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吹打,一天就平淡過去,京城一下岑寂下來。
家家戶戶燈光昏暗,在又窄又長的街道和衚衕裡,已經有更夫出現,但對豪門大宅來說,夜生活纔開始。
歌舞佰酒時,經常能聽見絲竹聲,甚至能聽見婉轉低唱。
雖然下了雨,吹來的風還帶着薰熱,用完了飯,趕過來的野道人,抵達到了假山亭子上,見到了蘇子籍。
“主公!”野道人躬身行禮,又站在了一側,白天應該彙報的,已經彙報了,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主公,由您提點。”不知過了多久,野道人才說:“我才發覺,期門衛、羽林衛、鷹揚衛三衛,已經束兵秣馬,佈下了口袋了。”
“唔,3衛總共16500人,對付2000人。”蘇子籍也是一笑,說:“皇帝行事,就是這樣,萬無一失!”
“弱者憤怒,抽刀向更強者”
“強者憤怒,抽刀向更弱者”
“此是兵法大道,不得不說,皇帝雖不是太祖,也算是和平長大,可的確非常了得,不遜太祖。”
野道人被他說得一愣,隨即笑:“是啊,齊王,萬萬不是對手,可惜還有主公在!”
“是麼?”蘇子籍看了看野道人,嘆了口氣,說:“要是各領一軍相爭,孤和他勝負,或是六四開!”
“可他是皇帝掌握大勢,我卻不是對手!”蘇子籍頓了一下:“然後,他有致命之處!”
野道人接口說:“他老了。”
蘇子籍點頭,說道:“其實,我之策略,能成,就是許多人,覺得他老了,這人心纔是關鍵!”
野道人低頭思忖,說:“可也得您這樣運籌帷幄,才能把握機會,或者說,正因爲控制的滴水不漏,所以皇帝萬萬不可能想到,會有一支奇兵天降……”
這就是燈下黑了。
蘇子籍凝視着遠處,久久才說:“是啊,其實當年皇帝初登基,權威未固,皇后和太子支持者並不少,行廢立之事,其實是有風險!”
“但是,誰也想不到皇帝,會那樣喪心病狂!”
“皇后和太孫,才滿盤都輸。”
“同樣,皇帝怎麼都沒有想到……我還沒有被立太孫,就已經決心用兵,於是海外練兵!”
蘇子籍熟讀歷史,是越來越明白,歷史上不少名將名臣之死,就是死於大局——他們認爲,爲了大局,皇帝不至於殺他們。
可皇帝就是殺了。
顧大局是人臣之事,不顧大局纔是智。
蘇子籍自認爲自己能贏得這一點生機,就在喪心病狂這四個字。
“是啊,今日能有一線機會,全在主公未雨綢繆。”
野道人是隨時局越來越深入,才明白,沒有這招,任憑才能再高10倍,都難以對抗。
想到這裡,一陣風掠過來,身上竟泛起一股寒意。
野道人不再說話,眯縫着眼,瞳仁在暗中幽幽閃爍,看向遠處,現在,就等齊王發動了。
齊王府
天空如墨,濃稠欲滴,堆雲如棉,深沉厚重的風雨,呼嘯席捲過樹梢。
咔嚓。
細微的斷折聲中,小截樹枝被風抓着,飛舞過牆,又撞在假山上,發出略顯沉悶的響聲。 щшш●tt kan●co
走廊上,燈籠經風吹動,搖搖晃晃,投下參差不齊的陰影,到處黑黝黝的鬼影幢幢。
齊王全身着甲,手中按着寶劍,擡頭仰望天空。
那是宮城的方向。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其實反過來也一樣。”
“父皇是什麼樣,其實孤很清楚。”
“當年有人密奏,太子有逆,將行大不忍言之事,父皇大怒,立刻兵圍太子府。”
“可結果呢?”
“太子束手待斃,京城片甲不曾動彈,闔府上下殺得一乾二淨,連小世子都死了,僅逃出點庶出血脈。”
“太子果真有謀逆?”
“……可笑!”
每每思之,齊王不禁齒冷,更是回憶起當年。
乍聽聞太子之死,當時的自己,是突然之間滿腔高興,但是接着,就油然而生出恐懼。
“連一朝儲君,都死得不明不白啊……”
徹夜無眠。
太子人品貴重,齊王深知。
“孤也曾想過,有這樣的儲君,必能兄友弟恭,孤自能安享太平富貴……可以不爭。”
齊王心中有着淡淡的長嘆。
外人都道,齊王魯莽暴虐。
其實誰知道,他也不是起初就這樣……王傅其實是個好老師,的確學問深重,教過齊王很長時間。
今日其實是有過後悔。
可……
“王傅,不要怪孤,孤也是不得已。”
嘴脣闔動着,齊王無聲自語着,他閉上眼,眼前又浮現出王傅的身影。
“王傅的教導,孤並沒有忘,孤也想父慈子孝。”
“可父皇給不給我活路呢?”
“太子是皇后嫡出,父皇養在身邊,言傳身教二十年,論父子情深,何止十倍於我?”
“太子也恭敬純孝,從無差錯,可結果……又如何呢?”
“王傅啊王傅,聖人之言,的確不教人篡位,也可沒教父殺無辜之子啊?這你怎麼不說呢?”
“說話只說一半,王傅你也來欺孤。”
齊王總是想起太子。
當初,風度蓋人的兄長死了,自己覺得高興的同時,同時就覺得有種莫名的巨大恐怖,讓人徹夜難眠。
“王傅啊王傅,你可知道,孤有話不敢講,藏在心裡二十年,都成了心病。”
“孤真的惶恐害怕啊,怕父皇哪天就殺了孤滿門,可聖人只告訴孤,要孝,要順,要從。”
“王傅,也就是那時起,孤就明白一件事——聖人也有虛僞”
“父待子如奴如婢,那子視父,自當如仇如寇!”
“若只一味強調,子不得不孝,就是欺子幼無力,而諂媚天下之父。”
“孤就是那個子,父皇就是那個父。”
齊王勾出個冰冷的笑容。
“我那好兄弟蜀王,還是看不穿這點,自以爲能爭嫡。”
“可笑,孤陪他做遊戲罷了。”
莫說能不能奪到,就是奪到了,成了太子,那又能如何?
太子一家的血,流得還少嗎?
太子,只是空架子,實不足貴。
唯有實實在在的力量。
纔是最貴的!
於是,當年的他千方百計,找到了妖族,找到了神策軍的秘密記載。
雖說時日變遷,只剩零星材料,爲這些,還惹出不少麻煩,但……終給他找到了生機。
“唯有效法太祖,孤纔能有活路。”
至於蜀王,前魯王,冢中枯骨罷了,早把他們當成死人了。
“只有孤,纔是正確的,兄長,你看啊……你會束手待斃,孤還能做最後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