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大船,船艙其實也就是幾個房間,進入艙內,只見雖是在船艙內,佈置清雅,地板一律紅松鑲板鋪地,纖塵皆無,艙壁屏風都鏤得蟲魚花鳥,佈置的極風雅。
對面還有個珠簾隔離的內間,只一眼,就可以看見一個木架,木架搭着繡龍袱子,奉着一柄劍,立着一面青色的小旗,這就是所謂“尚方劍”和“王命旗牌”了。
船艙的窗口很小,顯得幽暗,一一接見完,蘇子籍似乎看不見退出的縣令略帶失望的眼神,輕咳一聲,從容不迫端起茶碗,用碗蓋撥着浮茶呷了一口。
這些縣令想的太美了,就單是論述大局,就向讓自己出手,還是欺自己年輕。
畢竟只有自己不下場,纔有最大的威懾和利益,而這些縣令,卻真可能被處分,被丟職,甚至處死。
不拿出對等的利益,自己爲什麼要幫他們?
這時隱隱聽見隔壁有說話聲,議論聲,甚至少許爭論聲,蘇子籍也不理會,才過了一會,就有人疾奔,同樣是太子府的人,一進來,暢通無阻,直接就來到了蘇子籍的近前,單膝跪倒,稟報:“殿下,這是來自餘律、方惜兩位大人的情報,請過目。”
蘇子籍接過來看了下,神色不變:“孤知道了。”
來人退下後,才細細翻閱:“這個商秀才倒是有點意思,忠匪義賊演得很好。”
才思考着,又有一人急匆匆入內,將新情報奉上,這份情報則是有關張岱。
與之前報告方惜餘律的情報不同,關於張岱的情報,顯然更重要。
蘇子籍只看了一遍,就臉色微變,嘿嘿而笑。
“欽差關防,動七千軍,封鎖七大倉,張岱莫非真瘋了?”
這可是七千人,不是七百人,更不是七十人!
軍隊是歷代最注意最敏感的區域,在以前,將帥只有將兵權,沒有調兵權,調兵出境超過50人者就須持有虎符。
現在,稍可寬宏,也侷限於100人。
私下調兵乃死罪。
欽差代表皇帝,縱然有一定調動軍隊的權利,但基本上都在百人以內,權當護衛,或者臨時差使。
這可是調動七千人,若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就是死罪,就算有合理理由,欽差現在調用了,回去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張岱到底是怎麼想的?
哪怕已經知道,親見到了情報,蘇子籍也被這情報給弄得無語,但二人現在也只是接到傳回的情報,情報到底是不是真,具體情況怎麼樣,還需要進一步確定。
“啪啪”
這時傳來了敲窗聲,蘇子籍開了窗,狐狸就已進來了,正是回來報信的大狐狸。
大狐狸用爪子點着字典,神情看着竟有幾分焦急。
蘇子籍過去時,大狐狸已翻開了字典,一頁頁指着字,組成了它要彙報的情報。
蘇子籍本來就已收到了關於張岱的情報,就算大狐狸翻字典的速度有點快,表達的內容也很簡略,還是很快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竟是如此行事?”蘇子籍喃喃。
張岱真的瘋了?
他摸了摸大狐狸的腦袋,就按額沉思,良久吩咐:“你派狐狸跟着張岱,並且趁無人時,查查他的行李,我懷疑他覲見皇帝時,得了某種許諾,不然豈會這樣?”
“嚶嚶”狐狸叫着,才串出去,就聽見隔壁船艙開門聲,以及說話聲,不久,文尋鵬過來了。
“這四個縣令怎麼樣?”
“不怎麼樣,除餘銘還算明白人,應諾唯殿下是命,餘下三人,都是首鼠兩端,企圖空口白話,就讓殿下衝鋒陷陣,其心可誅。”文尋鵬嘴角掛了一絲獰笑,說着。
“四有其一,很不錯了。”蘇子籍卻也不急。
“殿下,張岱的事,可查實了?”蘇子籍不急,文尋鵬臉色卻有點不好看,過了會,低聲問。
蘇子籍頜首,沉聲:“張岱的事,是真的。”
是真的?
“他竟真的動了七千軍……主公,這事很不妙!”就連文尋鵬也覺得棘手,低下頭去,輕聲提醒:“就算您與張岱扯開了關係,可這並無大用。”
“嗯?”
“您是正欽差,張岱是副欽差,在解鹿府,也許有官員知道,您與張岱不和,是張岱自作主張。”
“可是一旦到了別郡別州別省,就誰也不知道了,只知道張岱是您副手,一切聽從你的指派。”
“特別是皇上有這意思時,您是欲辯無門。”
幾句話說明了,與張岱扯開了關係,有點用,但要是皇帝指鹿爲馬,卻也足夠發難了。
調查組都是皇帝的人,辯論還有多少意義麼?
本朝規定,貪污60兩以上者死。
你是清官,一文不貪,但是可以連走親戚過年的禮也算上,一個親戚送一籃子蘋果一隻雞,來往十幾個親戚就湊起了5兩,過年,中秋哪怕二次,就是10兩。
然後你當了10年官,就貪了100兩,就可以殺頭了。
蘇子籍當然明白這點,目光一閃,無聲透了一口氣,眉棱骨不易覺察地一跳,冷笑一聲:“你放心,我還沒有那樣天真。”
說着,站起來,若有所思,轉眼說着:“你知道,糧倉桉的真正用意麼?”
“小臣不知。”文尋鵬何等精明,早已看了出來,這是主公要交底了,一躬身說着。
“糧倉桉第一重境界,很簡單,就是虧多少,查哪個官貪了。”
“然後真查了,立刻發覺,這錯綜複雜,不是一個二個,是十個百個官,乃至不同衙門都有牽連。”
“主公說的實是!”文尋鵬眼睛幽幽閃着,這就是阻礙力非常大的原因,但見蘇子籍撲哧一聲冷笑,起身來,意味深長說:“可如果停留在這級,就是庸碌之見。”
“砍幾個人頭,就可以澄清吏治麼?”
文尋鵬聽到這裡,突然之間有着一種聞得大事的預感,連忙斂起一剎那間流露出的震驚,躬身只聽着蘇子籍侃侃而言:“再進一步查,就會發覺,這裡有個鴻溝。”
“就是私貪和公貪。”
“私貪很簡單,就是官員個人貪污,這種事,其實無論牽連多大,死多少人,都可以殺。”
“後果無非是誰沒有門生故吏,親戚世交,恩連義結,因此得罪了一批人,被人物議,說我或張岱,沒有人情,沒有敢靠攏罷了。”蘇子籍平平澹澹的說着,嘴角含着不屑的冷笑。
“這其實承擔的起,也是小人們能想象的極限了,卻不知道,鴻溝更深的是——要是公貪呢?”
文尋鵬聽到這裡,已覺得頭一陣發暈,心砰砰而跳,似乎揣摸到了一個深淵。
“文先生,我打個比喻,假如說,你查桉,發覺餘銘貪了1萬石,正準備去抓他,殺他,可一查,他一石沒有貪,全部用在公事上,這你怎麼處理呢?”
“要是進一步,繼續查,發覺朝廷,省裡,郡裡,雖說明文規定,要給捕快發餉,給秀才舉人學糧,給殉國者撫卹,可沒有實際撥下錢糧,現在這1萬石,就是填補這財政空缺,你又如何處理呢?”
“殺了餘銘,斷絕了這財路,然後讓捕快,官吏,秀才舉人,殉國者家屬,全部餓死麼?”
“要是再進一步,發覺朝廷貪污了地方的錢,就是不給,可地方要經營,要維持,於是不得不分潤糧倉的收入,那你又怎麼辦呢?”
“也殺了罷了,把地方以及軍隊的生路全部廢掉,等着百萬軍民洶涌,恨你之人如海如山麼?”
這幾句話,句句鞭策入裡,文尋鵬張口結舌,倏然間已經明白裡面的大要。
是啊,私貪儘可殺,要是公貪,國貪,又如何處理?
皇帝之心,就是要太孫,成爲這萬夫所指,與官府(組織)對抗的獨夫呀!
一想明白這點,文尋鵬只覺得一股寒意上涌,牙齒竟然輕輕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