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只有風吹過,除此,就是水聲
黃泉
有河流聲音一直迴響,似乎有一曲悽婉的歌,這歌,謝真卿不是第一次聽見。
是個貝殼。
時光飛速,小小貝殼長大,許多同伴被漁民打撈,她本能感覺到恐懼,卻沒有絲毫辦法,只能聽天由命。
不過有一天,一點靈光落下。
對貝殼來說,就是一個全新大門爲她打開。
她第一次產生了靈智,第一次能真正看清四周,這是她一生最重要的光。
隨時間推移,她的智慧盛放,一點點張開,她知道了來由,開始了朝聖之路。
她遊過河流而上,唱着朝聖的歌。
漁網,河壩,鱷魚都不能阻擋她。
終有一日,湖泊深處的龍宮終於顯露了出來——獨成空間,雲霞漫天,萬妖朝聖。
貝女露出憧憬,她終於登上了龍宮。
她的周圍,是無數桀驁,又滿懷熱誠的呼喊。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昏姻之故,言就爾居。爾不我畜,復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採其葍,不思舊姻,求爾新特。」
「成不以富,亦祇以異。」
謝真卿冷笑,身側又有一塊礁石浮現,刻着這一首詩。
「恨他喜新厭舊,雲氏題石發誓,要永斷情緣!」
「海尚未枯,石又未爛,其人雖去,言猶在耳。」
「只是,既自詡絕筆,又爲什麼要回來,食言多矣,能無肥乎?」
「說啊!丟下幼女,捨棄龍宮,拋去部族,到底都是怎麼苦衷,竟能讓你癡迷不忘?」
「說!」
說到這,一腔怨憤,壓制不住,周圍黑水呼嘯着迴應,似乎是無數熟悉的面孔。
有秀麗的貝女,有沉靜的龜相,有一個個桀驁卻溫順的妖將,它們充滿熱誠又怨恨的呼喊。
「大王,大王」
「你爲什麼舍我們而去?」
「大王,大王」
「你爲什麼舍我們而去?」
只有貝女,沒有跟隨高喊,她一如數百年前,給龍君跳着舞,唱着歌,只是少女第一次知道,熟悉的舞蹈和歌唱,是如此悽婉到讓人落淚。
龍君自聖,學焉自資
符首出之神靈,紹心傳於精一
神謨廣之龍運,益徵妖之靈長
王德日新,聖功益裕
「……汝等之怨恨,我盡知之。」一滴眼淚無聲落下,飛濺在黑色土壤中,瞬間炸出了無數光點,化成湖泊洶涌之像。
少女看着他,繼續說:「你是我的怨恨顯化,但也有許多不知,其實我後悔了,卻不會改。」
「胡說!我纔不是你!」謝真卿縱聲大笑。
「是麼?」
雲中有音,隆隆作響,猶如戰鼓。
她向前跨出,離地三尺,焰光所過之處,黑土徐徐變白,又抽出綠芽,生出柔嫩的綠草。
謝真卿輕蔑一笑。
「消解怨恨?化地獄爲淨土?」
「這可是幾百年的承負,就憑今時今日的你,怕力有不足吧?」
「天生我是妖……萬水千山過,得遇化成龍……廣陵潛龍渡,笑看紅塵擾……」
少女低聲吟着,歌喉婉轉清澈。
「當年我曾想,如果我是人,或就不一樣了。」
水面靜了下來,細微的波紋皺起,映出四周的黑暗。
「從來都是我。」
搖曳起伏的水面上,投射
着微弱的光芒,絕美的容顏,已經佈滿淚水。
「我隨他而去,然此身肩負,豈能盡如人意?」
「是以,就有化身,又分離部分,投入紅塵,有周氏血脈,有桑女之祭,還有各處龍宮……」
「預定化身,等待着他的歸來,那時,將能喚醒我,迴歸這裡。」
「只是,到底時日遷移,許多佈置都出了差錯……萬幸……終於還是給我等到了。」
「我既歸來,自然是要收回。」
「不要!我不想回到籠子裡!」
「他」的聲音透着痛苦,漸漸維持不住,模糊一瞬,似乎外殼炸開,又彷彿褪去某種面紗,身影的線條也柔美起來,更鮮活,更真實了。
或者說,這纔是本相。
仿若照鏡子般,近乎一模一樣的少女,只是身着純黑色衣裙。
「不是籠子……真的不是……」
少女喃喃說着,仰面望着,神色溫柔似水。
「當年……那只是……不成熟時的紕漏……無論是他,亦或是我,都有許多差錯……許多。」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重新來過,我也不必隨去。」
「那這次就能長久嗎?」
黑裙少女冷笑。
「就算不成,也甘之若飴。」
「無知,你會後悔的,一定!」
「或許,但也是往後的事了。」琇書蛧
兩人靠近,雷光炸開,似有融合,更有抵抗,雖然顏色一模一樣,但黑裙少女肅然之間,卻泛着冷意。
「我和你不同,敖望溪!」
「你走後,不僅僅妖庭崩塌,天下妖族更受劫難,是我,一無所有情況,殺出來。」
「更使得大鄭太祖接受我注資,成就真龍。」
「裡面多少血風腥雨,哪怕我失敗了,又豈是你能理解?」
「就算我們曾經是一個,現在也遠遠不是了——你憑什麼再來汲取我?」
黑裙少女憎恨龍君,更憎恨女身,也許,龍君是男人就不會這樣了吧!
「是麼?」
「你的確不一樣了,可你知道,我爲什麼說,我後悔了,卻不悔改?」敖望溪再靠近些。
「什麼?」雖然知道龍君有陰謀,但這個卻是黑裙少女孜孜不倦,不能釋懷之處。
「你難道沒有想過,爲什麼我是第一個龍君?」敖望溪美目迷離,似乎追憶往昔。
「更有沒有想過,你看過,在我之前的妖族麼?」
「有許多,有夔、有禺疆、有猰貐、有禍鬥……」似乎預感了些,黑裙少女激烈反駁。
「你看見過它們麼?」敖望溪只問了一句,頓時使黑裙少女顫抖了起來。
「明白了麼?」
「天下景運在陛下一身,他在,不僅僅人族,就連妖族都從無興起,他不在,人族還存在,我們妖族就日益凋零,幾百年之間,多少妖族煙飛雲滅……」
「不,不可能,最近誕生許多小妖……」
「所以他回來了!」敖望溪平平淡淡的說着:「你也是我,你要自欺到何時呢?」
「不!」
雖然抵抗,很明顯,敖望溪越來越近。
兩人靠近後,黑裙少女再也不能維持身形,逐漸融化爲紅光,融入她的身光中,合二爲一。
微闔雙目,沉浸在夢境裡。
無數錯綜複雜的事,猶如百川歸流般,清晰回顧。
妖族,龍女,大鄭,妖運,神策軍,尹觀派,靈機復甦……
這個夢,很是久遠而深沉,佈滿了濃暗灰色,
可謂處處淒涼。
夢中,有着許多無可奈何,更有化身的死亡……
全部想起來了。
蟬翼般輕薄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她緩緩睜開雙眸,如湖面般澄澈,深邃,純淨。
「好一場大夢。」
直至而今,她終於收攏了所有的化身,也知道了這些年全部的經歷。
「尹觀道……你好大膽子!」
回憶着這具化身的經歷,輕柔微笑下是深沉的殺機,就算陛下離開,妖族凋零是必然,可被尹觀道獵殺,卻不可接受。
「慢慢與你算賬。」
鬢角髮絲飄灑,她看着心情卻極不錯,婉轉吟唱。
「廣陵湖畔過,一顧回眸誤……臨安月圓夜,再顧終身誤……長信宮,孤燈泣,對鏡貼花黃,約期誤!」
「窮碧落,破黃泉,踏遍八荒老,紅塵爭渡,日日思君歸……幾百年,換了人間,終聚首,終無悔!」
高歌聲中,天音陣陣,黑水漸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