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府知府陸雲溪從丁德興處得了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旨意,情知皇帝已經抵達了鳳陽,也顧不得乘轎,慌忙打馬趕往鳳陽行大都督府向中都留守李芳英稟告。李芳英是當今皇帝外甥、被封爲曹國公的李文忠的第三子,最是年輕忠勇,辦事謹慎周密,很得朱元璋的喜愛。
中都鳳陽曆來受到朱元璋優待,百姓安樂,並沒有太多的公務。李芳英閒來無事,此時正在都督府與一衆下屬打把式,得了朱元璋駕臨鳳陽的信兒,雖也慌張,卻很快穩住了心神,微微一笑,拍着趕來報信的知府陸雲溪的肩膀道:“哎呀,老陸,你又何必驚慌呢?接駕是我的事,你慌個什麼張啊?你既有旨意修葺城牆,按旨辦事便了”。說着不等陸雲溪答話,揮手笑道:“你且去罷!留在我這作甚?去修你的城牆去罷,嘻嘻嘻。”
待陸雲溪去遠,李芳英這才轉身朝幾個貼身下屬吩咐道:“皇上到了中都,必定歇息在大都督府,你們......馬上召集下人將府內打掃齊整,一丁點灰塵都不能見着,可聽好了?!被褥、鞋襪一應用品全部換新的,全部給預備起。”說着又沉吟着道:“嗯,另外......再將都督府四處的典籍全部搬進來,供皇上閱覽。皇上最愛讀書,若是晚上無書是不能入睡的。”
幾個親隨得令正要離去,又被李芳英忽然叫住:“等等,你們......你們先去穎國公府邸一趟,告訴穎國公和太子殿下......就說......就說皇上已經到了中都,我已經去迎駕了,還請諸位皇子也都有所預備着。”
說完李芳英又沉吟了片刻,想着再無其他,這才揮手示意下屬退去,匆匆入內換上了官服,又去點了五千禁衛軍,浩浩蕩蕩迎向西城門。
可朱元璋此時早已不在西城門,更沒有去大都督府,而是帶着一干從人去了鳳陽西南的孤莊村(朱元璋舊居)。等李芳英聞訊趕到孤莊村時,卻又得信兒說朱元璋已經離開舊居去了南邊的於皇寺。李芳英疲於奔命,來不及歇馬又急急打馬趕赴於皇寺。
於皇寺位於城南農田之間,是一個十分狹小的寺院,除了正中一座天王殿內供奉佛像,便再無其他殿宇。於皇寺始建於北宋年間,待宋金之戰時被金人所毀,修復不久又在宋蒙戰亂被廢。爲躲兵亂,寺僧四處逃亡。直至元定天下,方有遊方僧人來此重新修整,香火又盛。至寺廟傳於德祝和尚時,於皇寺內忽然來了一名潦倒少年剃度出家,誰料這少年日後居然橫掃天下,統一中原,此人便是當今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了。
只此時,德祝和尚早已圓寂,寺廟主持已是洪武皇帝親自委任的僧錄司高僧玉彬法師。玉彬法師沉迷佛法,不理俗事,見朱元璋帶着衆人浩浩蕩蕩駕臨小寺,只略作相見便躲到後院唸經禮佛去了,留下朱元璋等人在天王殿坐定說事。
李芳英到了於皇寺一看,穎國公傅友德和諸位皇子竟然早已經先行到達,不禁又是羞又是惱,紅着臉入寺請安。
見他這副狼狽像,朱元璋和衆臣子、及皇子都不禁好笑。
朱元璋看着這個年輕英武的表外孫,頗爲疼愛,笑道:“你來啦?!”說着又指着傅友德等人:“哈哈哈,就你性急,不在都督府等朕的旨意,偏要帶着幾千人到城裡到處亂轉,哈哈哈。你瞧瞧他們,在府裡等着朕的旨意再來,不比你到處亂跑省事啊?你以爲朕的行蹤就那麼好找麼?哈哈哈”。
朱元璋一席話說得衆人都忍俊不禁。
李芳英年輕性傲,此時更覺羞愧難當,臉“騰”得紅了起來,氣呼呼地苦笑:“陛下神龍見首不見尾,微臣一介凡夫俗子,豈能窺見萬一?”
朱元璋一笑:“你起來坐着歇息吧,哈哈哈,已經跑了一天了,不是嗎?”
見皇帝心情齊和,太子朱標忙朝太監趙成招手示意,抱進來一堆匣子,賠笑道:“父皇,這是這兩個月來左丞相胡惟庸從京師轉來的奏事匣子,全都用封條封好了送過來的,請父皇過目。”
“嗯?奏事匣子?你怎麼不看?不是有旨意但凡朝中細務都要交給太子你先行處置,再報於朕嗎?”朱元璋詫異地看着太子。
太子見他又要無端發作,心中也是不快,卻不敢顯露,只躬身端肅然道:“父皇明鑑:匣子上的封條寫明瞭要由皇帝親啓,兒臣不敢擅專!”
朱元璋一愣,接過一個匣子一看,果見封條上寫着“吾皇親啓”四個字,封條上加蓋了中書省大印,顯然沒有拆封過。朱元璋拆開匣子一看,每個匣子裡都裝着十本奏章,朱元璋隨手翻看,只見一本奏章是右柱國鄧愈寫來的從成都調糧運往陝西前線的請奏奏本,一本則是信國公湯和從北平發來的戰馬不足的報奏,還有一本竟是京師東城門出現裂縫請求修補的奏本。
朱元璋不禁冷笑,惱道:“這些雞毛蒜皮、雞零狗碎的事也要朕來操心?要朕來做主?那中書省是做什麼吃的?他胡惟庸這個左丞相是用來當擺設的不成?哼”。
衆人見皇帝動怒,而且事涉左丞相胡惟庸,不禁都訥訥不敢言聲,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給自己惹出禍端來。整個大雄寶殿頓時靜得呼吸可聞。
過了許久,朱元璋瞥了瞥殿內衆臣,若有深意的冷冷一笑,已是回過顏色來,拿起筆在鄧愈的奏本上急急做着批覆,震聲吩咐道:“趙成!”
近侍太監趙成最是知道朱元璋的脾氣,往往一言不和,殺人剝皮都只是信手拈來的事。此時見皇帝傳喚自己,趙成越發的小心,更不敢有絲毫大意,慌忙跪前一步高聲應道:“奴才在!”
朱元璋信手將一本奏本摔到趙成跟前:“你拿着奏摺去成都府傳旨,令成都府今年糧谷不用上交戶部了,直接撥糧供應駐守在陝西的鄧愈大軍。嗯......另外,從成都調取一些絲品、巴茶前往......前往河州,換取藏馬千匹送往北平湯和軍營。你此去不用急着回來,便留在成都府督促大軍糧草馬匹,若是兩軍缺了一兩糧食、少了一匹戰馬,朕就要了你的腦袋。你去罷!”
趙成一聽是這事,倒放下心來,成都歷來府庫充足,供應不成問題,自己只是督促一下也並不是難事,因而欣然道:“臣遵旨!”捧起奏本也不做停留慌忙出去,稍一收拾行李便急急趕往成都。趙成一出鳳陽城,只覺得天高雲闊,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再不那麼陰鬱。說起來也不知爲什麼,自從跟隨朱元璋出了京師,趙成便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什麼事似的,此時能暫時離開這是非之地,已是喜出望外了。
趙成雖然離開了鳳陽,一干大臣卻依舊直挺挺跪在於皇寺內,噤若寒蟬,咳痰不聞。誰也不知道這個近年來越發喜怒無常的皇帝下一個又會發作誰,誰也不想去觸那個黴頭。
“穎國公?!”朱元璋忽然道。
傅友德聽皇帝點自己名,腦子頓時發脹。傅友德雖然是跟隨朱元璋打下天下的功臣,可自從朱元璋稱帝之後這個皇帝便變得越發乖張而不可測,多少功臣陸陸續續死的死、走的走,自己早已不敢像當年打仗時那樣對待這個主子了。
此時聽皇帝點名,傅友德不禁心頭突突亂跳,忙磕頭道:“臣,傅友德在!”汗水已不自覺就冒了出來。
朱元璋卻已不似剛纔那麼盛怒,拿起桌前的茶杯,吹了吹浮茶,撇了一眼有些侷促的老將傅友德,也不叫起,淡淡地問道:“穎國公,諸位皇子在中都講武受訓可都還過得去呀?”
傅友德聽是問這個問題,心中立時安定了下來,他早料到朱元璋會有此一問,已經私下與幕僚計議許多次了的,早已將事先準備好的答對背了下來,不禁舔了舔舌頭信心滿滿地洪聲道:“稟萬歲:太子殿下及諸皇子在中都講武受訓,承襲萬歲稟賦,毫無懈怠,無論騎射、弓馬、戰陣均都十分出衆。尤其戰法、弓馬十分嫺熟,就連老臣這個在馬背上過了大半生的人都自覺不如。然而尤爲難得的是在受訓期間,諸皇子能與士卒同甘苦、共患難,從無半點優待,令老臣大爲敬佩。”
也虧得傅友德一個武夫竟能背出這些文縐縐的詞句來,衆文臣見他一個大老粗如此賣文,暗地裡均覺得好笑。
朱元璋正打開那些奏事匣子隨意翻看,擡眼見傅友德還要繼續往下說,冷笑着打斷道:“毫無懈怠?與士卒同甘苦、共患難?是這樣嗎?嘿嘿嘿,朕看未必吧?!”
傅友德苦思冥想的下文被朱元璋這麼一打斷頓時煙消雲散,愣了愣,詫異地看着高深莫測的朱元璋,竟一時語塞。朱元璋卻似渾然不在意,依舊翻看着京師送來的奏章,隨手批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