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聽說太子朱標是返京的時候在潼關誤食毒瓜、遭了別人的道兒,不禁呆了呆,頭一陣眩暈,忙就近坐了瓷墩上,撫額許久,方慘然問道:“下毒之人呢?是誰?朕......朕要將他千刀萬剮——”
楊憲見朱元璋一副慘像,想勸,卻又不敢,只囁嚅了半響,覺得還是不要多生枝節的好,便答道:“下臣等去潼關時,那個茶攤已經被燒了。下臣等百般打聽,才知道下毒之人去了西安。下臣等便又馬不停蹄趕到西安,會同長興侯耿炳文,總算在華山附近將這兩個逆賊擒獲,這才供出了原委。”
“他們到底是何人?又是受何人支使下的毒手?”
“這......”,楊憲似乎有些猶豫。
朱元璋冷目一掃,厲聲道:“說!他們到底是何人?”
楊憲舔了舔舌頭,膽怯地忘了一眼鬚髮亂顫的朱元璋,方囁嚅道:“那下毒之人乃是......乃是棲霞私邸案中被擒獲,後來在皇后大喪時逃脫出京的王官奴!”
“是他?”朱元璋目光一閃,立刻陷入了沉思。
這王官奴是棲霞私邸的舊人,原就是二皇子秦王的人。皇后大喪,諸位皇子進京奔喪,說來也怪,這關在天牢裡的王官奴竟像插了翅膀一樣就逃了出去,就連錦衣衛都沒搜出他的蹤影來,不想此人竟逃到了潼關,還毒殺了當朝太子。這裡面......只怕不會沒有文章。
想着,朱元璋又問:“除了這王官奴,可還牽扯有其他什麼線索?”
“有”,楊憲覷着朱元璋的面色,料想他已經想到了什麼,便也沒了顧忌,沉聲道:“下臣抓捕他時,他正與一名方士在一起。”
“方士?什麼方士?”
“天下第一相師,龍虎山的裴儀山!”楊憲眨着眼道。
“哦,是他?!哼哼,又是龍虎山”,朱元璋沉吟起來。這龍虎山多出異能奇士,早年朱元璋手下便有一人名叫周顛,雖然爲人瘋瘋癲癲,卻精通天象曆法、地形相術,神乎其神的一個人。這周顛便也是出自龍虎山。只不過周顛乃是龍虎山掌教道士聶雲真人的師弟,論起輩分來,裴儀山還得喊他一聲師叔呢。
想着朱元璋又道:“這人的名頭,朕倒也聽說過。不過......天下第一相師不是......不是叫什麼柳莊居士的麼?怎麼又成了他了?他跟王官奴又是什麼關係?怎麼會攪和到了一塊兒去了?”
“下臣原也是不知道的。這裴儀山和王官奴兩個嘴都緊得很。最後還是王官奴身邊的一個女子禁不住嚇,吐露了實情。據下臣所知,這女子也攪合在了毒害太子殿下的事情裡頭,與王官奴兩個扮成了夫妻,打理一個潼關上的‘王家油茶攤’,太子殿下不查,這才遭了他們的道兒的”
朱元璋從這話裡話外已隱約知道了太子被下毒的經過,悠然嘆了口氣:“哎......這些人明擺着都是有備而來的,太子就算在這什麼茶攤沒有遭道兒,他們也會找其他方法下毒的。只是......他們背後是何人支使,可有查清?這裴儀山在裡面又是一個什麼角色?”
楊憲至此不禁有些怯意,暗暗吞了一口口水方勉強道:“據那女子說,他們下毒都是受裴儀山的指使。太子的行蹤、身邊人的來歷、還有□□,其實都是裴儀山悄悄給他們的。這華山,便是他們接頭的地方。”
“裴儀山,一個江湖術士罷了,哪裡來的毒害太子的心思?而且.....若是他背後無人,只怕也是沒這個膽量的”,朱元璋斷然道。
“萬歲聖明”,楊憲愣了一下,忙道:“據.....據下臣所知,裴儀山......裴儀山乃是□□的清客”。
楊憲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到,朱元璋呆了呆,旋即血氣上涌,“蹭”地就站了起來,怒視楊憲,手都有些發顫起來,指着楊憲道:“你......你說什麼?你大聲說......你大聲說出來,裴儀山是誰的人?”
楊憲看着朱元璋瞪得老大、帶着血絲的眼睛,心裡不禁發慌,忙叩了叩頭,有些語無倫次地道:“是......是秦王......據......據□□長史、長興侯耿炳文所說.......這.......這裴儀山乃是□□的清客,確......確屬無疑!”
“秦王?!果真是秦王......”
朱元璋目光有些呆滯,一屁股跌坐回須彌座上,嘴上喃喃自語,不仔細聽全然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楊憲跟隨朱元璋數十年,何曾見過他這副模樣兒,早嚇得魂不附體、愣在當場,囁嚅着想說什麼,卻又有些不敢。朱元璋發作了一陣子,猛地擡眼盯向楊憲,眸子閃出殺意:“這起子人呢?現在何處?”
“在......在刑部天牢,由蔣瓛看押着呢!”
朱元璋忽然陰狠地笑了笑:“哼哼,留着做什麼?都殺了吧!”
“殺了?把這些人證都殺了?”楊憲不禁有些錯愕,擡眼見朱元璋正目光凌厲地盯着自己,情知自己多口說錯了話,忙磕頭應了下來:“是,下臣這就去辦!”
楊憲正要退出去,朱元璋卻悠然道:“你這就去辦?去辦什麼呀?”
楊憲聽着朱元璋這不陰不陽的問話,詫異地停了步子,結結巴巴地囁嚅道:“下......下臣去......去天牢殺了王官奴等一干人犯啊?!”
“人犯該殺”,朱元璋惡狠狠地一笑:“還有一個人,也該殺!”
楊憲心頭徒然一驚:“不......不知萬歲所指何人?”
“蔣瓛”,朱元璋淡淡道:“他護衛太子不利,以致太子遭此大難,我大明遭此大難,他萬死不足以抵萬一。這樣的人,還留着他作甚?你且去,切勿走漏風聲,朕要親眼看到他的人頭!”
楊憲額上早沁出密密的一層細汗來,蔣瓛要遭難,他隱約也預料到了,只是如今被朱元璋這鬼氣森森地說了出來,還是忍不住心裡打了寒噤,忙應了一聲便匆匆出去了。
奉天殿內立時便留下了洪武皇帝朱元璋一人呆坐在須彌座上。如今他總算明白了秦王爲何匆匆入京奔喪的緣由了。秦王素來是個極聰明的人,自己明旨裡並不說要各地藩王督撫進京奔喪,爲的就是要試一試他們的心田。不想幾個藩王裡面,出了晉王和秦王上表請了旨之外,其他的藩王竟都匆匆來到了京師,這裡頭還有最聰明、也是剛剛纔回到西安的秦王。按理說,以秦王的智計,不至於就如此輕易地墮入彀中的。如今想來,原來這秦王是心裡有鬼啊。殺太子的人是他,如今太子的死訊傳來,他便坐不住了,要貓哭耗子地進京奔喪,撇清自己的關係、洗脫自己的嫌疑!只不過,他這異常之舉,反倒露了怯了!
既然害太子的人是秦王,那秦王自然不是太子的人選。如今算下來,可以當太子的,似乎只有兩位沒有進京的三皇子晉王和四皇子燕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