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姜聽到這話,轉過看他,神情淡淡,但細看,就能看出神色好轉許多,沒有什麼悲色了。
“人總要向前看。”這在衆人眼中剛剛喪母的少女長長睫毛垂下來,略白的小臉就更加惹人憐惜:“我只能生活的更好,母親纔會放心。”
目光在薄延臉上打了個旋兒,洛姜就收回來,不管怎麼樣,代王救了母親這事,不能讓外人知道,母親還活着,就已是大幸,絕不能在節外生枝。
皇城司受鄭高祖之命而建,直接編制僅僅四千五百人,但權柄極大,掌刺探監察,“高祖嘗密遣人於伺察外事”,不受內閣轄制,直接向皇帝負責,是直屬皇帝的機構,雖不可能無孔不入,但一旦流露出了風聲,卻很難再掩蓋住。
到時,必有大麻煩,涉及母親的性命,就算是薄延,她也不能說。
但她平靜的目光與冷淡的語氣,還是讓薄延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說不出了。
能說什麼呢?她既放下了,這對她是好事,自己該爲她鬆一口氣,但想到洛姜之所以神色好許多,可能與代王有關,又有些難受。
沉默了會,洛姜再次開口,這次卻是問:“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薄延心一緊,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在代王府好好幹了,現在我已是從九品副隊正,是正經的官身,只要熬下去,總能有好日子過。”
他這話,卻讓洛姜嗤笑一聲。
“你騙別人可以,騙得了我?腳踏兩條船,可是要翻的。”
見薄延的神色一下冷了,望過來的目光也帶上了審視,洛姜嘆一聲,有些無奈地與他對視,說:“你在擔心什麼?覺得我會舉報你?”
薄延沒有說話,他只是看着她。
洛姜嘆着:“你我小時候一起長大,我怎麼會舉報你?可你的事並不算秘密,別的不說,你幾個小兄弟都知道,秘密不傳二耳,傳了就不再是秘密,這道理,你會不懂?人一多,代王府遲早會查出來。”
薄延聽了,就是一怒,冷聲:“我和我的兄弟出生入死多年,彼此可以交付性命,斷然不會出賣我。”
但這話聽着很有底氣,但實際上在足夠利益下,到底會不會被出賣,想必薄延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洛姜也不反駁,只繼續說:“共患難易,共富貴難,何況你獨享富貴呢?”
“你要仍舊是他們的頭,領着他們出生入死,身當先銳,我相信你們的兄弟還能繼續下去,可你現在已經超生了,他們仍舊在江湖過着舔血生涯。”
“一年二年或還能理解,五年六年,八年十年呢?”
“如果在執行任務,死了兄弟呢?一方面你富貴安享,一方面他們草蓆裹屍,他們還會理解你,認可你麼?”
“再說,你不是誰的人,就算爲誰做事,也只是僱傭,僅僅是接了單。”
“你現在已受代王重用,已是官身,以後更是有前途,爲了一二筆不長久的單子,就放棄得來不易的官身,你不覺得可惜?孰重孰輕,你自己想想吧。”
薄延聽了,薄脣抿成一條線,洛姜的這番話,等於直接將他這段時間的心事給掀開了。
他最糾結的,的確是這點。
作江湖人,他講究江湖道義,齊王下了單子,他接了,就應該完成,這爲的既是銀子,也是因爲他看中了齊王,打算以這機會攀上齊王,能得個前途。
可接了單子,與他聯繫的只有齊王跟前的紅人孫伯蘭,他連齊王的面都沒見過,反倒是潛伏進了代王府,不僅被代王重視,還意外得了從九品的官身,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
莫要小看從九品官身,想要做官,就需要履歷清白,現在又不是亂世,就算是西南的軍將招人,也不會願意接收江湖人,誰知道是不是服管?是不是被別人收買了?
背景不清白,考武舉也沒機會,除了攀附貴人,或混成一方山大王,就再無別的途徑。
而混成一方山大王,被直接剿滅的可能性,遠遠大過被招安。
薄延輕鬆得到從九品官職,若是被別的江湖人知道,怕要羨慕得眼紅了眼。
兄弟們,真的能接受和理解麼?
“洛姜,你似乎長進不少,以前你說不出這話。”薄延收斂了神色,看不出多少表情。
“人總會長大,代王府的府庫也不小。”洛姜睫毛似乎在眼下蒙了一層淺淺的影子:“薄延,我們爲了一本刀譜或劍譜,付出多少代價,你也清楚。”
“可現在,雖不是隨便可以拿,但只要付出忠誠,獲得並不難。”
“爲什麼要給人幹這些髒活呢?”
“都活不長的。”
二人正說着,薄延耳朵動了動,聽到小廳裡議事已告一段落,一行人簇擁着代王出來,而洛姜似有所覺,說:“我們小時候一起長大,我此言是出於真心,你再想想。”
說着,起身面對着小廳,轉眼就看見代王出來,就走過去見禮。
“真心麼?”薄延心中苦澀,要說洛姜沒有情分,他能看出她的關心,但是她的關心,未必是他希望的那種,這時容不得多想,同樣向代王行禮。
蘇子籍不知道兩人的暗流,讓着平身,就問洛姜:“對了,之前孤給你的劍譜,你練完了沒有?若是練完了,孤再給你一本。”
這洛姜可是天生的學武胚子,幾本秘籍給她,就能練得精髓,而自己就可喜滋滋的汲取,不可不培養。
洛姜忙說:“大王,之前已練完了。”
再擡頭時,就見代王手裡已有一本新秘籍,隨手遞給她。
這秘籍,也是劍譜,封皮是靛藍色,上有幾個黑字,寫得頗飄逸:“疾風劍法?”
薄延目光一凜,這本《疾風劍法》,雖說名字很普通,但凡是江湖人,基本就都聽說過。
這可是一百多年前的頂尖劍客葉問柳所寫,現在算是葉家的絕學,怎麼會落到代王手裡?
他曾與葉家後人交過手,對方應該就是習學的疾風劍法,很難對付,現在這劍譜卻和雜書一樣隨便賞賜?
這就是帝王家麼?
再想想上次他與洛姜交手時,洛姜的表現,他又恍然:難怪洛姜武功突飛猛進!
薄延心亂如麻。
江湖人,哪個不想成絕頂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