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衙差一擁而入,按刀站在兩側靜聽號令,剎那間,舉人們都漸漸靜下來,空氣緊張得一觸即發。
張墨東站在一側,此刻也知道進來旳二人是誰,心裡頓時咯噔一下,一種不詳之感在心中瀰漫開來。
此時想要出去,幾乎不可能,衙差虎視耽耽,手按長刀,目光掃過,並且掩住了門戶,只得儘量將身體往後縮,慢慢退到角落裡。
這兩個官員臉色鐵青,來這裡肯定不是喜事,該不會是跟賣考題的事情有關吧?
但這可能麼?
樑餘蔭平日舉止文雅,對人可親,很受讀書人敬仰,但今晚神情卻大異平日,鐵青着臉,陰沉沉掃視着舉人,半晌才說着:“各位朋友,你們都是讀書人,都是舉人。”
“能中舉, 都說明不僅僅有天賦,更下了苦功, 可謂學而優。”
“本來, 京試是跳龍門, 能跳過,就是光宗耀祖, 我也是這樣過來,不能跳過,是時運不濟, 下次再來。”
“就算回鄉歸田,也不失士紳名分,受地方景仰。”
“可有些人,卻不識國恩,昧於廉恥, 逼迫我, 逼迫太子少保羅大人, 以及順天府府尹潭大人, 也不得不來。”
“下面的事,就不是學院的事了, 而是有司王法的事,實在叫人痛心疾首。”樑餘蔭轉身,躬身:“潭大人, 請訓話。”
聽到這裡, 一陣冷風襲進來,張墨東身上機伶打了個寒顫。
“剛纔樑大人說的很好, 你們都是久受國恩的讀書人。”潭平鐵青着臉:“我本不想到這步, 但爲了肅正國法, 卻不得不爲之。”
“誰舉報有人泄題、賣題?”
這話一出, 可不光是別的舉子愣住了,張墨東的臉上也露出驚訝神情,這絕非作假!
這一瞬間, 他甚至在心裡不解自問:“能知道這事,還問出這話,這兩個官員應該是自己人吧?但發難的時間提前了,難道是我記錯了?”
不可能, 那就是兩個官記錯了, 這等事也能記錯時間?
怎麼也不打聲招呼, 就將時間給提前了?
不過,既是自己人,問的必也不會是別人,這位順天府府尹必然是等着自己出來答話,說不定是情況緊急,臨時發生了變動來不及通知自己。
張墨東這樣想着,就要站出來答話,可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聽到人羣中已有人朗聲說:“大人,是我們!”
這聲音,耳熟得很!
許多人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張墨東也立刻回頭去看,就見聲音來源處站着兩人,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餘律,而“我們”二字所指,就是餘律和方惜二人了。
怎麼會是他們!
張墨東驚駭得倒退了兩步,順天府府尹潭平的臉色則依舊難看,甚至因有人回話了,要比剛纔還要更難看兩分。
“你叫什麼?”潭平陰沉的說,聲音充滿了威壓,讓在場的人都不由一顫。
“學生餘律,他是方惜。”餘律也不由一顫,震聲回答。
“餘律,你可知道,這是潑天的大事,關係無數人的清白以及身家性命,要是話有一句錯漏,不但要革了功名,更是問罪深深!”樑餘蔭在潭平再次開口前出聲,神情嚴肅,目光如電盯着二人。
這其實是知道兩人是太孫的朋友,故作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提醒。
當過官, 當過大官的人才知道, 官府調查,可以多方面證據和材料都抓,有錯漏不要緊,可下克上的舉報,就得鐵一樣的材料和證據。
多少百姓和低級官,不明這道理,明明是鐵證,卻自作聰明,添油加醋,結果本來鐵一樣的材料,添了一筆就臭不可聞,變成不可信的污衊,自然就有着誹謗罪、污告罪、甚至尋釁滋事罪。
真有官場鬥爭經驗的人都明白,別說添油加醋,就是原本材料,都得一點點摳,無法鐵證的全部自己刪除。
更聰明的人,明明有十份真實罪證,都只選最鐵證,最轟動,最悖逆一份告上去,等證實了,被告人自然就削去金身,變成待罪之身,那餘下的再發作也不遲。
就不清楚餘律和方惜明白不明白了據樑餘蔭所知,有的官居七品,都不明白這道理。
餘律和方惜本來有些慌亂,在樑餘蔭的注視下,卻反鎮定下來。
他們也沒有被這番話也嚇到,因他們所說的句句屬實!而且有着鐵證!
再加上,這次若不是他們提前得到提醒,提前有了準備,怕不是連家族都要跟着株連,現在的反擊,只是自救!
“學生敢拿性命擔保,我之舉報,個個是實!”
“學生也敢拿性命擔保!”
餘律和方惜異口同聲說着,餘律更是神色陰沉,一指角落裡的張墨東:“大人,這個張墨東身上就有這次春闈的考題,大人若是不信,拿下搜身,就能一清二楚!”
“你!”張墨東被餘律這麼指着一說,汗毛都炸了起來,嘴脣哆嗦,幾乎話不成句:“大、大人!冤枉!誣衊!這、這是誣衊!”
樑餘蔭扭頭看向潭平,潭平臉色鐵青,卻也知道,既已來了,還當着這麼多舉人問過了這事,得到了回答,這事必須要管到底了。
這時遲疑不得,他立刻喝着:“來人,將他拿下,搜身!”
這個“他”,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誰。
命令一下,立刻兩個捕快撲了上去,張墨東臉色難看,想要躲避,卻被捕快按住了,動彈不得。
“我是舉人……”張墨東此刻腦袋已一鍋粥,也記不起自己是將紙條怎麼處理了,只本能掙扎着,辯解着,試圖提醒自己是舉人,是有身份的讀書人!
兩個捕快得了大人命令,怎麼可能將舉人身份當成一回事?
但他們也有分寸,只是按住,進行搜身,並沒有刻意折辱毆打,這也是做給圍觀的舉人看的。
此時此刻,舉人都已譁然,望向餘律方惜以及張墨東三人的目光,都帶着不安和不可相信。
沒有買題的舉人,若非此刻不敢大聲說話,怕都要揪住問個清楚。
這到底怎麼回事,真有人舞弊?
真有人賣考題,事情查出來,這事就是驚天大案,自己這些舉人,會不會被牽連?
今年的春闈,還會繼續麼?
當然這些擔憂都是小事,沒有舉子會不在意這種舞弊案,許多人自恃有着真才實學,真是有人賣考題,還沒有提前揪出來,到時擠佔的可是自己的名額!
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是倒黴的一個,恰被擠了下去?
想到這裡,不由義憤填膺。
而有些同樣買了題目的舉人,反應卻是相反,臉色瞬間煞白,有的甚至手腳顫抖,不由自主的看向衙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