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小心翼翼:“臣有一計,可以解陛下的後顧之憂!”
嬴政被打動,轉身注視:“你說下去!”
“六國忤逆,都是強弩之末,他們想要有所作爲,也要藉助於諸子百家的力量,而,在諸子百家中,陰陽、公輸、名、法四家是依附帝國,墨家一向自負,兼愛非攻,與帝國爲敵,醫家,向來也是自稱濟世於懷,不容帝國,其餘,還有儒、道、兵、農、縱橫,保持中立,如果陛下能夠收攏這些觀火的一方,自然,那些忤逆的力量,仍舊是不懈一擊。”
嬴政沉思不語,片刻後,道:“要收攏這些名流家族,卻也不易,衛嗍不是縱橫一家,孤傲自負,總有一天,他要付出代價!”
李斯一笑,很自信,胸有成竹:“陛下也知道,衛嗍的孤傲自負,那麼,臣便有法子對付他。”
嬴政一怔,追問:“什麼法子?”
依舊的自信,看去,竟然有些駭人,李斯慢慢的道:“天下一統的大勢早就註定,王將軍滅秦之時,便是陛下捭闔九州的時候,到時候,陛下下得號令,天下名流家族,都來咸陽參拜九鼎,自然能夠辯分出誰是忠於帝國,誰要對帝國不利,衛嗍孤傲自負,做事從來不解釋,不計後果,如果,陛下下得了令,讓他去對付那些將要對帝國不利的名流家族,到時候,倒行逆施,衆叛親離,江湖不容他,只有陛下這裡能容他,他就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刻……”
燈火開始閃爍,光亮的引誘,是,飛蛾的自不量力,嬴政嘴角泛出笑容,果然萬全的計謀。
秋的頹敗,潰敗之勢,不可阻擋,是初冬之後的延續,人言春寒料峭,可是,誰知道真正的冬的冰寒,是那樣刻骨銘心,那般永生難忘,踏入這一個季節,就會記住它,冬的寒,奔襲過來,與秋的遙遙呼應,是人心的冰涼。
入冬不久,第一場雪,來得有點早,就在秦軍東下,將齊王建投降的消息帶來之後,雪來了,來的倉促,洗刷了所有的痕跡。
這片土地上,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不幸,與,幸,一切,完好無缺,看過去,還是那般的美好,那般的平常,卻,有着暗地裡的腐爛。
然則,撇開這些,北國的風光,確實有着獨到的一面,磅礴氣勢,有着的不僅僅是山的逶迤,也有着水的靈秀,一眼一景,一覽無盡,伴隨目光而去的,一路漂白,自上而下,傾流的,雪覆,如同江河的倉促,蔓延着白雪,遼闊下去,在原本的平原上,神秘中復加的是一種落寞,一種孤寂。
誰能感受出這樣一種氛圍,體驗到那深藏在隱匿處的情懷,誰便能得到新的一番體悟。
齊王建投降的消息傳出之後,齊國的震驚,秦國的歡呼,六國到此終結,真正出現在這片大地之上的,以後只有大秦一國,數霸者,爲嬴政一人。
在那之後,王賁的軍隊,已經準備西回,卻遇上這大雪。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景觀的壯闊,慨嘆如斯。
秦處西南,從來都被其它六國稱爲西南偏遠,何曾受過此般冰寒,卻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爲其驚歎,爲其折服,行軍數日,又在雪地中盤桓了數日,大雪都未見停下,王賁索性下令駐紮營地,等到大雪,停下,再次行軍回秦。
有心的人,便能借此一覽無餘,北國的景。
萬般的巧,正好王賁決定駐紮營地的地方,偏偏是歷下的郊外。
牧非心中懷着哀傷,從營地中走出,看
着遠處,熟悉的景,雪的覆蓋,一直遮掩了所有路的終點,回頭一眼,心中的感慨:他果然守信,還了自己的自由之身。
然則,恢復了自由之身,牧非卻高興不起來,那時的莫名,無意之間,竟然斬殺了幾十齊兵,換回了自己的自由,回想,鮮血之下的召喚,隱含着怎樣的陰謀,讓他莫名其妙,那時,冬的白皚,給他的是比秋還深的傷痕。
走進去,一路陷進去,欲罷不能。
茫然的白,漠然的心,舉目無措,讓他不知道要往什麼方向走去。
那時,視線中,雪地上一連串若隱若現的腳印,深深淺淺,看過去,明顯的辨認得出,都是一個人的腳印,從營地一路向西遠去,蔓延的無窮。
情不自禁的好奇,反正現在是自由身,漫無目的,便循着腳印,一路向西,風雪也是越下越大,地上的腳印,漸漸被大雪覆蓋。
“這大雪,來得真不是時候。”牧非望天無奈的自顧自的說了一句,仍舊茫然的朝西,繼續前進,無知,是心中的空虛與沒有依靠的惶恐。
再走去,沒有盡頭,那時……
“好美啊!”那是由衷的讚歎,從雪地傳來,輕易的震落枝椏上壓實的白雪,跌落一地的驚喜。
這,聲音很熟悉,思索,才知道,是相識見過面的人,與之有仇的人,那個叫曦兒的女孩,慌忙中,閃身欲躲,瞅着四周,除了光禿禿的枝椏,便是白茫茫的冰雪,正躊躇中,又聽見聲音驚訝:“咦,什麼人?”
“是你?”
面前不遠處,是,一個女孩,白色的錦服,點綴着漫天的雪花,頭上紫色的飾條,迎着風雪,舞擺,好似兩隻紫色的精靈,融合,在白的世界,便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景色。
牧非不由得看得呆了,他突然記起,腦海中一道綠色的影子,那時,這種情景,好似也見過。
“你看什麼?”女孩啐道,有些生氣。
牧非沒有反應過來,信口答道:“當然是看你了!”
曦兒不自覺的低下頭去,她顯然忘記了牧非之前的作弄,不自覺,很輕聲:“我……有什麼好看的?”
牧非視線離開曦兒,四下打量一番,白色無限,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道:“這冰天雪地的,冰寒徹骨,野豬野兔沒見到幾隻,倒是看見一個大活人,真是稀奇,所以,就多看了兩眼。”
“你……你爲什麼老是與我作對。”牧非的話,讓曦兒終於想起了他之前對自己的無禮,這次,卻又被他作弄了,睫毛上,晶瑩,不知是雪融時的偶然,還是淚珠的垂託。
“我……”牧非一時語塞,是啊,爲何,每次見到她,會有一種想要忘記所有憂傷的衝動,半晌沉默,他忽然理直氣壯的道:“爲何不是你老是與我作對?”
曦兒撅起嘴,很生氣:“那一日,我問你話,你卻一聲不吭,明明就是你先得罪我的。”
牧非不理虧,卻不願再糾纏:“你可真會強詞奪理,算了,我走了。
背道而馳,黃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聲音從身後傳來:“這話是我說的,我纔不想與你計較呢?”
牧非無奈,不理,朝前走,離開,倉促一時,走出幾步,身後再次傳來聲音:“喂,你站住!”牧非不自覺,停下,轉身,一時,白色竟然是妖豔的。
曦兒跳躍着湊過來,眨了眨眼睛,很神秘:“我聽說,你是齊國人?”
牧非沉默,不知道,
她的問題,到底該怎麼回答。
曦兒卻沒有察覺到牧非沉默背後隱藏的真諦,繼續的期待,在心中憧憬:“我聽說,在齊國境內,生長着一種動物,毛髮白如冬雪,溫順無比,特別喜歡在冬天出沒,它叫雪貂,你見過沒有?我好像看看她到底長着什麼樣子……”
牧非一震,想起李合那時的一番話,雪貂?她說的不就是裘兒嗎?不經意的觸摸,滿滿的傷懷,觸及到的,往事,憂傷重重。
“喂,你怎麼不說話啊?”女孩的一臉興奮,開始時有點迫不及待,可是,牧非的一貫沉默,讓她有點生氣。
牧非冷冷:“你爲何斷定我就是齊國人?”
曦兒眨着眼,透着一股靈動,雖不是很驚豔,卻也很迷人,很狡黠也很失落:“你不是嗎?我都是聽士兵們說的。”
又被觸及,那冷漠的哀傷,牧非一怔,聽見曦兒繼續說着憂傷:“從前,有一個人,許下了諾言,要帶女兒,到齊國去看雪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的許諾,每年都是一個希望,卻是下一年女孩的失望,你知道,那種被期待,又被迫失望的感覺嗎?”
牧非聽出的是憂傷,看出的也是憂傷,感同身受,猜到她話中的意圖:“那個女孩是你吧?”
曦兒點頭,有些憂傷,卻很決絕:“那種感覺很難受,所以我決定不再去相信他,以後也不會原諒他,所以,我自己,一個人就到這裡來了。”
牧非一怔,有些隱痛,勸道:“可是他畢竟是你的爹爹……”
“爹爹”,牧非的心中一沉,這樣的一個稱謂,隱晦的詞語,好想大聲的對着某個人喊出,但是,腦海中,的片段,實在,想不出,拼不出,那個模樣,生硬而遙遠,將所有隔斷,無情的摧毀。
那時,斷斷續續的閃現,在牧非腦海中的片段,似乎想要盡力的拼湊起來,卻在那時,腦際便似有道強勁的力量,壓制了這些念頭,這些畫面,漸漸的斷開,愈加的支離破碎,心力交瘁,支持不下,只能依靠在一棵枯樹上,任由胸口的起伏不定。
曦兒注意到牧非的異樣,小心翼翼問道:“你沒事吧?”
牧非點頭,腦海中相互衝撞的片段,沉寂下來,面色恢復,他不願提及自己的哀傷,轉移了話題:“你真的不肯原諒你爹爹?”
曦兒很決絕,很倔強:“絕對,絕對不能原諒的。”
牧非很驚訝,想不透她的一番堅決,出於怎樣的緣故:“爲何,就只是爲了一個許諾,如果是那樣,我可以替他完成他的承諾,帶你去看那雪貂。”
牧非原本以爲曦兒,會很欣喜,會很雀躍,會很快的忘掉自己的決絕,他卻錯了,曦兒,很平淡,幾乎是冷漠:“我不可能原諒他,你知道嗎?他當年,害死了孃親!”
這種平淡與冷漠讓牧非無所適從,爲何原本是世界上最最親近的兩個人,卻要夾雜瞭如此的複雜,不能相認,不能肯定,甚於成爲仇敵……
戰場上的殘酷,遠遠比不上這些,隱匿的暗傷。
牧非擡頭,各自心中有着傷感,看見曦兒,有種感同身受:“他畢竟是你爹爹,如果,你始終不肯原諒他,有一天,你一定會後悔的!”
爺爺,曾經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此刻,他才突然想起,用以勸慰他人,這時,才真正的體會到,這樣的一種感受,似乎,一切卻已經遲了,所以,會努力去補救,不管如何,都會堅持,一路走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