴不由得後退了幾步,腦中嗡嗡作響,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說我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谷主漠然看着他,點了點頭。
蕭子裴想起漠北那個天真活潑的小孩,想起兩個人憧憬着未來兒孫繞膝的情景,想起家裡父母殷殷的期盼,頓時心如刀割。他掙扎了半天,低聲問:“能不能治好?”
谷主搖了搖頭:“你不必心存幻想。”
蕭子裴臉色蒼白,嘴脣顫抖着,欲言又止。
谷主仔細地看着他的表情,心裡不免有些得意,說:“我知道這個消息太突然,你仔細考慮一下,明天再告訴我。蕭將軍,有些事情,不是憑一時衝動就可以做出決定的,這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了。”說着,她飄然離開了屋子。
蕭子裴渾渾噩噩地,跟着一個侍女回到了自己剛來時呆的屋子,看着窗外生氣勃勃的野花和碧草,腦裡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篤篤”的敲門聲,他恍然從夢中驚醒,幾步走了過去,打開門一看,果然,言芷在門口淺笑着看着他。
“你怎麼來找我了?”蕭子裴又驚又喜。
“師傅鬆了口,說等明天再告訴我她的決定,可我等不及想見你,就偷偷跑出來了。”言芷高興地說。
蕭子裴自然知道谷主是爲什麼鬆了口,只怕她是等着自己知難而退,這樣她和小芷之間也不用鬧得很僵。他心裡難過,輕輕地抱了一下言芷,心想:這件事情現在萬萬不能讓小芷知道,不然只怕她又要躲到天邊去了。
“怎麼了?你看起來怎麼不是很高興的樣子?”言芷有些奇怪。
“我那是叫做胸有成竹,像我這麼丰神俊朗、英武不凡的大將軍做她徒婿,她豈不是很有面子?稍微意思一下考驗考驗也就答應了。”蕭子裴笑嘻嘻地說。
“你——你的臉皮也太厚了。”言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走,帶我看看你的家,聽你說得象神仙洞府一樣,讓人心癢癢的。”蕭子裴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泠谷地處天山山脈的腹地,三面環山,另一面是平緩的山坡,使整個谷底豁然開朗,坡地延綿數十里,慢慢地又延伸到陡峭的羣山之中。整個山谷靜謐而隱秘,彼時正值春季,山花爛漫,從雪峰上的雪水流入小溪,叮咚作響,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言芷帶着蕭子裴沿着谷底走了一圈,來到了一個瀑布旁,那瀑布足有數十丈高,從半空中流瀉而下,仿如一條白練倒掛,懸空墜落,直搗潭心。水聲轟鳴,儼如萬馬奔騰,十分壯觀。
兩個人仰躺在草地上,聽着鳥鳴蟲叫,看着人間美景,恍然不知時間流逝。
言芷喃喃地說:“子裴,這景緻我看了千百遍,可是今天覺得它特別的美。”
蕭子裴摟着她,親吻着她的髮髻:“以後我們老了,還回到這裡來,不再過問俗世的是是非非。”
言芷點點頭,笑着說:“只怕你以後會不捨得,好友、兒孫、部下,一個個的都不捨得。”
蕭子裴心裡刺痛,不由得閃了一下神,低聲說:“不會,我只要你一個。”
“你每日看我一個,只怕看了幾年就看夠了,到時候不要嫌我就是。”言芷輕撫着他的眉頭,眼裡情意綿綿。
“難道你會看夠我?看來我也得去學點易容術,每天在你面前換一張臉。”蕭子裴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胡亂岔開話題說。
不知不覺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言芷和蕭子裴回到谷底,曉風和聽雲正在四處找他們,說是谷主讓他們倆一起去用膳。
晚膳很簡單,幾個素菜小炒,一盤炒肉,不過食材新鮮,有種特別的味道,蕭子裴讚不絕口。谷主卻沉着一張臉,一聲不吭,讓蕭子裴頗有一種“對牛彈琴”的感覺。言芷在一旁忍住笑,給谷主夾了菜說:“師傅,你多吃點,這兩天我的事情讓你操心了。”
谷主哼了一聲,臉色稍稍和緩了起來,隱隱有些得意的樣子。“你知道就好,每日就知道往外跑,被人家騙了都不知道。”
蕭子裴看了忽然明白了過來,原來谷主居然是在吃醋,嫉妒親手帶出來的徒弟對他這個陌生人好!這個谷主好生小氣!
翌日一早,谷主就遣人叫了蕭子裴過去,神色複雜地看着他,說:“我想了一夜,你等會兒要走的時候偷偷走吧,別告訴小芷,省得她太難過了,我會編個理由哄她的。”
蕭子裴不由得愕然:“誰說我要一個人走了?”
“你不走幹什麼?難道你還想娶小芷?”谷主愣了一下,“小芷不能生養,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家裡怎麼可能容得下她?你可別妄想娶了小芷再娶個別的女子傳承香火,就算小芷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誰說我要娶別的女人?”蕭子裴莫名其妙。
“那你昨晚在想什麼?”谷主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在想怎麼瞞天過海,孩子嘛,去抱養一個就好了,到時候怎麼騙我父王和母妃是我親生的倒是件頭痛的事情,我昨晚已經想好了一個主意,就騙他們說小芷要到泠谷來養胎”蕭子裴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昨晚他想了一個晚上,把細枝末節都考慮到了,正想找個人好好聊聊有沒有什麼破綻。
谷主頓時有些發呆,打斷他的話說:“等等”
蕭子裴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一拍大腿:“谷主,其實我想連小芷一起騙了,你是用藥高手,有沒有什麼秘方讓人產生個什麼幻覺,覺得自己好像懷孕了,又好像生出來了”
“一派胡言!怎麼可能有這種秘方!”谷主覺得自己快被這個混小子折騰瘋了。
蕭子裴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淡然卻堅定,屋子裡一片靜默,良久,谷主終於嘆了一口氣,說:“好吧,既然如此,我又有什麼好說的。”
蕭子裴大喜,衝着谷主跪了下來,“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多謝師傅!師傅你放心,我一定會一輩子對小芷好,也會一輩子對你好。”
谷主哼了一聲,擺了擺手:“行了,少拍馬屁。只是以後你不可拘着小芷,我百年之後,泠谷可是要小芷傳承我衣鉢的。”
蕭子裴心想:你仙風道骨,百年還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呢,不耽誤我和小芷成親就行。“師傅你一定壽比南山、長命百歲!”說着,他站了起來,飛快地往門外竄了出去。
“等一等。”谷主忽然叫住了他,他不由得渾身一僵,深怕又有什麼意外。
“你那師傅在京城還好嗎?”谷主有些猶豫着問。
蕭子裴驚愕地回過頭來:“師傅你不知道嗎?自我接掌了驃騎大將軍的帥印之後,我師傅就告病還鄉了,在谷陽府裡每日修身養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