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幀已經有點微醺,聞言十分高興地點了點頭。蕭可一個箭步竄下了臺,正中間正在獻舞的藝人們退了下去,蕭可獨自一人站在正中間衝着兩旁的大臣和使節們微一抱拳,屏息凝神,擺了一個奇怪的起手勢:他年方十四,身形已於普通的成人相似,眉目間少年英朗,頗有氣度。
這套拳法十分古怪,骨骼彷彿能從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彎曲,出拳的角度刁鑽。一旁的蕭子裴看着看着,隱隱覺得有點心驚:蕭可身形和以前的幾個西涼死士的武藝看起來同出一脈,他到底是從何處學來的這套拳腳?
剛想到這裡,只見蕭可一按腰間的刀鞘,“倉啷”一聲,一把形狀古怪的彎刀從刀鞘中亮了出來,刀氣凜凜,配着刀鞘上的紅綠寶石,讓人一下子有點睜不開眼睛。彎刀和中原的刀大爲不同,和那古怪的身法一起使了出來,不由得令人心驚:它總是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刀,令人防不勝防。
一套刀法舞畢,一旁的楚天揚率先鼓起了掌:“小殿下很厲害,博採衆家之長,這套拳法和刀法中原武林十分罕見,看起來和西涼皇族的秘技有幾分相近,對了,這把彎刀看起來是把寶刀,不知能否借來一看?”
蕭可喜滋滋地走了過去,把彎刀遞給了楚天揚:“太子殿下見多識廣,一定知道這把彎刀的來歷。”
楚天揚接過了刀,仔細地看了看上面的圖騰和寶石,不由得臉色微微一變,把刀還給了蕭可,打着哈哈說:“好刀!只是在下眼拙,看不出這刀的來歷。”
蕭幀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目光如炬地掃過掃過楚天揚,掃過蕭可,最後落在了蕭鴻身上,淡淡地問:“鴻兒,不如你和我說說這把刀和刀法的來歷。”
蕭鴻笑着說:“這刀是兒臣的一個朋友送的”
話剛說到一半,馮太尉的椅子忽然撲通一下翻到了,發出了一聲巨響,頓時,一旁隨侍的太監搶上身去,七手八腳地把馮太尉扶了起來,蕭鴻頓時也離了宴席,快步走到馮太尉身邊,着急地問:“外公你沒事吧?你們這些奴才,太不小心了!”
馮太尉咳嗽了兩聲,連眨了幾下眼,惶恐地說:“陛下恕罪,老臣剛纔看的入神,不知怎的就摔了一跤。”
蕭幀笑着說:“太尉到底年紀大了,以後萬事小心啊。”
蕭鴻感覺到馮太尉在他的胳膊上重重地捏了一下,心裡一凜,仔細回想自己剛纔說的話,頓時一股寒意從後背升起,他看了看回到座位上的蕭可,一臉的率真;那把彎刀放在桌案上,璀璨奪目,而蕭幀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它。於是蕭鴻快步回到自己的桌子上,強笑着說:“這個來歷,兒臣也不太知道,只是看它好看就收了起來。”
蕭幀點點頭,並沒有多問,彷彿剛纔的一切只是個插曲,揮手讓剛纔的歌舞繼續。席間頓時又熱鬧起來,衆位大臣推杯換盞,一片和樂。言非默卻在一旁皺着眉頭,心不在焉地抿了幾口酒,起身走到了外面。
屋子外月光清冷,和屋內觥籌交錯的熱鬧相比,好像是另一個世界。言非默揹着手信步踱了起來,只覺得腦子裡一片亂麻,不知道該怎麼理才能理清。忽然,身後傳來楚天揚的一聲呼喚:“言弟。”
言非默怔了一下,回頭一看,楚天揚慢慢地從後面走了上來,和他並肩而行。“言弟,你看起來有些心煩,到底爲什麼事情煩惱,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你解憂。”
言非默笑了一笑,說:“剛纔多謝楚兄沒有落井下石,讓陛下的壽宴成爲一場鬧劇。”
楚天揚沉默片刻,盯着言非默說:“小殿下小小年紀心思便如此深沉,將來必定是不世之才。言弟,我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皇位之爭,向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也怪不得小殿下,他若一味是個躲在你羽翼下的皇子,就壓根不值得你效忠於他。”
言非默看了他一眼,那雙清亮的眼睛裡驟然蒙上了一層迷霧,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脆弱。良久,他悵惘地嘆了一口氣:“是我婦人之仁了,多謝楚兄開導。”
一股憐惜從楚天揚的胸口莫名竄了起來,他定了定神,說:“言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楚兄請講。”言非默溫和地說。
“小殿下靠你一個人,多半獨木難支。如果言弟看得起爲兄,不如你我聯手,有我大楚在背後支撐,你和小殿下一定能得償所願。”楚天揚沉吟片刻,終於開了口。
言非默愕然凝視着楚天揚,良久,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楚天揚誠摯地迎向他的目光,說:“言弟你不要以爲我有所圖謀,牽扯到你大衍的皇族爭鬥中非我所願,只是這一段時間我和你一見如故,這纔會願意幫你和小殿下。”
言非默點點頭,淡淡地一笑:“楚兄的心意我領了。只是楚兄既然說了,這是大衍皇族爭鬥,就該讓大衍人自己來,藉助你的勢力,勝之不武。”
楚天揚微微焦躁,想了一下說:“言弟,怕只怕你有這份雄心,別人卻無這等壯志。到時候你吃了虧,再想要翻盤就難了。”
言非默哂然一笑:“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多謝楚兄掛懷,屆時如果非默身死,請楚兄在墳前撒杯濁酒即可。”
楚天揚怔了一下,鄭重地說:“言弟怎麼說這等喪氣話,不論結果如何,我楚地的門總爲你言非默開着,我還等着你到我都城來把酒言歡呢。”
“多謝楚兄,等此間事了,我一定前來拜訪。”言非默向來性冷,對人總抱有幾分提防,對這楚天揚也是一樣。而如今他的這番話,終於讓他微微有些動容。
楚天揚揚起手來:“好,我們擊掌爲誓!”
隨着“啪啪啪”三聲擊掌,兩個人相視一笑。月色下,言非默的臉如白玉,笑意漾漾,眼眸似水,彷彿有種奇特的魔力,讓楚天揚的心頭忍不住跳了一跳,不由得有點恍惚起來,良久,他攝住心神說:“對了,言弟,有句話我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言非默笑着說:“楚兄居然還會有話會如鯁在喉?我還以爲天底下沒有楚兄不敢說的話呢。”
楚天揚說:“不瞞你說,我出來京城的時候,聽說你和蕭將軍的傳言,本對你存了鄙夷之心。現在你我相交,爲兄要勸你一勸,這斷袖的名聲切不可有,官場上的大忌啊。”
言非默愣了一下,驟然大笑起來:“楚兄,多謝提醒,小弟的確和蕭將軍走得太近了。”
忽然,一個聲音從兩個人的身後響了起來:“非默,什麼事情笑得這麼開心?”
兩個人回頭一看,蕭子裴從不遠處氣勢洶洶地走了上來,狐疑地看了一眼楚天揚,站到兩個人中間,把他們兩個不着痕跡地隔了開來。
言非默有點頭痛,說:“楚兄講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你怎麼也出來了?”
“哼,我看到你不見了,又看到太子殿下也不見了,只好出來找你們了。”蕭子裴的語氣活像一個抓姦的妒夫。
楚天揚眉頭微皺,冷冷地說:“蕭將軍,我過幾日就要走了,你就把言弟讓幾日給我吧。”
蕭子裴拍了拍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殿下過幾日就要走了,我都快把殿下當成我們大衍人了,整日和我家非默混在一起。”
楚天揚啼笑皆非地問:“言弟怎麼成了你蕭家的人了?”
蕭子裴聳聳肩,一派輕鬆地回答:“那當然,天下都是姓蕭的,這天下的人自然都是我家的人,非默,你說對不對?”
言非默清咳兩聲:“子裴,你又信口開河了,殿下和我正在聊些重要的事情。”
“什麼重要的事情,說來我也聽聽。”蕭子裴饒有興趣地問,一副準備奉陪到底的模樣。
楚天揚打量了幾眼,說:“蕭將軍,其實我有句話想和你說很久了。”
言非默猛然咳嗽了幾聲,和楚天揚使了個眼色:“楚兄”
蕭子裴的臉頓時沉了下來,說:“非默,他到底說了我什麼壞話,你居然還這樣幫他!”說着,他逼視着楚天揚說:“殿下,明人不說暗話,不必藏着掖着。”
楚天揚冷哼一聲:“蕭將軍,你有斷袖的惡習,可不能把言弟往火坑裡帶,朝堂之上,你這樣只會替他招來無妄之災,你是小王爺,又是驃騎大將軍,自然無事,言弟可只是一個三品小官。”
言非默頓時呻吟了一聲,心想:楚兄,你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
只見蕭子裴冷冷地看着他,忽而古怪地一笑:“殿下倒是對非默愛護有加,莫不是殿下也有這等惡習?”
楚天揚心頭一跳,旋即冷冷地答道:“蕭將軍莫不是想斷袖想瘋了,只當着天下人都和你一樣。”
“好,太子殿下記得你今日所言,我家的人,我自會照顧周全,不勞太子殿下操心。”說着,他拽着言非默的手就往裡走。
言非默尷尬地甩開他的手:“子裴,你先去,我和殿下再聊一會兒。”
蕭子裴冷冷地看着他,問:“你走是不走?”
言非默狠了狠心說:“我還有事請教楚兄。”
蕭子裴一甩衣袖,掉頭而去,沒幾步就隱入樹叢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