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大殿,墳墓般死氣沉沉。
衆臣不敢迴應衛寧長公主,低着頭,深怕被劉太后盯上,那就要全家遭殃了。
劉太后依然無動於衷,好似未曾聽見那些戳心、大逆不道的指控。
燕南錚冷冷道:“衛寧,你以爲以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扭轉乾坤嗎?”
福寧公主啞聲求道:“皇姐,你向母后認錯吧。認錯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衛寧長公主指着衆臣怒道:“你們一個個都是孬種!父皇這般信任你們,你們竟然讓這老妖婆把持朝政十幾年,你們對得住父皇嗎?本宮告訴你們,父皇早就瞧出劉太后野心勃勃,預料到她會竊國,因此留下一份遺詔,這份遺詔與劉太后有關……”
“放肆!”燕南錚陡然怒斥,“衛寧,不可胡言亂語。”
“太后娘娘,不能再讓她胡言亂語。”凌疏影輕聲道。
“胡言亂語?”衛寧長公主瘋魔了似的,詭異地笑,“我說的是真的,只要找到那份遺詔,就可以扳倒這老妖婆……”
“長公主殿下,你以爲駙馬是無辜的嗎?駙馬並不無辜。”見劉太后一直不出聲,凌疏影再也忍不住,氣憤道,“駙馬私挖銀礦,的確罪不至死,可是他擔了所有罪責,這是他自己要求的。然而,讓駙馬罪無可恕的的真正罪名是,私通敵國,販賣機密。”
大殿鴉雀無聲,衆人紛紛屏住呼吸。
蘭卿曉也驚愕不已,駙馬私通敵國?這怎麼可能?
她看向燕王,他的面上沒有半分驚訝,這麼說,他早已知道了?而且這件事是真的?
衛寧長公主愣住,眉心緊蹙,眼眸急劇收縮,她嘶啞地喊道:“不可能!駙馬不可能私通敵國!你妄想污衊他!”
劉太后依然安之若素,慕容文暄和福寧公主卻是震驚得無以復加。
凌疏影義正詞嚴道:“罪證確鑿,無需污衊。長公主殿下,駙馬沒有實權,太后娘娘何須置他於死地?若非他犯了死罪,通敵賣國,太后娘娘也不會鐵石心腸殺他。”
劉嵐徹道:“通敵賣國是誅九族的死罪,太后娘娘沒有牽連駙馬的家人,已經是網開一面。”
燕南錚知道蘭卿曉心存疑慮,朝她微微點頭,以示肯定。
她心潮起伏,劉太后非殺駙馬不可,真的是另有隱情,而衛寧長公主一直矇在鼓裡。
可是,駙馬娶得美妻,恩愛有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爲什麼私通敵國呢?
真相都是醜陋不堪的,讓人無法接受。
“不會的……不可能……”衛寧長公主彷彿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按着劇痛的頭,神思恍惚,腳步虛浮,喃喃自語,“駙馬怎麼可能會私通敵國……不會的……”
“據駙馬自己招供,他遭人投毒,中了一種慢性劇毒,半個月不服半顆解藥就會奇癢、劇痛,非常難受。他遭人脅迫,不得已私通敵國,三年來販賣朝廷機密。”凌疏影道。
“九皇叔,真的嗎?”衛寧長公主滿目期盼地問,希望有人告訴她,他們說的不是真的。
“是真的。”燕南錚淡淡道。
她覺得心口被人刺入一刀,那麼尖銳的痛,那麼令人絕望的真相……
雙腿忽然痠軟,她好似站不住,輕飄飄地跌坐下來,宛若一片飛離枝頭的落葉。她的雙手插入嵯峨高髻,扯得髮髻鬆散了些,珍珠般的淚珠順着蒼白的臉頰滾落,雙脣微張,無聲地一翕一合,面容詭異地扭曲。
是真的。
僅僅三個字,足以擊潰這個冷靜到極點、枯寂到極點的女人。
蘭卿曉忽然有點同情她,她所堅信的一切,因爲這三個字悉數崩塌,這叫她如何自處?
燕南錚轉頭看她,蘭卿曉察覺到他的目光,也看向他。
這一刻,他們望進彼此的心,探進彼此的靈魂——只要他們信任彼此,就沒有走不過去的坎兒。
凌疏影又補充道:“太后娘娘隱瞞此事,是爲保全駙馬的體面,保全長公主殿下的顏面。太后娘娘爲駙馬、爲殿下思慮這麼多,到頭來卻被罵作老……你對得起太后娘娘的苦心嗎?你殘忍地燒死三司大臣,對得起太后娘娘,對得起皇室列祖列宗,對得起他們的家屬嗎?”
這番質問,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福寧公主哭得梨花帶雨,啞聲道:“皇姐……”
慕容文暄也是感傷不已,怎麼會變成這樣?
劉嵐徹嚴肅道:“長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待你一片拳拳之心,你卻與太后娘娘作對,甚至誣陷、謾罵、羞辱,此乃以下犯上之罪,你可知罪?再者,你燒死三司三位大人,你可認罪?”
“這不是真的……你們說謊……你們都是騙我的……”
衛寧長公主忽然撕心裂肺地嘶叫,淚雨轟然傾落。
她崩潰、狂亂的情狀,令人唏噓又感慨。
蘭卿曉不由得心生惻隱,不知此時她是懊悔多一些,還是悲憤多一些,或者是痛楚更多一些?
“皇姐……”福寧公主奔過去,想攙扶起皇姐,想安慰她,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爲什麼會這樣……”衛寧長公主拉着她的手,痛哭流涕,悲傷欲絕,“你告訴本宮,爲什麼會這樣……”
“皇姐,我們先回去好不好?”福寧公主的心堵得慌,很難受,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拉起來。
“太后娘娘,三位大人死得冤,還請太后娘娘、陛下聖斷。”劉嵐徹嚴厲道,給燕南錚打眼色,“若不處置衛寧長公主,只怕會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律法不可廢,即便是天潢貴胄,也不例外。”燕南錚淡漠道,“衛寧,在你起了這個念頭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來人,將衛寧長公主收押天牢,擇日處置。”劉太后面無表情地下令。
殿外的侍衛得令進來,這時,衛寧長公主忽然掙開福寧公主,轉身往東側飛奔。
福寧公主不明所以地叫道:“皇姐……”
蘭卿曉暗道糟糕,衛寧長公主是活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在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裡,衛寧長公主飛速撞向雕着翔龍的圓柱。
大殿出現了一瞬間的死寂。
有人捂眼,有人別開臉不敢看,有人震驚地睜眸,有人扼腕嘆息,有人冷目旁觀……
福寧公主手足發軟,頹然地滑坐在地。
慕容文暄悲痛地捂額,劉太后則是輕輕地閉眼。
劉嵐徹嘆着氣搖頭,燕南錚依舊淡漠如秋水,好似旁人的死與他沒有半分關係。而實際上,今日宮宴的變故,便是由他主導的。
在衆人震驚的目光,衛寧長公主宛若一片清雪緩緩飛落,萎落塵泥,雕龍圓柱留着一抹悽豔的血色。
變故發生在轉瞬之間,想阻止也來不及。預料到這個結果的,鳳毛麟角吧。
蘭卿曉的心裡也有點難受,沒想到震驚朝野、讓滿朝文武人心惶惶的火燒兇案會演變成這樣的結果。
侍衛探了探衛寧長公主的鼻息,回稟說她已經氣絕。
凌疏影吩咐侍衛,把衛寧長公主的遺體擡到她大婚前住過的寢殿。
福寧公主哭成了淚人,由宮女攙扶着離去。
衣房的張華雲被侍衛拖出去,亂棍打死。
盛世葳蕤、華彩流光的中秋宮宴,就此落下帷幕。還有誰有心思繼續吃喝下去?
劉太后率先離去,接着是慕容文暄、玉肌雪等人,再接着是宗室子弟、文武大臣與女眷們,留到最後的是燕南錚、劉嵐徹等人,還有收拾大殿的一干宮人。
蘭卿曉怔怔地望着雕龍圓柱那觸目驚心的血色,感慨萬千。
即使尊貴如衛寧長公主,嫁得如意郎君,恩愛美滿,也有飛來橫禍、不能隨心所欲的時候,也有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遭難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的痛苦,也有墮入魔障、不能自已的時候,也有必須承擔的責任與後果。
人生在世,必定有一個接一個的無奈與坎坷迎接你,關鍵是你選擇哪一條渡劫的路。
披荊斬棘還是腥風血雨,風和日麗或是風刀雪劍,全憑自己,不要後悔便可。
劉嵐徹見她呆呆的,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在想,衛寧長公主選擇去陪伴駙馬,或許是一種解脫。”蘭卿曉不由自主地看向燕王。
“的確是解脫。”燕南錚朝外走去,步履清逸。
她跟着往外走,劉嵐徹連忙跟上,“卿卿,我送你回針工局吧。”
燕南錚道:“大將軍有更重要的任務。”
她看見瑤華郡主站在前方,驀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看見劉嵐徹,瑤華郡主驚喜地飛奔過來,“徹哥哥。”
劉嵐徹有一股就地消失的衝動,只可惜不會那種詭異的武功。他乾巴巴地笑,“郡主怎麼還沒出宮?”
她抓住他的左臂,親密地摟在手裡,“我等你呀。徹哥哥,你要送我回府。”
“這麼晚了,本將軍的確應該送你回府,不過本將軍還要去寧壽宮一趟,你先出宮吧。”他試圖抽出手,無奈她抓得太緊了。
“你要去見太后娘娘?”瑤華郡主驚詫道,“無妨,我跟你一起去,在寧壽宮外等你好了。”
劉嵐徹欲哭無淚,恨不得將她踹到天邊去,“本將軍有要事和太后娘娘協商,不知要說到什麼時辰。郡主你還是先出宮吧。”
瑤華郡主陰冷地眯眼,“這樣啊,那我先去找那繡娘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