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後,蕭子裴深深明白自己不能再留在京城,再留在這裡,他的父王和母妃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將源源不斷的女人往他牀上送。翌日,欽天監將出使的黃道吉日上報明睿帝蕭幀,定於三月十六由大衍太子蕭可率乾王蕭子裴、禮部侍郎等一干人等前往大楚,太子府、乾王府親衛各二百、羽林軍五百隨同護衛。
當晚,蕭子裴回慶王府拜別了雙親,慶王夫婦上回一計未成,頗有些心虛,只是旁敲側擊地問:“子裴,柳家小姐昨日來過了,送來了一些糕點,你要不要帶點去嚐嚐?”
“我公務甚忙,沒有閒情逸致吃,父王母妃留着自己吃吧。”蕭子裴婉拒說。
“你後日就要出使大楚,明日陪母親去城西梅山去拜拜菩薩,求個平安吧?”慶王妃微笑着說。
“明日我還要收拾東西,整備軍務,只怕不能和娘同去了。”蕭子裴說。
慶王妃心裡發急,眼珠一轉說:“子裴你什麼時候去?娘左右沒事,等着你就是了。”
蕭子裴微微一笑說:“娘你這麼熱情,難道梅山寺也有什麼驚喜在等着我不成?”
慶王妃的臉有點紅了,吶吶地說:“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娘也是爲了你好。梅山上梅花正豔,柳小姐約子霞一起賞梅,你也正好去散散心。”
“子霞和柳小姐去賞梅,我去湊什麼熱鬧。”蕭子裴淡淡地說,“我得空就會去求個平安符,娘放寬心,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第二天一早,蕭子裴剛剛起牀,正在洗臉,莫急就端着一碗藥汁走了進來,皺着眉頭說:“將軍你行蹤不定,這藥不能定時喝,藥效要大打折扣。”
蕭子裴一看到那黑乎乎的藥汁,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先生,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連喝了四天,這到底要喝到什麼時候?”
莫急怔了怔:“將軍你當這是什麼神藥不成,你這種頑疾,自然要慢慢拔除,非三五個月不能有成效。”
“三五個月?先生你開玩笑吧,我明日就要去大楚,這一去就要一二個月,回來後即刻要趕往漠北,這一去又得三五個月,難道先生你就一直跟在我的身邊?”
莫急氣定神閒地將藥汁往蕭子裴面前一放:“那是自然,將軍可不要食言而肥。”
蕭子裴捏着鼻子,將藥汁一飲而盡,又接過莫急遞過來的一顆蜜餞,飛速地放入口中。“先生你這樣殷勤,真讓我想不明白你圖的是什麼。”蕭子裴頗有些好奇。
“我圖的自然是大衍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莫急淡淡地說着,拿着碗就走。
蕭子裴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衣袖,心念一轉,笑着說:“先生慢些走,我要去梅山寺求個平安符,不如陪我一起去吧。”
蕭淺奇怪地問:“公子你什麼時候也信這個了?”
“人是會變的,就像莫急先生,不是也要把前塵往事都拋諸腦後,重新開始嗎?”蕭子裴意味深長地說。
梅山坐落於京城的西郊,整座山上種了數萬株的梅花,一到冬末初春的時候,萬梅綻放,白的粉的,仿如無數雲朵盤繞在山腰,美麗無比。每逢這個時候,京城裡的達官貴人都會相邀踏青觀梅,順便到梅山寺裡去求籤占卜,看看一年的運勢。
時辰尚早,沿着山階登山的人不多,春光瀲灩,每個人的臉上都一派輕鬆自在。莫急卻沉着一張臉,默不作聲地跟在蕭子裴的身後。蕭子裴揹着雙手,不時地往後看,調侃說:“先生你這是幹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欠了你幾千兩銀子呢。”
“將軍今天心情這麼好,莫不是山上有什麼人在等着將軍?”
“哪裡哪裡,是因爲有先生陪着我登山,所以心情很好。”
“小人汗顏。”
“先生是哪裡人?”
“西都府。”莫急猶豫了一下,回答說。
“哦,我認識幾個人,都是從西都府出來的。不知道先生知不知道言家?”蕭子裴漫不經心地說。
“沒聽說過。符家、田家都是西都府的大戶,從來沒聽說過言家。”莫急神色自若地說。
“沒聽說過就好。先生以後看見言家的一定要繞着走。”
“爲什麼?”莫急不免有些好奇。
“姓言的人又狡猾又狠心,你不是她的對手。”蕭子裴淡淡地說。
莫急不說話了,走了幾步,他忽然在一枝梅花下站定了,伸手摘了一朵,遞給了蕭子裴,說:“你看這花漂亮嗎?”
蕭子裴接了過來,只見花瓣重重疊疊,中間花蕊略紅,煞是好看。
“你們都只看到它花開時的豔麗,怎麼知道它在冬日的寒風中慢慢發芽、吐苞的辛苦?如果一個人又狡猾又狠心,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在暗處苦苦掙扎、獨自淚流?”莫急又摘了一朵梅花,放在鼻間聞了聞,若有所思地說。
蕭子裴怔了怔,腦中閃過一絲靈光,死死地盯着那朵梅花,忽然問道:“先生,你這朵梅花是幾個瓣的?”
莫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梅花自然是五個瓣的,我這朵是單瓣的,雖然沒有重瓣的那麼華麗,卻別有韻味。”
“五個瓣的梅四瓣”蕭子裴重複了一句,抓着梅花的手倏然收緊,微微發顫,突如其來的狂喜忽然在腦子裡迸發開來,讓他的腦子瞬間空白。
正在這時,只聽到前面有人驚喜地叫道:“哥,你真的來啦?”
蕭子裴茫然擡起頭一看,只見蕭子霞和柳明雨帶着幾個家僕,正在臺階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定了定神,摸了摸急促跳動的心脈,勉強應了一聲。一旁莫急不由得一愣,看着柳明雨燦爛的笑臉,喃喃地說:“原來一大早叫我上山是因爲這個”
蕭子裴瞪了他一眼,也來不及解釋,皺着眉頭說:“你們怎麼這麼早?”爲了不碰上她們,他特意起了個大早。
蕭子霞得意洋洋地說:“我就知道你會耍詐,走吧,一起去梅山寺吧。”
蕭子裴無奈,只得魂不守舍地跟着兩位小姐一起往山上走。柳明雨緊緊地跟在他的身邊,巧笑嫣然:“將軍不日就要啓程,大楚比大衍要寒冷很多,多帶些衣物以備萬一。”
蕭子裴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一看莫急走到後面去了,不由得高聲道:“先生快過來,還有些事要討教。”
莫急愣了一下,恭敬地說:“郡主有事情問我,稍等片刻。”
蕭子霞跟在他旁邊,忍不住抿嘴一樂:“算你識相,以後王妃進門了,有你的好處。”
莫急謙遜地說:“不敢不敢,小人喜歡雲遊四海,來這裡只是爲了將軍的病。”
蕭子霞點點頭,鄭重地說:“先生能這樣想就好,下次千萬不可再扮成那日的樣子,我們闔府上下都盼着哥哥早日忘了那個人,你可萬萬不能再火上澆油了。”
莫急微微笑了,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有幾分苦澀。“多謝郡主指點。”
很快,梅山寺就到了。蕭子裴和柳明雨、蕭子霞一起到廟裡去了,莫急站在空曠的大坪上,目送着她們的背影,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朝旁邊的樹林踱了過去。林子裡稀疏地種着幾顆松柏,亭子溪澗流水,裝點的頗爲雅緻。看來梅山寺香火鼎盛,十分富有。
莫急走到中間的亭子裡,剛想坐下休憩片刻,只見一旁的松樹頂上忽然如鷹鷲般地撲下來一個人影,朝着他迅猛地衝了過來。莫急往旁邊閃了閃,往來人的手上一拂,同時如鬼魅般地繞到他身後,並手如刀,往他的後頸切去。
來人身子往前一撲,在地上打了個滾,雙腿詭異地往莫急的腳踝處一插,想要把莫急絞倒,與此同時,他的身子不可思議地扭了起來,拳頭從腋下直奔莫急的胸口。莫急哂然一笑,順着他雙腳的力量在空中翻了一個跟斗,堪堪避開了他的拳頭,伸指迅速地在來人的手上一彈,來人的半邊身子頓時酥麻,噔噔噔地後退了幾步,驚駭地看着莫急。
一旁傳來幾聲掌聲,蕭子裴慢慢地從樹後走了出來,笑着說:“先生好功夫。哈鳩你服了沒有?”
那個偷襲莫急的正是哈鳩。宮變那天,蕭鴻落荒而逃的時候沒有帶走他,他在長樂殿裡被言樂之的幾個貼身麼麼戲耍得暈頭轉向,逃出來的時候被京衛營擒獲,歸降了蕭幀,在蕭子裴麾下效力。
哈鳩驚疑不定地指了指莫急,生硬地問:“你是誰!我師傅說泠穀人向來不問世事,可我怎麼一會兒就見到一個!莫不是是師傅騙我!”
蕭子裴斂了笑容,冷冷地看着莫急,問:“先生,我也想問這句話,你到底是誰?你這張臉到底是不是真的?”
莫急輕嘆一聲:“原來將軍叫我出來是爲了試探我。”
蕭子裴微微一笑:“先生,若要讓別人信你,你先要坦誠以待。”
莫急沉默了片刻,坦然迎向蕭子裴的目光:“我是言非默的師兄,受他之託看望將軍。”
蕭子裴渾身一震,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喃喃地重複說:“他他讓你來看我?”
“言非默不是已經死了一年多了嗎?”哈鳩驚異地問。
莫急不語,面無表情地看着從蕭子裴身後急匆匆趕過來的蕭子霞和柳明雨,半晌,他冷冷地說:“非默去之前就拜託我了,只是我有事耽擱了一年,這才趕來京城。”
蕭子裴定定地看着他,彷彿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破綻,忽然,他高聲笑了起來:“笑話,我要她假好心什麼!她要是真的擔心我,讓她自己從陰曹地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