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啊!”
狐狸出去,似乎下了雨,深春了,雨不再寒,自窗口吹進來,涼絲絲的,蘇子籍沉思看着,而文尋鵬又進來,見天暗了,船艙更暗,又點了蠟燭。
“主公,張岱有消息發來了。”
“哦,等了幾天,終於發來消息了麼?”蘇子籍笑着轉過臉來坐了,籲一口氣說:“他有什麼理由?”
這次查案,本是以自己爲正欽差,張岱爲副,無論是差事,還是太孫來說,張岱理所當然要來拜見,不想等了幾日,直到了水路上,纔有消息傳來。
“摺子說,張岱奉命在繁元郡趕回,半途已接聖命,爲了不耽擱差事,就在解鹿府侯命,等待太孫大駕。”
文尋鵬遞上了文書,給蘇子籍,一哂說着,噴地一笑又:“他來京已經七日,不拜見主公,卻拿這理由搪塞。”
“真的太過乖戾,連禮都不顧了麼?”
“解鹿府在哪?”蘇子籍看了地圖,發覺就是下一站,不由也笑了:“或許他,就是鐵了心,只辦差,不作人了。”
“能辦到這步,也是極難得。”
“主公,聽聞張岱也有病了。”文尋鵬反不笑了,怔着想了一會,說:“還有傳聞已經咯血,這個人,怕命不久了。”
“所以,百無忌諱,只想最後留點身後名和功業了。”
“是麼,原來命不久了。”
蘇子籍想着張岱圖像,想着他一生的仕途,心裡說不出滋味,良久才一笑,說:“你說的對,其實誅心的說,我理解他。”
“孤是正規科舉出身,在軍營立過功,在地方辦過政,在京城沉浮幾了,現在當了太孫,也算是看明白些。”
“就是,有才者,基本上都沒有清名,有清名者,基本上無才。”
“何也,人有才,就不需要沽這清名,就能在官場立足,並且,要辦事,就不是一個清能辦理。”
“相反,無才者,一部分以奉承立足,一部分以苦幹立足,又有一部分就以這清名立足。”
“只是,一般的清,不能安身立命,非得走極端。”
“根據粗檔,張岱家裡連牆都壞了,沒有錢修,母親過生日,只買了二斤肉,有次過年,同事到他家中,看到用米糠熬粥,問原因,家裡窮的沒有米了。”
蘇子籍說到這裡,有些感慨,問:“你覺得,張岱過的苦不苦,他家苦不苦?”
“這自然極是清苦。”文尋鵬不解何意,只是欠身答着。
“人可以過一天二天苦日子,但過二十年三十年苦日子,就算是鐵打的人,也熬不住了。”蘇子籍突然想起一個聞名的人,被稱爲奉獻犧牲的典型,卻熬不下去,假借工作自殺殉國,當嘆着:“我可以保證,張岱已經熬不下去了,別人熬不下去,可以轉行,不說當貪官,就當個平官,正官就可以。”
“可張岱歷年,以清正之名,得罪了多少人,全靠這鐵打的清正金身立着,不說貪官,只要正常人情來往——敢受一文錢,一杯酒,就死無葬身之地——因此他這次,其實是有了死志。”
“活不下去,也不想活了,就想故意殉職罷了,故此人不是可能鬧事,是必會鬧事。”
文尋鵬本看的透徹,卻不想太孫更是透徹,聽着侃侃而言,口氣淡淡,句句誅心,陡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寒意。
太孫洞見如此,以後臣工,怕是日子難過了。
“人不懼死,奈何以死逼之?皇帝物色他到您身側,又給了副欽差職份,細想實在是可怖可畏。”
“太孫,這人不得不防。”
“無事。”
蘇子籍微笑:“再大的氣節,也硬不過刀,張岱無才,卻硬要以清直安身立命,這本是由他。”
“熬不下去想死,要殉職在任上,孤也由他。”
“只是,如果想自己事事都美,成就身前身後名,卻牽連到孤,把孤炸上天,單是這心,就臭不可聞。”
“忠君事君,是這樣忠,這樣事的麼?”
“孤的刀,最喜殺的就是這樣的人。”
蘇子籍幽然說道,口氣冷冰冰,文尋鵬打了寒戰,臉色不由煞白,勉強笑着:“自然,這種看似忠臣清臣,不但陷君王不義,甚至配合構陷,實是可殺,不但可殺,還要誅滿門。”
“誅滿門就不必了!”蘇子籍微笑轉成苦笑,有點無奈,半晌才說:“畢竟他的家人,其實未必想要這清名,卻一輩子過苦日子,本沒有享他的福,又何受他的牽連呢?”
“是,主公英明。”文尋鵬莫名有些冷,不想在這久呆,應着:“那臣,就去安排了。”
“去吧!”
文尋鵬纔去,在光線微暗的船艙,蘇子籍正坐在靠椅上閉目養神,突然感覺到了輕微的拉力。
“咦?”
再一睜開眼,發現已不是身處於欽差大船的船艙之中。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大氣又帶着陰森的府宅,上空盤旋着血紅,鬼氣之重,便是同爲鬼的存在,怕也是不敢輕易靠近這裡,只怕沾染上這滔天的怨氣跟血腥之氣!
“原來是太子。”蘇子籍瞭然。
眼前的建築,不是去過不止一次的太子府,又是哪裡?
蘇子籍此刻正站在距離太子府的臺階十步遠,除了太子府所在是清晰可見的,周圍盡是霧氣朦朧,彷彿除這座太子府,此方天地就再無它物。
擡頭看了一眼天空,與前幾次一樣,天空依舊看不清,若走到盡頭,能看到“下方”的話,估計下方同樣也是這樣灰濛濛。
其實就連他面眼前的這座太子府,也是昏暗,但有着之前的經驗,蘇子籍知道,他是必須要走進去了,那個“人”在引自己過來。
隨着蘇子籍邁步,頂上冕旒輕輕晃動,吸引了注意。
“咦,是太孫冕服。”
皇太子和太孫冕服是一樣,九旒冕冠,玄衣纁裳,衣繪龍、山、華蟲、火、宗彝五章紋,裳繡藻、粉米、黼、黻四章紋,共九章。
身上穿着冕服這事,蘇子籍有些驚訝,卻並不太過震驚。
“孤現在是以類似於靈魂形式出現在這裡,此刻孤已是太孫,自然就是身着冕服。”
才尋思着,大門在自己靠近時,就自己吱呀一聲打開。
當穿着冕服的蘇子籍走入大宅,府內屍體似有所覺,原本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屍體,竟一個個爬起來,恭敬站立,並且吆喝。
“太子回府了!”
“臣(奴婢)等,恭迎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