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樑餘蔭還是震怖不止,文尋鵬並不說話,只是尋思。
剛纔,其實自己並沒有明說,只是暗示了下,這次泄題,可能背後有皇帝,只是樑餘蔭是聰明人,立刻想到了……
這樣暗示,有沒有風險?
有,但並不大,畢竟對太孫來說最大風險是舉行春闈時,被查出舞弊,然後牽連到。
現在,哪怕樑餘蔭反水,能舉報什麼?
最重要的是,樑餘蔭位分不高,以太孫之勢可以碾壓,要是謝智謝閣老,就斷不敢這樣。
“可以了,去謝府吧。”過了一會,坐在那裡一直顫抖着手的樑餘蔭才緩過來,對文尋鵬說着。
文尋鵬點了下頭,“牛車就在外面,你也不必帶人,免得引來麻煩。”
哎,都到現在這情況,哪還管麻煩不麻煩,最大的麻煩不已經出現了麼?樑餘蔭腹誹着,卻不敢說出來。
太孫讓人帶來的這消息實在太過讓人驚駭,他已心亂如麻。
以這樣的狀態, 匆忙坐上牛車,在凌晨前趕往謝府。
“爲什麼會這樣呢?”良久, 樑餘蔭喃喃的問着, 他實在是不明白:“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不管是不是誤會, 其實與你沒有多少區別。”文尋鵬反顯的很從容,靠着墊子, 取出炭盆周圍的銀瓶,倒了兩杯茶,又啜了一口:“考題是肯定泄漏了。”
“你說, 一旦考題泄漏,你身爲考官,會有什麼下場。”
“可,這不是我們泄露的……”樑餘蔭喃喃, 但是轉眼就住了口,苦笑,這話太天真了。
慶武四年,太祖時第二次科舉,有人泄題, 太祖大怒,正副主考官着即正法, 餘下15名考官着即處絞,妻女家產籍沒入官,家人和參與舞弊的考生流徙千里,一時之間朝野震動, 此後30年間, 科場舞弊幾近絕跡。
正副主考官就算了, 餘下15個考官皆被處死,裡面難道沒有冤枉?
可爲了正肅人心,一個都沒有留下, 這可是前車之鑑, 血淋淋不遠,自己安能報任何僥倖?
“皇上,皇上……”所謂妻女家產籍沒入官,其實就是變成官妓, 想起了俏麗賢惠的妻子, 二歲大的女兒,還有一歲的兒子,樑餘蔭突然之間飽含着淚水。
“到了!”
謝智住的府邸, 距離朝聖巷不是很遠,也就是一炷香時間就到了。
沒走大門,而在側門裡告知了身份,門房一聽是太孫府的人,沒敢讓人在外面等,一面進去通稟,一面將人從側門引進去。
“你等會知道怎麼說!”文尋鵬給了個手帕,拍了下他的背,樑餘蔭苦笑了下,接過擦了下眼。
一路引到了裡面,到了花廳時,早就歇息了的謝智,已披着外袍過來,雖是沈夜被驚起了,知道必出了大事,但看起來很鎮定。
“見過謝閣老。”
文尋鵬只是掃了一眼,就行禮,讓着樑餘蔭說話。
“老師,還請救救學生。”樑餘蔭這時卻不矯情了,一過去,就跪着上前,哭訴。
“你也是堂堂朝廷命官,兩榜進士,作這女兒態?”
“有事,快快說來。”謝智還是沉的住氣。
“老師,春闈考題泄漏了。”只是,謝智再深的養氣,也被一句話擊的變色,只見樑餘蔭跪着把三隻摺扇遞上,並且一一說明,只是太孫和皇帝的關係一字都沒有說。
謝智聽了,也不說話,只是翻看着三隻摺扇,只是額上沁出密密的細汗暴露了他的心情,坐在那裡沉默半晌,良久才擡眸看向文尋鵬,問:“文先生,太孫是怎麼發覺的?”
“太孫往昔寒窗時,有二個同窗好友,名餘律和方惜,都是進京的舉子,卻有人引薦,說是要賣給他們考題。”
“餘律和方惜大驚下,斷然拒絕,並且報給了太孫。”
“太孫聞之,震驚莫名,因事關重大,不敢孟浪,於是派我暗查,結果觸目驚心啊!”
“現在考題,已大規模泄漏,或有一二百人了。”
“春闈乃國家倫才大典,太孫豈敢自專,故特來稟告閣老。”
謝智沉默了,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考題泄漏干係多少人身家性命,要不是告之,一旦春闈舉行,自己兒子身是副主考官,必是在劫難逃,就連自己,也難逃關係,說不定要引咎請罪。
並且,雖然兩人對某方面一字都沒有說,他久經宦海沉浮,可立刻聞到了危險的氣味。
謝智仰着臉望着灰沉沉雲霧漫遮起來的夜空,久久不說話,良久,口氣又苦又澀:“文先生,太孫的意思是什麼?”
文尋鵬本是忐忑不安,聽了這話,立刻就安了心,事情就穩了,當下也不拿捏,第一句就是安謝智之心。
“太孫的意思,當然是在春闈前,就將此事爆破。”
謝智聽了,沉吟:“爆破?這詞倒新鮮,但的確是個解決的辦法。”
心中就是一鬆,只要提前揭穿,考題泄漏,就不是死罪了,就算逃不了別的責任,也無損性命。
朝廷抑制兼併,田畝都有定數,可謝家也有1200畝地,子孫衣食無憂。
不過,無論是深夜前來,還是提前爆破,都是太孫的好意,謝智當然明白,要投之木桃報之以瓊瑤,於是又問:“文先生,太孫的意思是什麼?”
同樣的句子,話的意思不同,文尋鵬更是含着笑:“春闈乃國家倫才大典,關係千萬舉子命運,出這種喪心病狂之事,不但與國家有損,更有傷讀書人忠君愛國的一片誠摯之心。”
“太孫的意思是,一查到底。”
“趁着現在還有時間,暗裡盤查,將誰泄題,誰傳題,一一查清楚,然後一網打盡,以正視聽。”
“只是,過程要絕密,不能打草驚蛇,寧可漏了些沒有查到。”
“畢竟現在查不到,不等於事發了查不到,只要把握大要就可閣老,您說呢?”
這話正大光明,哪怕暗藏無窮殺機,可官面上硬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和紕漏,謝智不由側目。
這是誰的主意?是太孫,就有點可怕了,就算不是太孫,是太孫幕僚,太孫能用人能納諫,也是了不得。
思考良久,謝智還是無奈點首:“善!”
“哈哈,有謝閣老許可,大事定矣!”文尋鵬不由合掌大笑,這個“善”,其實就是一個閣老,進入了太孫的陣營,上了太孫的船,豈不應該笑?
當下說着:“閣老不可輕動,貴公子也太引人注目,具體的事,就由樑大人和我辦理了。”
“是啊,老師,具體我來辦好了。”
樑餘蔭跟着來其實就是一個態度,見二人一來一回已將事情敲定,他也鬆一口氣。
心事一放,委屈就來了,最後一聲,帶着嗚咽。
“天降橫禍,不論菲芳。”
作考官之一,樑餘蔭原本很是高興,覺得自己這次終於得到重用。
大凡文官裡高品公卿,有幾個沒輪到過做考官?
這就跟想要入閣,基本都要走一遍翰林路一樣,能做考官的人,哪怕不是主考官,也是很重要的履歷,更是至關重要的羽翼。
外行人總覺得結黨是錯的,恨不得當孤臣,可自古孤臣,舉個能長久,能善終的呢?
只有有援助,有羽翼,方被人看重,裡面分寸只是這結的多深少者難以當官,多者種禍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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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餘蔭也沒有給自己種禍的意思,這一次考官,獲得的關係人脈,對自己已經足夠了。
誰能想得到,可怕的泄題竟出現在了這一次春闈前!
他雖是考官,不關自己的事,但查辦泄題時,可不會因自己無辜而不牽連,之前泄題案,凡是被牽扯其中,最輕的都是流放!
妻女籍沒入官,更是變成官妓,想到以後官員就可以隨意把玩妻女,樑餘蔭就無法呼吸。
“皇上,臣可是一片忠貞吶!”
或許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可天地良心,樑餘蔭自覺得,以前雖有私心,可對朝廷,對皇帝,是別無二心。
爲什麼會這樣?
總算天無絕人之路,太孫聯繫了自己,又說服了座師,得以扭轉局面。
可就算這樣,自己也上了太孫的船了,再也難擺脫。
唯一慶幸的是,皇帝年老了,沒幾年,而太孫正當年華,以後數十年說不定因禍得福。
樑餘蔭自我安慰着,卻仍是灰敗着臉。
謝智此刻已端起了茶,這就是隱晦的提醒,事情說完了,你們該走了。
樑餘蔭就站起了身,結果,眼角餘光朝文尋鵬看去,發現對方竟仍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
“樑大人,我與謝大人還有幾句話要講。”文尋鵬對樑餘蔭說,樑餘蔭立刻就乖覺:“樑某胸口有些憋悶,先出去透透氣。”
說着,就先走了出去。
謝智坐在那裡,將杯盞輕輕放下,臉上神情不變,但心裡已有些微妙了。
等到這位文先生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過來時,謝智心裡那絲微妙就越發強烈了一些。
他接過信,發現信封上的字,就是太孫的字。
“太孫竟在這時寫親筆信給我,甚是不智啊。”謝智心裡暗想着。
但走到他現在的位置,不光才學能力的問題,本身也是謹慎,哪怕心裡覺得太孫此舉不明智,但接了信,還是當着文尋鵬的面拆開,將信瓤兒去取出來看了。
他原以爲,能讓這位文先生特意交到手上的親筆信,必是招攬,結果看了才發現,這信上的內容竟很是普通。
就是普通的問候,最後請教京城內,沒有被清算的那些神祠,是否要重新登記入冊。
這的確是太孫之前負責的事,這事說小,是真的小,謝智仔細想了想,都想不出這件事裡面會有什麼麻煩,更想不到太孫提起有啥深意。
難道,太孫寫這封信,真只有普通的問候,外加請教一件小事?
不過,只要是與春闈無關的事,就沒什麼不能指導。
謝智讓人準備筆墨紙硯,提筆就寫了一封回信,同樣普通的問候,禮貌客氣地回了一下,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寫完自己讀了一遍,覺得就算是讓皇上看了這回信,也不會有任何問題,這纔將信封好,交到了文尋鵬手裡。
文尋鵬並不知道他交給謝智的信裡是什麼內容,自然也不會去偷看謝智寫給主公的回信。
接過來就小心翼翼放入懷中,這才向謝智告辭,出去後,發現樑餘蔭就站在不遠處望着天空出神。
“樑大人,天快亮了,我們該回去了。”文尋鵬輕聲說着,樑餘蔭這才收回目光,嘆着:“是該回去了。”
謝智沒有相送,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沒入到了角門,站在臺階上的閣老,木然呆立良久,才輕輕嘆了口氣。
“皇上,何其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