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因見馬皇后下葬後衆人便急於離開,心下十分惱怒,宗泐只得勸慰:“萬歲,佛之所以成佛,乃是因爲他普度衆生啊。若是衆生皆有佛法,要佛何用?衆生既不知佛法,行事乖張便不足爲怪,佛也不會因此而捨棄衆生的。萬歲擁有天下,人人皆是您的子民。若是子民有錯,陛下就該教誨,教誨不成則該責罰。責罰說到底,也是教誨,而不是爲了殺了他們啊。”
朱元璋被宗泐的一席話說得怒氣漸消,卻不無悲愴地感慨:“哼,大師是佛法精湛的高僧,豈能懂世路上的那些小人的卑劣心性?那些人裡頭,還有朕的皇子啊。他們私下裡做些苟且之事,朕也聽說過,他們畢竟年幼,朕也不加責罰。可這是皇后的葬禮啊,他們的母后去了,難道就不覺得悲傷?他們的心,是石頭做的麼?他們的血,都被冰水凍住了麼?哎——”
宗泐被驚得一呆,心念卻爲之一動,訥訥道:“陛下,皇子們自幼安逸慣了,守孝已經四十九天,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也沒有安安穩穩地睡過一個晚上,連澡都沒有洗過一次。他們已經算是很知禮的了。至於他們私下裡做些什麼,貧僧卻並不知道。但想來只要多加教誨,總不至於出什麼大的差錯吧?!”
說着,見朱元璋無話,宗泐便繼續道:“陛下,皇后薨逝,諸位皇子想來心底裡都是難過的。一個人但有忠孝之心,就算在一些小事上做錯了,也沒有大的妨礙。只是,畢竟年長一些的皇子都已經就藩,喪禮一過,他們難免就要離京,沒了陛下的看護,也不能繼續爲皇后守孝了。按禮制,父母喪,子需守孝三年。陛下何妨讓皇子們在封地繼續守孝呢?如此,他們在封地駐守一方,是盡忠。繼續爲母守孝,是盡孝。這不就忠孝兩全了嗎?三年下來,諸皇子,想來也是能有所得的!”
朱元璋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來:“要他們在封地守孝,談何容易?他們做些什麼,朕也是鞭長莫及啊。”
見話頭已至,宗泐順勢建言道:“萬歲,僧錄司本有爲國祈福之責,召集的也都是天下高僧。何妨選出佛法精湛的高僧,隨皇子們就藩,一來可以勸慰皇子們行善,二來也可以爲皇子們解說佛法,三來更可以督促皇子們唸經守孝啊。不知陛下以爲然否?”
朱元璋一愣,住了步子,捻鬚沉吟了許久:“嗯,佛法勸人向善,朕在皇覺寺時便已知之。能有高僧相隨,多少總有些用處的。嗯,你這個法子好。只是朕這些皇子,都不好將就,若是朕給他們指派,難免會有逆反之心,反而不能善待高僧,事與願違。朕看,不如就讓他們自己去僧錄司選吧。每人選一名高僧隨赴封地,繼續爲皇后守孝三年!你看如何?”
“陛下此法極好,也是佛門大幸,阿彌陀佛”
朱元璋被此事攪鬧一番,心緒也好了起來,第二日便下了旨意:“皇后薨逝,乃國之大喪。三年之內,天下不可行禮樂之事。已就藩皇子,於僧錄司選派高僧一名,同赴封地,日夜誦唸佛經,爲皇后守孝。”
這個旨意一出,幾名皇子都覺得有些詫異。燕王朱棣也有些驚愕,不明白怎的來了這一出?但那只是須臾間的事,很快朱棣便大喜過望。因爲有了這個旨意,朱棣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將道衍和尚帶到北平了,這無異於解了他最頭疼的一個難題。但僧錄司那麼多高僧,自己真的可以如願選上道衍嗎?
這個差事,因涉及皇子,尋常人彈壓不住,洪武皇帝朱元璋便派給了太子朱標。在朱標看來,這是極小的一件事兒,也並不太在意,第二日就下了牌子召集幾位就藩的皇子入宮,直驅太廟。
太廟位於承天門和端門之間,西爲社稷壇,東邊就是太廟了。朱標領着衆皇子跨過千步廊,片刻便來到一座黃琉璃瓦重檐蓋頂的大殿前。大殿的檐下坐落三層漢白玉須彌座,上面懸掛着一副九龍貼金額匾,上書“太廟”二字,字體挺拔俊逸,乃是原翰林學士宋濂的筆體。
殿內隱約傳來誦經聲,想來衆僧正在日課。
朱標等人前後邁步入內,徑自來到了享殿。享殿又名前殿,共有東配殿和西配殿兩殿。東配殿供奉着有功的皇親國戚。西配殿則供奉有功大臣的牌位。殿內以沉香木爲樑,金絲榆木爲輔。地鋪金磚,金葉爲輔。殿內中央奉着木製金漆神座,帝座雕龍,後座雕鳳。座前擺放着一應供品、香案和銅爐等。青煙嫋嫋,檀香四溢。
只見僧錄司左善世宗泐當中盤膝而坐,身前擺着一部佛經,正聚精會神地念誦着。宗泐之下便是僧錄司從各地青來的高僧挨序端坐默默唸誦。
朱標等人站在門外,環視四周,忽然秦王朱樉和晉王朱棡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朱標和朱棣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去,也不禁啞然失,卻原來在大殿的一角正盤膝靠着一名虛胖和尚,以佛幕爲被,正自垂目瞌睡,十分的安逸。朱棣卻是認得,這和尚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最爲依仗的道衍。
“哪兒來的野和尚?!”太子朱標低聲嗔笑了一句,大踏步踱了進去。
僧錄司左善世宗泐見太子進來,連忙擺手止了日課,驅步迎了上來。朱標微一點頭,來到大殿正中央,高聲道:“有旨意——”
“阿彌陀佛”,衆僧慌忙下拜,就連在一旁瞌睡的道衍也被驚醒,迷迷糊糊地跪了下去,卻還是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兒。
“皇后薨逝,乃國之大喪。三年之內,天下不可行禮樂之事。已就藩皇子,於僧錄司選派高僧一名,同赴封地,日夜誦唸佛經,爲皇后守孝。凡隨行僧侶,望能督促藩王,誦經守孝,宣諭佛法——”
這件事宗泐早已經跟衆人提及,除去督促皇子守孝,其實乃是普度一方的殊榮,衆僧雖然佛法精湛,卻也難免怦然心動,因而都肅穆端坐,只等藩王來選。朱標輕輕一笑,朝諸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徑自來到一邊,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