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軍事,李景隆來了興致,滔滔不絕地說將起來,不妨惹得黃子澄心生反感,揶揄道:“那當今皇上呢?洪武朝難道不是先佔了江南,而後才滅了張士誠,最後北上驅了元賊,佔了大都,再西進取了關隴之地麼?依這曹國公所言,難道我洪武一朝,不是天下一統麼?”
話一出口,連黃子澄自己都嚇了一跳,暗悔自己衝動。更別說走在前頭的太子朱標和李景隆了。
二人悠地停了步子,互相對望了一眼,都有些不相信似的。
李景隆乾咳了一聲掩飾尷尬,反應卻快,回身強笑道:“探花郎好生性急啊。這便是我要說的——縱觀數千年天下大勢,總是分分合合,從不能傳之千年、萬年者。景隆私下揣摩多年,這才發現歷朝歷代,打天下的均是由北而南。只我洪武朝卻是例外。因而竊以爲,跳出這分合大勢者,興許我大明便是此中鵠螯呢。”
這話說得有些牽強,卻也算得機智了。衆人都知李景隆聖意極隆,乃是當今皇上有意爲後世栽培的重臣,故而也不去擡槓,皆撫掌而贊。便是黃子澄也再不敢胡言,眼見是個臺階,忙拾階而下,點頭稱頌:“曹國公見識超凡,下官今天算是受教了。若有冒昧處,還望曹國公不要見怪纔是。”
朱標性子寬厚,眼見囧境解了大半,也笑着出來解圍:“九江與這探花郎是初識,不知他的秉性。他隨着我在太子宮多年,我卻最是知道此人耿直敢言,心存忠義,乃是我大明魏玄成(即魏徵)呀。”
“哦?”李景隆皇親貴戚子弟,氣度極好,扭頭詫異地打量了黃子澄一眼,頷首笑了笑,顯是沒有見怪的意思了。
衆人一路說笑,遊了芙蓉園,竟花去了大半個時辰,這才過曲橋,走清風閣,待到飛霜殿時,天已漸漸黑沉,只西邊隱約還有一輪夕陽的紅光,眼見也是要沒了。
李景隆眼見衆人都走得乏了,便駐了步子:“殿下,天眼見是黑了,再走只怕也瞧不出什麼。不如今晚就歇在這飛霜殿如何?”
朱標詫異地打量跟前這座暗紅漆柱、雕欄畫棟的大殿,奇道:“這便是飛霜殿?據說是唐玄宗與楊貴妃在這華清池的寢殿,不知是也不是?都歷千年了,還能有如今這般模樣兒,也真是難得。只是......這唐時的宅院,到如今裡頭還能住人不成?”
李景隆聽了一笑:“若是唐時的物件那是定然留不到現在的。只這華清池的地面兒,加之玄宗皇帝和楊玉環的名氣,歷朝歷代的王公貴戚都要爭着來此小住,因而一直留存修繕。秦王殿下近些年也曾專門修葺過,裡面的陳設只怕不必□□的差呢。只這外牆還來不及漆上新漆,秦王就被召回了應天,所以從外面看,確是有些陳舊的。”
朱標聽他若有若無的說着秦王的事,心下會意,卻不多言,只“哦”了一聲便驅步往裡走去,一邊沉吟着嘆道:“飛霜殿,嗯,也真是個風雅的好名字。玄宗當年沉溺貴妃楊氏,也算是愛江山不愛美人了,這纔有了安史之亂,好好的一個大唐也便就此沉淪了。不知太宗皇帝泉下有知,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李景隆知道這位太子自幼酷愛儒學,年長之後與秦晉二王有些相似,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沉迷女色,卻有一條——好色而不重色,從不將女子看得太重。說起來,幾個皇子中,不好色的似乎只有如今的燕王,四皇子朱棣一人而已。而秦王,自少年時就有了好色之名,卻也懼內,最是畏於鄧氏。而鄧氏此人,雖然美豔,卻素來不修德,最是貪財暴戾、作威作福的一個人。
想到這些皇子中的混賬事,李景隆也覺得頭皮發麻,便岔開話頭道:“據傳這飛霜殿乃是玄宗和楊玉環觀雪之地。每年冬天,玄宗和貴妃便會從長安到華清宮,號稱‘避寒’。待下雪時,漫天飛雪落下,卻因華清宮地下溫泉流動,熱氣上升,與雪交融,便化雪爲霜,故而得名‘飛霜殿’。嘿嘿,說起來,玄宗也算最會享福的一個皇帝了。”
朱標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入殿看去,果見裡面收拾得齊整,便安置黃子澄、胡延平、張昺、蔣瓛及一衆錦衣衛在了東西配殿,這才與李景隆躲進了正殿。待見裡面一應茶點,樣樣俱全,朱標不禁笑道:“九江,你將我們引到這飛霜殿歇息,怕是有意爲之吧?”
“殿下聰慧,自是瞞不過的”,李景隆也是笑了起來:“這華清池內殿宇林立,不少軍士都在裡頭看顧。只有這飛霜殿獨立於西門之側,最是清靜的一個地方。若是有什麼事,出了殿門百步便是西門。嘿嘿,西門可是離臨潼最近的地界兒。下官來時,已調了五千軍士在臨潼接應,要應付什麼是綽綽有餘的了。”
朱標讚賞地看着李景隆點了點頭,又問:“你出了西安府,來臨潼接我,那西安的防衛怎麼辦?”
“皇上派下官來備邊陝西時,還遣了徐輝祖、藍玉隨行”,李景隆嘴角不動聲色的動了動:“嘿嘿嘿,我出了城,防衛自是交給了藍玉”。
朱標一愣,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這徐輝祖雖說與李景隆相似,都是自幼便與朱標多有來往,是鐵桿的太子派。只是有一條,徐輝祖乃是魏國公徐達的長子。徐輝祖如今已是承襲了勳爵,又兼着左軍都督府,可以說是與李景隆同爲年輕一輩最得用的勳爵世臣了。只是礙於和燕王朱棣的姻親,常受李景隆和藍玉的擠兌。
朱標原想說,藍玉也未必就是可靠之人,可又覺得自己尚未登基爲帝,便猜忌近臣,恐不是什麼好事,李景隆聽了還不知會怎麼想呢,便將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李景隆不查,繼續沉吟着道:“因惦記着殿下的安危,我與藍玉商量過後,便定了由下官換上便服在臨潼侯着殿下。一來是護衛殿下,二來嘛,也是先看看殿下的主意,再入城纔好一些。這可不?我瞧着殿下身邊這些人,黃子澄這些倒還罷了,只一直拖後沒有言語的那個漢子不知是什麼來路?瞧着.......怕不是個好招惹的角色。這樣的人,殿下留在身邊,還是應當小心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