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洛寧剛回來就離開，洛離不禁撇撇嘴。
“唉，阿兄這麼急的趕去，還真是在意童顏薩滿啊。”
洛離招招手，銀茸立刻跑到她身邊，笨拙的搖着尾巴。
只有在洛離面前，銀茸才更像個寵物。
洛離摸着銀茸的銀髮，小臉有點陰鬱。
蘇綽說道：“離兒，我和童顏薩滿在一起的時間更長，對她也算有些瞭解。”
“她一直很神秘，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單純。洛家班中，她只和你阿兄親近。”
“不過，要說她這麼短的時間，就變成一個女魔頭，還屠殺我們的商隊，我卻是相信的。”
洛離微微一笑，“情報肯定沒有錯。顧先生是葵花府的舊人，夏先生是繡衣府的舊人，還有錢四算盤。總不可能三方情報都冤枉了她。”
“但嫂子你也沒有異議，似乎不是因爲情報。”
蘇綽點頭道：“我沒有異議，的確不是因爲情報。而是我在蘇氏讀書時，曾經讀過一個古老冷僻的故事。”
“若非童顏薩滿的事情，我還想不起這個故事。”
“正是因爲這個故事，所以你放縱小黑去制裁她時，我纔沒有反對。”
蘇綽一邊說，一邊步步生蓮的走到亭中坐下，洛離也坐在她對面，給她斟了一杯茶。
兩個女子臨水而坐，就連園中的春光也更加迷離了。
蘇綽喝了一口仙茶，緩緩說道：
“蘇氏有一本萬年前的古籍，名叫《巫燈燼》，是手寫本，也就是孤本。”
“這本《巫燈燼》是一萬年前，一位名叫薩滿的鮮卑公主，留下來的親筆書札。此書，只有蘇氏有。”
“那個時期的鮮卑國，被稱爲巫國。他們的首領都是最利害的巫覡，號稱巫王，而不叫薩滿。”
“薩滿之名的由來，就是源於這位名叫薩滿的鮮卑公主。”
“那時，鮮卑國出現了一位千年難出的巫道天才，名叫薩滿，是檀山的女兒。”
“薩滿有儺戲娛神的能力，只要她戴上某種神靈的面具，就能擁有那位神靈的神通。”
洛離聽到這裡，不禁蛾眉一皺，“這麼厲害？那不是和阿兄的伶道差不多了？”
蘇綽道：“《巫燈燼》是這麼寫的，而且語焉不詳，寥寥數語。至於到底是不是你阿兄這樣的伶道神通，那就不知道了。”
“總之，薩滿公主非常厲害，年輕輕輕就成爲鮮卑汗國最厲害的巫道強者，超過她的父親，巫王檀山。”
“若是薩滿公主孝順，倒也沒什麼。可問題是，薩滿公主和父親有很大分歧，甚至公然反對父親的對漢政策。”
“檀山奉行的是親漢策略，不但接受大漢冊封，還派兵跟隨漢軍出征，表現的很恭順。”
“薩滿公主卻是極端仇視漢廷。她認爲，上天和巫神，註定會讓中原人眼中的東北夷狄，統一天下。”
“所以她主張反抗漢朝，建立鮮卑人自己的霸業，獲取鮮卑人自己的天命和氣運。”
“她認爲自己的父王軟弱，就想取而代之，做塞外諸族的女主。”
“父女之間的矛盾，雖說不是水火不容、反目成仇，卻也越來越僵。漢廷得知消息，決定除掉薩滿公主，以絕後患。”
“薩滿公主巫術通神，修爲強大。刺客一動身，她就算到了。於是，她準備了陷阱，等刺客主動來送死。”
“前後幾批刺客，都被她誅殺。”
“可是有一位叫武越的刺客，不但沒有被她誅殺，還被秘密留在她身邊。”
“理由是…”蘇綽說到這裡，神色有點古怪。
“她喜歡武越？”洛離不禁問道。
蘇綽搖頭，“若是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沒有什麼奇怪的。可惜不是。”
“薩滿公主饒恕武越，將其秘密留在身邊的的理由竟然是…她要用武越來刺殺她的父王。”
“武越是漢人，又是個高明的刺客。用來刺殺她父王再適合不過了。事後，族人也只會懷疑是漢廷刺殺鮮卑王，然後挑撥離間。”
“她的打算當然是，等武越殺了鮮卑王，再殺了武越，給國人一個交代。然後以此爲藉口，起兵反漢，爲父報仇。可謂一箭雙鵰。”
“反正她已經暗中控制了武越，也不怕武越臨水反水或泄露她的陰謀，橫豎不過是個必死的棋子罷了。”
“武越乖乖聽話，纔會得到最痛快的死法。否則，只會生不如死，求死不得。”
“在她的秘密安排下，武越成功的刺殺了鮮卑王檀山。”
“然而，在她成功弒父之後，得到父親的指環，知道父親的秘密，才知道自己鑄下大錯。”
“原來，父親對漢朝的恭順，全部是僞裝的假象。百年來，父親爲了反漢，暗中做了很多準備，秘密控制了很多塞北部族，已經積蓄了很大力量。”
“父親的親漢之心，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忍辱負重的計謀。沒有父親多年來的努力，鮮卑早就被漢朝滅了。”
“她雖然天資卓絕，修爲絕頂，可還是太年輕了啊。”
“直到此時，她才明白，自己上了漢廷的當。”
“漢廷顧忌的、想除掉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父親…鮮卑王檀山！”
“可是，父親表面恭順，漢廷沒有藉口。而且要在鮮卑的地盤除掉暗殺鮮卑王，很難。”
“所以，漢廷就利用他們父女不和，派出刺客刺殺公開反漢的自己，設計再利用自己的手，弒父。”
“這是一個連環計，她中計了。若非她這個女兒的安排，漢廷刺客根本殺不了鮮卑王。”
“她真是太年輕了啊。”
“她號稱能預測兇吉，自信能推算命運，誰知最後還是被命運算計。”
“鮮卑王的突然隕滅，導致其生前掌握的秘密力量全部失去了控制。很多暗中歸附鮮卑的勢力，也隨着他的死而背棄了鮮卑王廷。”
“於是，本來已經強大起來的鮮卑聯盟，就此分崩離析。”
“她雖然繼承了王位，可是鮮卑的勢力今非昔比。起兵反漢後，很快就被漢軍合圍，擊敗。”
“她父親多年的苦心經營，被她一朝葬送。她之前痛恨父親軟弱，可是現在她才發現，她這個弒父者，連軟弱的資格都沒有。”
“薩滿公主率領最後的心腹，仗着強大的修爲，衝出漢軍的重圍，來到了鮮卑山，舉行了最後一場大儺祭神，對神靈發下了血誓。”
“她甘願把自己和數千追隨者的魂魄獻祭給神靈，洗刷自己的弒父罪惡。”
“她懇請神靈，賜予自己兩個詛咒。第一個詛咒，詛咒千百年後所有靈知強大的鮮卑巫女。”
“詛咒她們永不長大。讓她們在二十歲前，就夭折而死。”
“如果她們能度過厄運，平安度過二十歲，那就讓她們成爲黑薩滿，墜入魔道，死於非命。”
“第二個詛咒，就是詛咒中原終有一日被異族佔領，將漢人踩在腳下。詛咒終有一日，塞外夷狄會入關爲主…”
洛離聽完這個故事，終於明白了。
“嫂子認爲，慕容靈貝是受到了薩滿公主萬年前的詛咒，已經墜入魔道？”
“難道，就沒有法子解除詛咒麼？”
蘇綽搖頭道：“《巫燈燼》這本書，是薩滿主公故意留下來的。留下來的目的，就是爲了讓後世有人能見證她的詛咒。”
“她本來就是個強大的巫師，又造下了極大的因果業力，加上用自己的靈魂和數千追隨者的靈魂獻祭，詛咒之力很強。”
“而且詛咒這種東西，造成的業力越多，詛咒之力也越大。就像是一條河，越到下游水勢越大。”
“萬年來，很多鮮卑巫女，都受到她的詛咒，一代代積累的詛咒之力，何其強大？”
“要化解這種詛咒，除非是動用強大的王命聖旨來鎮壓，或者上古時期的幽冥世界重現，用幽冥願力來磨滅。”
“這兩個條件，我們一個都沒有，根本就是無解。拿什麼解除慕容靈貝的詛咒？”
“慕容靈貝肯定已經墜入魔道，纔會如此狠毒。既然無法幫她解除祖宗的詛咒，那麼就只能除掉她，免得更多人被她殘害。”
洛離嘆息一聲，“所以說，我放縱小黑去滅她，還是沒有錯。”
“她極有可能有底牌，不然不敢對我們的商團下手。不過，哪怕她底牌再厲害，也奈何不得禍鬥。”
“就算小黑滅不了她，自保也沒有問題。”
“我擔心的是，阿兄爲難啊。”
蘇綽道：“薩滿公主是個很強大的歷史人物，怨念也很深重。可是慕容靈貝不是薩滿公主，慕容靈貝還是慕容靈貝，只不過受到詛咒，已經魔化了。”
洛離點頭，“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蘇綽想了想，“離兒，你阿兄剛纔走的太急，我的猜測來不及告訴他。”
“你用魂念牌給他發一道訊息，把我的猜測告訴他。但願有一點用處吧。”
“好。”洛離點頭，隨即就發了一道飛訊。
………
巴顏山。
益州、涼州、吐蕃三地之交的巴顏山，是崑崙山的餘脈，也是涼州和吐蕃的界山。
此時的巴顏山土谷森林，隱隱傳來人喊馬嘶。
一隊隊的鮮卑武士，押解着大羣的夏人俘虜，往山谷中驅趕。
這些夏人俘虜，都是從益州和涼州抓來的。
他們，將被用來祭祀部落的巫神廟。
大樹搭起來的高臺之上，正有一個氣息冷厲、頭戴高冠、胸掛龜甲的白衣少女，正目光漠然的看着大隊俘虜。
她的眼眸，赫然是一片鉛灰色。
這少女整個人都充斥着一股陰鷙的戾氣，和她仍然清稚的童顏，很不相稱。
即便她長相美麗，也令人心中悚然。
她的身後，站着一羣鮮卑族人。其中還有一人金錢鼠尾，居然是個女真人。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土谷部首領，童顏薩滿，慕容靈貝。
雖然她的相貌沒變，可是氣質卻判若兩人。
而且她的修爲，居然已經是三品宗師。就好像撿來的修爲。
很多族人卻都知道，首領是一夜之間覺醒，得到的修爲。
就好像祖靈保佑。
他們不知道，這是古老的詛咒之力。得到這種修爲，根本不是好事。
“薩滿大人。”一個鮮卑武士上前說道，“三千名夏人，已經全部準備好了。”
慕容靈貝幽幽說道：“開始祭祀吧。希望他們的鮮血和魂魄，能讓祖先喜歡，讓祖先賜予的靈知，更加強大。”
“是！”那鮮卑武士領命退下，安排祭祀去了。
那女真人笑道：“巴顏格格，等到祭祀完成，你的靈知之力，就更加強大了，會推算的更準啊。”
“到時，格格就是天下第一卦道強者。”
童顏薩滿理都不理這個名叫圖格的女真修士。
什麼金國，她纔不關心。
她看着巫神廟中的神像，目光詭譎。
這神像是個女子，身材高大，滿臉英武之氣，乃是鮮卑古代的一代女主。
這神像也是家族的傳家寶物，蘊含難以言喻的力量。
圖格見慕容靈貝對自己理都不理，不禁暗自咬牙。
一個小小的鮮卑部落，不過幾千兵馬，若非看上了這女人的靈知，大金豈能拿她當回事？
慕容靈貝手中摸着龜甲，忽然蛾眉一揚，微笑着說道：
“且慢祭祀，有麻煩了。”
“來人。佈陣。”
說話間，三千鮮卑甲士就轟然列陣，守住了寨門。
“是它。”慕容靈貝露出詭異難測的笑容，“我原以爲，殺了龍錯城的人，那位會親自前來問罪，沒想到…”
她的神色有恃無恐，“沒想到，來的卻是一條狗。呵呵，我還真是算錯了一次。”
她話剛落音，一道黑影就破空而來，強大的妖氣頓時從天而降。
“汪嗷！”驚天狂吠響起，空中赫然出現一頭猙獰巨犬！
這巨犬全身漆黑如墨，霜牙如刀，紅眸如血，渾身火焰繚繞，周圍的空間都似乎要被點燃。
“這是…一品妖獸！”在場的修士，人人驚駭，面如土色。
唯有童顏薩滿，神色如常。
“汪嗚！”黑色巨犬仰天狂吠，妖氣如沸，猩紅的眼眸盯着童顏薩滿，目光復雜。
“咯咯！”童顏薩滿笑了，“忠誠護主的小黑，你今日來到我的部落，是來做客的麼？”
她雖然才三品修爲，可面對強大無比的禍鬥兇獸，卻夷然不懼，不知到底有何依仗。
禍鬥怒了，張口就吐出大片火焰！
它已經看出，眼前這個熟悉的女子，已經不是那個童顏薩滿，而是一個敵人！
它要燒死眼前包括忘恩負義的童顏薩滿在內的所有人，然後吃掉！
恐怖的火焰瞬間就形成一片火海，籠罩而下。
三千鮮卑戰士的軍域，頓時岌岌可危！
可是童顏薩滿忽然清叱一聲，手中龜甲一變，頓時黑光一閃。
緊接着，她的氣勢就突然暴漲！
而她身前的祖靈神像，似乎在賦予她力量！
此時此刻，慕容靈貝猶如神像復活，帶着一絲古老驚絕的氣勢。
她的修爲，竟然詭異的來到真人！
“咔咔！”神像的表層忽然脫落，露出了裡面的白骨。
接着，白骨也根根斷裂，破碎！
原來，這神像居然是真人肉身煉製而成。
“轟”的一聲，高大英武的神像倒下，成爲一頓骨肉碎渣。
可是慕容靈貝的氣勢卻越發強大，竟然來到了真人圓滿！
“封！”慕容靈貝擡起龜甲，一個道紋就化生而出。
這道紋猶如漩渦一般，居然擋住了禍斗的恐怖火焰！
而就在不遠之處，正有一個隱身男子，靜靜的看着這一幕。
洛寧！
洛寧因爲有飛劍，比小黑提前了半個時辰來到目的地。
他沒有立刻現身，就是想借小黑試探一下，慕容靈貝究竟有何憑藉。
當然，他也收到了洛離的魂念牌信息，知道了蘇綽的猜測。
問題是，蘇綽的猜測是真的麼？
可是看上去，似乎慕容靈貝真的受到詛咒，已經魔化了！
此時，看到慕容靈貝修爲暴漲，竟然擋住了小黑的火焰，他就明白，小黑今日奈何不了土谷部。
畢竟，土谷部還有幾千兵馬的戰域。小黑要攻入山寨，可能性不大。
看着氣質大變的慕容靈貝，洛寧心中很不是滋味。
心中再次浮起之前那個甜美溫柔的童顏薩滿。
這才兩年，就變成女魔頭一般的角色了啊。
“小黑。”洛寧聲音淡然的說道，“退下。”
小黑沒想到，主人這麼快就來了。
它雖然兇狠，倒是很聽洛寧的話，當即火焰一收，就退到洛寧身後。
它固然沒有出全力，可它也知道主人的意思。
童顏薩滿看到突然現身的洛寧，神色霎時間又變的天真爛漫。
整個人的氣勢，似乎都不同了，居然再次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的小薩滿啊。”洛寧神色複雜，“你爲何要這麼做呢？”
“尊敬的大人，不敢隱瞞您。”慕容靈貝手撫胸口，“我之所以這麼做，都是爲了報答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