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封贈,是指五品以上官員可得到相應死後封階,其目的是“令靈其不昧,譽永彰於奕世,勵移孝作忠之風”!
明白點,就是得到封贈的人,死後轉身帝鄉,並且神威是普通人十倍百倍千倍,這就是“令靈其不昧”
而還有青史留名,因此得三不朽之一,這就是“譽永彰於奕世”
這些都是個人的待遇和好處,而朝廷有什麼好處?
就是“勵移孝作忠之風”,使人人孝忠,自然就民風清明,國祚綿長。
而且封贈除了本身,還可以向父母妻室推及,官品越大,馳封蔭德越是隆盛。
再說明白點,信徒爲什麼信教,小半是求之陽世富貴,大半是死後能入淨土天堂這些,或者轉世得益。
朝廷封贈制度,就是使得冊封的人,死後能轉生帝鄉,並且還庇佑父母妻子。
這就是“天堂許可令”
原本歷朝,爲什麼經歷無數種外來思想而同化,就來源於此——讀書人,官員,都是天系信徒,死後入天系之土——帝鄉。
傳聞明朝宰相楊廷和也曾拜訪廟,與和尚辯論,就說過:“閻羅但拘小民哉,與我等何司?”
意思是,有諡封的官員根本不入地府,閻羅地獄與之何干?
有帝鄉有待遇,纔是二千年官員不變色的根本。
但是這些,終沒有明文規定。
蘇子籍也根本沒有想到,可現在才知道,魏世祖這一篇用詞淺簡的文章,卻完全成了天系的總綱。
第一段就是說,皇帝奉天得運,運數就化帝鄉
第二段是說,皇帝以及帝王將相,神威遠超鬼神,拜神就是“不自信”
第三段是說,由於官身數十年,早就和龍氣密不可分,哪怕拜神求仙,也無法轉生到別處
這段最是厲害,無法轉生神土梵土,就無法享受福報,官員還拜什麼神,求什麼梵?
“難怪,根本沒有高品官員會真的去信神求梵,有之多半是梵教僞造,基本上沒有歷史材料。”
“求仙是陽世長生,又不一樣。”
蘇子籍瞬間想明白了,原來這篇是刨了梵教的根,絕了梵教的種,乃至斷絕一切外來文化影響的入侵。
並且,這還是事實,一旦點破,任是多方查實,反是鐵證。
“魏世祖,實是可怖可畏。”蘇子籍原本不怎麼在意魏世祖,總覺得這千古一帝有水分,現在才知道真顏色。
臉上有點疼,似悲似喜站着,怔着一動不動,也沒有說話,曹治小心翼翼問:“太孫可明瞭?”
“明瞭,只是孤還有疑問。”蘇子籍暗舒了一口氣。已回過神來,勉強笑着:“既是這樣,爲什麼不廣播帝鄉恩澤?”
“帝鄉雖大,難容萬萬之數,就算本朝把恩澤推廣到九品,也難以人人承受雨露。”
“所以,民間宗教,乃至梵教,並無一概斷絕。”
蘇子籍聽明白了,暗歎:“太實誠了。”
諸教信奉,本只有萬分之一可入,別的推說不虔誠就可,現在因不能容納,所以就不要,這難道不是老實人麼?
不過蘇子籍不管,他想明白了,徐步踱步,目光變得有些陰鬱,良久才笑着點頭擺手:“孤明白了,你且去罷。”
“是!”曹治本是下本心是嚴守中立,剛纔蘇子籍所作所爲,實在深入他心,纔多說幾句,這時躬身退去。
蘇子籍迴轉,將手裡一直拿着梵經放在了桌上,只隨手一翻,就翻到了夾在梵經中一封信。
信很薄,就只一張紙,上面內容言簡意賅,毫無廢話。
蘇子籍快速掃過內容,饒早有猜測,剛纔又有解釋,此刻也不禁微微驚訝。
“梵門竟然在這情況下,還堅決支持我,還給我糧庫和京城的情報?”
蘇子籍再次將信上內容看了一遍,隨手一彈指,一簇火苗出現在信的一角,這封信迅速被火焰吞沒。
蘇子籍就這麼看着火焰從明亮到黯淡,最後連一絲灰燼,也被半開着的窗戶外的風吹開,消散於船艙之中。
“我接不接受呢?”蘇子籍焚掉了書信,陷入了沉思。
在之前,蘇子籍肯定毫不遲疑接受,可現在,卻有了遲疑,這有違朝廷治理的大政。
“唉,我再想想。”
但就在這時,文尋鵬就匆忙而來,蘇子籍一眼看見,不由失笑:“怎麼了,這樣的神色?”
文尋鵬卻是迅速靠近,耳語說了些,然後才退開一步:“張岱這是瘋了麼?”
“杖斃一個八品糧官就罷了,悍然用欽差關防,調兵封了七大庫,不許進也不許出,是百萬軍民衣食所繫,這就是潑天大事,一不小心就會鬧出大事。”
“哦,終於到這步了麼?”
雖早有預料,蘇子籍還是一怔,呆立了許久,才轉臉說着:“唉,張岱此人,雖你有所不快,但是我本心,還是佩服的。”
“清丈田畝、平收賦稅,打擊貪官污吏,疏浚河道,過年只買二斤肉,就算是裝,一輩子的裝也是真的了。”
“氣節的確有可取之處。”
文尋鵬見蘇子籍神色黯然,卻說着:“至公之論,問跡不問心。”
“淳興郡原本知府黃仁廉,既不仁也不廉,六年搜刮白銀十一萬七千六百零八兩,被下獄處死。”
“可雖搜刮了那樣多,淳興郡依舊繁茂。”
“等張岱上臺,的確是清丈田畝、平收賦稅,打擊貪官污吏,疏浚河道,開墾河灘等一系列良政。”
“可等六年後離任,不但大戶,百姓也困苦,接任的知府查帳,全郡產業和收入,下降三成!”
“乃至有歌謠——貪官上任,天高三尺,張岱清正,地薄三丈。”
“臣還是這意見,此人,雖名清正,與國實是巨蠹。”
“就拿這事來說,杖斃貪官,封鎖糧倉,一追到底,看起來清正了,可數百萬軍民的糧餉供應,衣食所繫,只要有一點點謬錯,就可能使千百人受飢捱餓,要是有困苦士兵或小吏,或者依靠撫卹的戰死家屬收不到每月幾鬥米,餓死都可能。”
“這一點,就能使太孫你炸上天去。”
“怎可與他共情,爲他惋惜呢?”
這事蘇子籍懂,整個淳興郡上百萬人,經濟規模上千萬兩,黃仁廉,既不仁也不廉,六年搜刮白銀十一萬七千六百零八兩,其實對整個郡來說,只是毛毛雨,甚至本人可能還有促進經濟之功。
但張岱號稱清正,施政卻使整郡經濟大跌三成,損失的是數百萬兩銀子,並且使百姓不堪賦稅。
“貪官上任,天高三尺,張岱清正,地薄三丈”
這其實是屢見不鮮。
蘇子籍嘆着:“孤只是惋惜,現在他辦了這事,孤縱是痛惜,也沒有辦法了。”
“他辦了這樣的事,諸郡縣必會來人,那就按照計劃行事。”
“是,我這就去安排。”文尋鵬心一寬,頓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