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新平公主臉色蒼白,她其實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她到底不是那種不要臉面的人,再者她也不希望因她的一己之私,讓她所喜歡的人受到天下人的非議。
如果這件事無法隱瞞,註定會成爲他一個污點。
若是能隱瞞下來,她自然是願意,可問題是,真的能隱瞞下來麼?
“本朝繼魏制,宗室封祿不封土,男封親王、郡王,女封公主,而月三百千乃至五百千,以分嫡庶。”
“然有功於社稷,就算庶出,也可封長公主,月千千!”
新平沒有說話,月千千就是兩倍於嫡公主,這當然是很大恩惠,可卻不是她最想要的,自己現在月四百千,食宿按照制度,是朝廷包了,年節還有賞賜,特別是母族還有店鋪土地,並不缺錢。
“母以女貴,可封皇太貴妃,移府隨居!”
貴妃是四妃之首,加個皇字,其實是副皇后,雖是皇太貴妃,不可不謂厚遇,更不要說移府隨居了。
宮內,其實要是當寵,還不要緊,要是不當寵,或者是太妃,就等於冷宮了,能出去,自然極大殊榮。
新平震動,擡眼看了周瑤一眼,這種許諾,非人主不能出,自然不覺得是她在說,可哪怕是太孫許諾,借她的口,她,在他心目裡,是這樣重要麼?
只要想到這裡,本來千願意萬願意的,總不由惶恐和迷茫。
太孫,你爲什麼不親自對我這樣說?
卻聽周瑤說:“自古宮妃不見外臣,至於宮內的人,誰會?誰又敢亂說呢?”
見新平公主低頭不語,她狀似不解地歪了歪頭,繼續問:“難道你母妃會說?”
這時,有侍女擡着東西過來,周瑤也住了口。
有侍女舉着傘,兩個侍女擡着一個不算大的小筐,裡面大約有着幾十顆果子,都是看着就汁水飽滿,讓人看了就食指大動的果子。
“這是什麼?”新平公主看過去,聲音有些低啞地問。
將小筐放在一旁,其中一個侍女朝着新品公主行了一禮,脆生說:“公主,這是娘娘差人從宮裡送來的水果,說是才送入宮,整個後宮,除了皇后,就咱們娘娘,並麗貴人有份!且咱們娘娘還多得了一筐,這不,才得了,就立刻差人給公主送來了一筐。”
“送東西的人呢?”新平公主看也不看水果一眼,開口問。
雖是感覺到公主此刻情緒似不算很好,但侍女也不敢問,說話的侍女忙回話:“人還沒走,就在院外候着呢!”
這裡可是公主自己住的院落,最近公主的心情又時好時差,便是宮裡送東西來的人,若非親近的女官,一般的宮女內侍來了,也是輕易不能踏入這個院落,只能在外面候着。
一般都能得賞,得了賞,在院門口謝恩,就可以回去了。
沒想到公主今日倒想着見一見來的人了,侍女這樣回了,就猜到公主是要見來人了。
果然,就聽到公主說:“讓來的人進來。”
侍女應聲出去。
不一會,就有兩個內侍走進來。
兩個內侍皆是向新平公主行禮,新平公主掃一眼,就知道他們就是專門來送東西的,未必知道宮裡太重要的事。
不過,新平公主還是問了一句:“母妃這兩日可還好?”
她父皇最近很是寵愛幾個年輕低位嬪妃,像麗貴人,過去只是個小宮女,因得寵,很快就被升到了貴人的位置。
換做是以前的她,聽說母妃與一個小貴人得到了差不多的待遇,怕就要不高興了。
但現在的她,就只關心母妃的心情,其他的竟不怎麼在乎了。
兩個內侍你一言我一語,皆說,娘娘這兩日心情還不錯,只是用的飯少了一些。
新平公主讓侍女給了賞銀,讓他們回去。
這一處重新恢復了安靜,新平公主端坐在那裡,又將那迭文件拿起來看,久久無語。
“飯用少了啊!”
新平其實知曉,父皇已經日益冷落母妃,只是現在還想借母妃來制衡皇后,纔給些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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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孫,以後也會這樣對自己麼?
良久,周瑤忽然聽到蚊子一般的細聲:“就這樣罷!”
周瑤朝着新平公主看去,發現應聲的新平公主,一直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瑤得了準信,自然不再留。
她躬身離去,結果才走出不到十步,身後再次傳來新平公主的聲音:“且慢。”
周瑤略略回身,就這麼對着新平公主站着,等着新平公主繼續往下說。
新平公主竟也不覺得這樣的情況有多奇怪,她彷彿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幽幽問:“我總覺得,伱對宮廷,好熟悉。”
宮裡人對一些事的態度,不是久於宮廷的人,是想不到,更說不出的。
周瑤說白了,就是三品之女,怎麼這樣熟悉內情。
“我還有些怕,宮中寂寞,白首一人,也是難當,我怕我會後悔!”
周瑤聽了,微微一笑,一瞬間,她的眼前浮現過了無數畫面,記起了數百年來許多許多鮮活而美麗的面容。
周瑤平靜的說:“熟悉的話,或許就如梵神所鼓吹,人有轉世,我是轉世重來呢?”
“但是公主感慨,我卻覺得不必!”
新平公主驚訝的看上去,廊下雲氣瀰漫。
周瑤既已開口,卻不再遲疑。
“後宮中,太妃們,或數着日子過,偶爾談論外朝之事,但品級俸祿,年底賞賜,一文不少!”
“其實,有內外朝,內朝上萬宮女和內侍,以及各方事務,這些權柄,豈會全堆在皇后身上?”
“妃嬪不僅僅是皇帝的妃嬪,有品級,有事務,四妃佐後,於內治理”
“九嬪,掌教九御四德,贊導皇后之禮儀。”
“貴人,掌率女官,修祭祀賓客之事。”
“才人,掌敘宴寢,理絲枲,以獻歲功。”
妃嬪不單是要侍奉皇帝,更大的用處是幫助處理宮內事務,並非只守在後宮裡等着寵幸,而是能和外官一樣,掌握一部分權柄。
“而且,四妃一品,次妃二品,嬪三品,貴人四品,才人五品,各品月俸不缺,年節都有賞賜,追蔭家族,光大門楣。”
“外面女人,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只有十倍百倍之苦處,妃嬪所得,她們夢裡想都想不到。”
“不說女人,就說男人,男人要二十年寒窗,多半三十餘歲,才能當個七品縣令,一輩子辛苦,到老纔是四五品!”
“官場傾軋,兇險萬分,事務繁重,求全責備,比之宮廷多了何止十倍,所得,比之宮廷又少了何止十倍!”
新平公主有所覺,臉上有點火辣。
周瑤儘管沒有明說,可是隻有新平公主纔有矯情,才感慨後宮淒涼,寂寞空虛冷,難不成去了外面,當官妻民妻更好?
何況,你既是妃嬪,又是公主,怕未來皇后還不及你逍遙。
寂寞空虛冷,不如去當官妻民妻,又或去當男人?
“太孫誠懇,還請公主明鑑,而且,太孫對您,並非薄情!”
就如剛纔親筆信,雖然沒有拆開,周瑤卻已經知道內容,她是女人,知道新平心緒難平,就如新嫁之女,需要更多安慰。
她同樣自然知道女人想要更多,只是她也是君主,卻也明白太孫已經作到了盡處。
難不成真要不要江山要美人?
更主要的是,自己並不是沒有酸澀,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所以纔不願意進一步安慰——我也是個女人呀!
她微微一禮,不再說話,沿走廊踏步而去。
放眼看去,在濛濛雨霧之中,她裙襬蹁躚,真有飄然出塵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