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從這篇番外起,就沒什麼新鮮情節了,而且構架可能比較散亂,完全是以玄燁的視角在寫一段心路歷程,慎入。其中所有的細節都與前文對應,但是看文的妹紙們之前有注意到那些鋪墊的細節沒有?其實只要留心思索就會明白,在很久之前我就不停暗示過,玄燁是知道流素和容若那段情的,他對流素的愛一直籠罩在這種陰影之下,纔會有後來的重重誤會。
琮琤流水意,彷彿似鳴琴。
曲度泉歸壑,聲兼峽泛吟。
空山傳逸響,終古奏清音。
不御金徽久,泠泠會素心。
之前通篇出現的都是納蘭詞,但康熙帝的詩詞其實也小有名氣。搜刮一下他的詩詞,兒女情長的除了悼亡詞幾乎沒有,這首詞意在寫景,與情無關,巧在有“素心”二字,順手牽來用一用。畢竟這篇番外是在玄燁的視角去經歷他和流素的愛情,再用納蘭詞有點不合。
初見流素那年,玄燁自己還是個少年。哪怕已登基親政,畢竟不脫少年心性。
在他看來,流素不過是個性格挺好玩的孩子而已。
宮裡沒有性格這麼野,說話這麼直率的孩子,雖然幼弟隆禧也被他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但怎麼也不及這個孩子古靈精怪,一肚子鬼主意。
而且這孩子在面對他的時候,毫無懼意。
自然了,這可能與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關。
流素喜歡靠近他,他有時候便饒有興趣地打量起這孩子來。
直到某一日,流素坐在他身邊,他意外發覺這孩子身上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幽幽香氣,不由得多看幾眼。
十二歲的孩子自然看不出什麼曲線來,可仔細看來,方覺得流素的肌膚格外白膩幼滑,五官也太過精緻嬌美了些,全然不像個男孩子。
再多看幾眼,他幾乎能肯定,這是個女孩兒。
不過到底還是年紀太小,他壓根兒沒往別處想,自然更沒有去想她會有納蘭性德有什麼曖昧幽情之類。
他和納蘭性德年紀相仿,他覺得他將流素當成孩子,納蘭性德也必然如此,帶個小表妹來南巡,純屬受不了她的軟磨硬泡,只當玩耍罷了。
至於這女孩兒爲何性子這樣野,多半與她自幼無父母管教有關。
她長在納蘭府,生身父母不知是亡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對她不理不問,以明珠的個性,自然不會去多幹涉內侄女的家教問題。
因此他雖然覺得流素很有趣,也沒想過要讓她進宮什麼的。這麼不守規矩的一個女孩兒,哪怕她也是滿八旗出身,將來也要入宮選秀,可這種性格入了宮必然要將宮裡鬧翻了天。她又不可能永遠是個孩子,永遠被人這樣寵着。萬一有個行差踏錯的,無端送了自己小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南巡之後,他就漸漸將那個孩子忘記了。
後來納蘭性德入宮求見,問及他是否早知道流素是女兒身的事。
玄燁當時正爲政事焦頭爛額,聽聞只是爲了這麼件小事求見,不免一怔。這麼小題大作,可不是納蘭性德的個性。但他實在沒閒心去理會,隨意幾句便打發了。
選秀那日,玄燁更沒注意到流素,只覺得章佳流素這名字好生熟悉,隨意掃了一眼,想到那兩句“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覺得這名字甚是好聽,便也隨意留了。
那時候後宮空虛,因此那屆秀女留了好多人,他轉眼便忘了。
芳儀跟他說這小姑娘才十三歲時,他頓然了無興致,便吩咐將她的牌子收了。
沒想到三年後再見時,他竟是一見驚豔。
那時候,他毫不否認,他寵愛嬪妃必然與相貌有關。
雖然不是美貌的都能得他心意,但至少形貌一般的,他不會去多看。
大多數男人的心理只怕與他相同,更何況他是皇帝,無數品貌端正,性格討人喜歡的少女擺在面前由着他選,第一念自然是看容貌。
直到很多年後,流素身中奇毒,整日裡爲了容貌慄然自危時,他才發覺,他所以愛上她,與相貌、出身等一切都無關。
哪怕她明日就容貌盡毀,他還是會愛她一生一世。
這是任何嬪妃都無法給他的感覺。
流素拒絕侍寢時,他饒有興趣地聽她砌詞說服自己,便如當年南巡時看她一般,只是覺得有趣。
她很聰明,哪怕他明知她是搜腸刮肚在婉拒自己,哪怕這種小手段未必高明,可被她這麼一詭辯,確實是成功地挑起了他的好勝心。
身爲帝王,後宮嬪妃衆多,居然個個都只因爲自己這皇帝身份才環繞身邊,實在是件無趣的事。
難道除了皇帝這個上天賜予的身份,他就一無所長?他自然不信。
他有的是耐心,非要等到她心甘情願不可。
自然,那時候他對流素還是有幾分興趣的,不過與他當年對芳儀、奕婷、雲岫、槐序那些榮寵一時的嬪妃一樣。
或者後來對流素的興趣要更多一些吧,大約是因爲她更善解人意,懂得何時收、何時放而已。
那時候他偶爾會想起,流素和入宮前率真的心性已不大相同。
流素爲他擋了那一槍的時候,他確實是感動的,那一刻他以爲她多少是對自己動了心的。誰會沒事用命去替人擋槍,若說是爲搏上位,未免太過冒險。
因此當流素傷勢危殆時,他關心情切,連東珠也斥了。畢竟一個可以爲自己冒死的女子並不多見。
那時候他尚未覺得他對流素的喜歡已達到心動的地步。
或者說他仍然不知道什麼叫心動。
他臨幸流素那夜,總以爲她是心甘情願的,她的被動不過是因爲害羞,從未想過她心中有別的男人。
他命人燃了那對龍鳳花燭,心裡也動過與她白頭偕老的念頭,不過在他看來,這是很自然的事,她既然是他的女人,哪怕只是之一,那也須得在他身邊相守到老。除非他看膩了。
那時候他還太年輕,並沒有多想人世無常,聚散不由人。
哪怕芳儀早逝,他也只是悲痛了一陣而已,思念之情終究還是會淡的。
自從臨幸她之後,他確然每日都想着她,總覺得別人都比她少了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
每次抱着她,總覺得銷魂蝕骨,心亂情動。
直至某一日深夜醒來,他看着枕邊那張恬然安睡的臉,微笑了一下,輕撫了一下她的眉眼,目光流連之處,看到她壓在胸前的皓白玉臂,驀然有一物跳進他眼簾。
從前他並未留意這種姑娘家的小飾物,哪怕同牀共枕這麼久,他看得更多的也是她懾人心魄的容貌和她完美無瑕的身體。
他的目光滯了一下,握着她的手舉在眼前,再三辨認,確信這就是他賞給納蘭性德的那串手釧。
於是許多往事浮上心頭。
納蘭性德帶着她南巡,不難看出他對她的百般寵愛。
當年在衆多貢品中,納蘭性德只選了這手釧,玄燁爲此還取笑過他一定是送給心上人的,雖轉眼便忘了此事,但回想起來,竟然是真的。
後來入宮專程只爲問流素選秀的事,當時輕易忽略,事後想起,當年納蘭性德其實未說出口的話必然是想求他不要選流素。
流素從一開始便拒絕侍寢,他以爲她不過欲擒故縱在釣自己的胃口,其實是她當真不願。
……
這麼多細節都被他忽略了,他從未想過他的枕邊人心裡一直裝着別人。
這一幕幕從他心頭劃過時,他驀然感覺到一陣揪心的痛楚。
拜她所賜,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心痛的滋味。
他的手顫抖起來,當時就想將那手釧從她腕上拽斷,可忍了又忍,他還是輕輕放下她的手臂。
總不能連一句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或許一切都只是他的誤解。
她初入宮才十三,那時候就算初省人事,也還是懵懂少女,這麼多年來,難道當真忘不掉那個人,還非得念念在心不可?
何況納蘭性德娶妻納妾生子,只怕早將她給淡忘了。
她既然都願意侍寢了,多半也將那段矇昧往事漸漸淡忘了。
他那一夜就這麼翻來覆去地想着,徹夜未眠。
直至天微明時起身,她被他的動靜驚醒,揉了揉眼,看着他側目微笑,神態嬌憨純真,他一時失神。
然後流素坐起身幫他穿衣,他看她在寒涼的空氣中有些瑟縮,但仍是專注地替他扣着衣釦,心裡泛起莫名的酸澀之意,握住了她的手。
她不明所以地擡臉看他。
他想了一夜的話,一個字也沒問出口。
倘若她的答案令他失望,他該怎麼辦?
他竟有些隱隱不敢去想這後果。
那晚再去看她時,他帶了一串東珠蜜蠟手釧給她。
東珠珍稀罕見,在清朝被視爲地位尊崇的代表,這串手釧精美昂貴,勝過流素腕上那串。
他看她接過那手釧時神情頗爲意外,然後笑着收下,卻並不戴。
“朕幫你戴上。”
“臣妾自己來。”
他卻不由分說拿過手釧看着她,只等她將手腕擡起。
她遞到他面前的是另一隻手。
他默然半晌,還是將手釧套上她的手腕。
“這手釧很配你。”
“如此昂貴之物,臣妾只怕別人看了會說項。”她的神情略有不安。
他淡淡笑了一下,心底淒涼,她到底是怕別人說什麼,還是不願取下那串南珠手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