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裴欠身說着:“臣已記下了,只是臣才學疏淺,當年只是二榜進士,排名甚後,皇上讓我負責這次春闈,怕擔當不起。”
剛纔自己支持太孫,本以爲皇帝會大怒,不想皇帝卻氣色很好,一入殿就說自己是“良諫”,“朕一時失言,汝等這樣纔是忠君體國之臣”,不得不說,大出自己預料。
不久,更授之於重任,本來這會使自己大大驚喜,可提前接到了太孫旳信,現在卻心猛一沉,恰作出了莊重肅穆恭敬之色,向皇上推辭。
皇帝擺了擺手,笑容可掬:“春闈乃是國家大事,重要的不是才學,是對國家和朕的一片忠心。”
“你素來忠貞,持事爲公,朕就取你這片心,所以才點你爲主考官,你可不得有負朕望。”
話說到這份上,也無法拒絕,羅裴本是低垂了頭,聽了這話,腦袋更是一沉,一瞬間看不出神色,轉眼凜然應着:“如此,臣就恭敬應命,皇上還有什麼訓誨?”
皇帝收斂了笑,命太監把考題封了放到櫃裡鎖了,這才徐徐說着:“春闈乃國家掄才重典,不僅僅關係着萬千舉子的前途,更關係着朝廷命脈,得一正官清官,萬民得一安,得一昏官貪官,萬民得一虐,豈可忽視呢?”
“卿當西南總督,平定亂事,本立功不小,按照朝廷制度,應該授爵,朕已命禮部考察這事。”
“不過卿既爲主考官,朕只有一個訓誨,就是萬萬千千,不得禍國營私。”
“要是稟公處理,朕自有封賞,要是泄露考題,壞了國家大事,不僅僅原來的功勞沒有了,就連性命都是難保,太祖時處置,就是前車之鑑,勿謂朕言之不預也。”
羅裴聽了,他當時已經爲官,想起了法場上,十三家考官盡數斬首場景,已經臉色蒼白,當下離座叩頭:“臣明白了,臣領旨謝恩!”
這也沒有啥,聯想着當年舊事,是應該有這驚懼之態,沒有,就反而不對了,皇帝擺擺手:“今日上元,你就跪安吧,與家人多團聚,啊?”
“是!”羅裴重重磕頭,就要起身,又拜下去:“如此,臣告退了,皇上,請多保重身體。”
說着,聲音還略帶一絲沙啞,這才後退幾步,自殿門離開。
“唉,莫非是爲了國家,朕何願如此呢?”皇帝望着他遠去的身影,喃喃說着,才坐下就忍不住激烈咳嗽,服侍的趙公公忙小心翼翼捧着溫水,服侍皇帝喝下一些水。
便是這看似普通的水,也都是精心調製過,有着潤喉的功效,卻沒有副作用,味道也很是清淡。
趙公公想着,若是皇上身體撐不住,就只能再服一些丹藥了。
眼見着服藥間距的時間越來越短,趙公公也越發心裡不安,總覺得,事情已是朝着越來越糟糕的方向發展。
“若皇上的身體迅速惡化,怕等待太孫的並不是順利繼位,而是某些可怕的事。”
“到時,我等可能知情的近侍,怕也個個難逃。”
趙公公身爲近侍,掌皇城司十年,雖最近交割了權柄給馬順德,可還是手眼通天,自然知道無數機密,只是有些不敢想。
就拿剛纔的羅裴,一副臣恭君愛之態,可是怕是此人一出去,就回不了,而這也使趙公公心驚,不敢想之處,又不得不多想。
外面傳來輕微的聲音,有人進來稟報,並奉上了一首新詞。
趙公公接過這首新詞,只快速掃了一眼,就交到了皇上手裡。
太孫身側一直跟着人,一首詞能被送過來,必然是太孫所作。
他雖然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也知道這首詞極好,而且似乎與感情有關?
這是太孫寫給太孫妃?
趙公公匆匆掃了一眼,都看出了這首詞的主題是什麼,皇帝垂眸盯着看了一遍,自然也知道這是太孫爲何人所寫,爲了什麼了。
他看着新詞,神色多少有些複雜。
太孫與太孫妃,都是年少夫妻,一同並肩攜手走過來,感情甚好,甚至因太孫對太孫妃的愛重,京城一些貴女甚至覺得,若能嫁給太孫做妾,也是極好的。
這不難理解,太孫現在只是儲君,但想必連十年都不到,就能成爲萬人之上的那一位,到時候,他的妾,同樣貴不可言。
既能得到這樣俊美多情的夫君,又能得到尊貴身份、無法估量前途以及給家族帶去的巨大利益,又有幾人不會心動呢?
皇帝看着新詞,想到的卻是,他們現在甜蜜的模樣,還真是像當年的他與皇后。
這詞,簡直寫盡了元宵,也可以看出太孫對太孫妃的深情。
相當年,他與皇后……
皇帝突然心口一疼,捂着心口,有些喘不過氣來。
“皇上!”趙公公見了,立刻急急過來,就要伺候,看意思是要給他服用丹藥。
皇帝卻單手擺了擺:“……無妨。”
趙公公仔細觀察了下,發現皇上雖然臉色不好,但的確還不是必須服藥的樣子,就又退回到了原位。
只是後退時,趙公公嘴脣稍動,他是貼身大太監,權力不小,得知了今日太孫見過的人。
別人覺得太孫只是泛泛見過,可自己當年也同樣是皇后的人,因此知道些內情太孫見的人裡,可是有不少是皇后的人啊!
說,還是不說?
自己一向忠於皇上,但當年也同樣忠於皇后,一定要在兩份忠誠間進行選擇,其實更傾向於皇上。
畢竟自己先是皇上的人,隨後才受了皇后和前太子的恩情,這先後關係,他心裡也是明鏡一樣。
說了,太孫大概就要損失人手,同時皇上對太孫、對皇后,都會更警惕。
不說,這豈不是眼看着不利於皇上的事情發生?
纔想着這些,就聽到皇上說着:“徐順,你去將馬順德叫來。”
馬順德?
聽到這名字,趙公公就下意識手指動了動,卻沒敢擡頭。
名叫徐順的太監出去了,這是去傳喚馬順德過來,隨後,趙公公就又聽到皇上說:“你且退下。”
這個“你”,再無旁人,正是自己。
這一會在殿內伺候的除了自己,就只有徐順還算是個人,別人在皇上眼裡就是純物件,都是遠遠站着伺候的小太監,得皇上這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奴婢告退。”趙公公沉默了下,恭敬說着,然後也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帝,慢慢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