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弘從昨日上陽王範朝暉親自過來,跟他說了始末,就再也睡不着覺。他半夜起來,來到父親的靈前痛哭了一場,又把這事兒寫在紙上,給父親燒了過去,對父親的靈牌拜了三拜,感謝父親母親在天有靈,庇護了妹妹安解語。
範朝暉跟安解弘說得很詳細,連安解語同範朝風在江南改名換姓隱居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安解弘自然知道範朝風還活着,如今知道連妹妹也還活着,且跟範朝風一起,在江南雙宿一起飛,心裡真是百感交集。只是看見範朝暉黯然的臉色,安解弘不敢太過欣喜,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範朝暉,只是訕訕地問道:“王爺對那周嫵娘,打算如何安置?”問得就是擡進府裡的那個女人。
範朝暉的屬下都知道他最看重先王妃,因此以前也尋過一些同安解語長得相象的姑娘送過來。這次擡進王府的周嫵娘,並不是最像的一個,只是正好她湊巧在這個時候出現,爲了掩蓋真正的安解語,只好便宜了她,讓她進王府。
見範朝暉對那周嫵娘不置可否,安解弘也不想再問。橫豎自己的妹子回到自己的家裡就是了,別的女人,又關他什麼事?
這樣想着,安解弘的心裡越發跳得快了起來。
眼看那輛九曲黃蓋翟鳳車到了安家門前, 安解弘上前幾步迎了上去。
“請夫人下車。”外面趕車的兩個嬤嬤跳下了車轅,垂着手恭恭敬敬地說道。
安子在車裡面坐得暈暈乎乎地,聽人說讓她下車,便一手掀開杏黃色天鵝絨垂簾,一手搭在眼簾前往外看了看。
站在自己車前的,是一個穿着寶藍色外袍,臉上留着兩撇小鬍子的英俊男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又驚又喜,不像是裝出來的。跟在他後面的,是一個穿着大紅色褙子,外罩狐皮大襖的青年美婦,也是看着自己,兩眼含淚。
站在不遠處臺階上面的,卻是上次見過一面的那位王爺,面容沉靜,雙眸黑沉沉地,看不到底。不知怎地,安子又覺得有些熟稔起來,似乎這些人,她都見過。這些場面,她也曾經歷過。
“真是見了鬼了。你穿越了,穿越了……怎麼可能以前見過他們?”安子一邊想着,一邊利索地從車裡下來。
安解弘伸出手去想扶她一把,安子不動聲色地旋身躲開安解弘伸過來的雙手,按照清源教她的姿勢,對着安解弘屈膝行了一禮,問道:“敢問這位大爺如何稱呼?”
安解弘伸出去的雙手尷尬得落了空,訕笑道:“客氣……”
張瑩然忙從後面走上來,拉了安子的手,先介紹道:“這是我們上上陽城的知府安解弘安大人,我是他的妻子。——夫人既然是王爺的貴客,也是我們安家的貴客。”一邊扶了安子知府裡面行去,一邊道:“夫人不要拘束,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就是了……”
兩人走上臺階的時候,張瑩然衝着站在那裡的上陽王範朝暉笑道:“王爺跟我們一起進去吃頓飯吧。”
範朝暉點點頭,旁移了一步,讓出路來。
安子好奇地看了一眼範朝暉,衝他也點點頭,笑了一下,才轉身跟着張瑩然昂首挺胸地進內院去了。
範朝暉的手裡又緊了緊,纔跟着安解弘一起,進內院去了。
清源也忙忙地跟在後面,一起進去了。
到二門的時候,清源被安家的下人攔住,忙對走在前面的安子大叫道:“語娘,不能丟下清源啊”
安子回身笑道:“讓她進來吧。她是我妹妹的貼身丫鬟,弄丟了可不得了。”
清源被二門上的人放了進來,小跑着追上安子和張瑩然一行人,對安子笑道:“語娘說哪裡話,惠大娘說了,清源如今是語孃的貼身丫鬟。”
安子“嗯”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說話。——現在的一切都這樣陌生,安子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是這個對她一向很和善,但是後面站了個居心叵測的惠大娘的清源,還是該相信這個安家裡,她一見如故的三個人,包括那個王爺,都讓她有着莫名其妙的安心,覺得到了這個地方,就像回到了家一樣。
腦海有些熟悉的東西一閃而過,安子拼命想抓住它,卻覺得頭又劇烈地疼痛起來。
“你怎麼啦?”張瑩然進了內院的正屋,迎着亮如白晝的玻璃風燈,看見安解語的臉上煞白一片。剛剛下車時的紅暈都消失不見了。
“沒什麼。有些頭疼而已。”安子有些虛弱地答道。
安解弘在後面聽見,緊走幾步上前道:“要不要緊?請個大夫來瞧一瞧吧。”
清源趕緊扶住安子,在她手裡捏了兩下。
安子臉上沉默下來,看了清源一眼,又看了面前的安知府一眼,十分不情願地道:“不用了……”有病怎麼能不看醫生呢?安子在心裡腹誹道。本來印象比較好的清源,在安子心裡,又默默地黑了一層。
範朝暉在後面看得清楚,嘴角微微上翹,回身打了個手勢。後面有人便趁黑離開了上陽城的知府衙門。
進到內院的花廳裡,裡面已經擺了一張酸枝木的大圓桌。當中架着一個紫銅的鍋子,底下的銀霜炭燒得紅紅得,鍋子裡熱湯沸滾,鮮香撲鼻。
安子見到這個她前世十分熟悉的火鍋,心裡大喜,胃口立時好了起來。看着桌上一盤盤的新鮮菜蔬和海鮮,垂涎欲滴。
張瑩然看見安解語的這個樣子,心裡既心酸,又高興,忙拉了她坐在自己身旁,道:“喜歡吃什麼,自己涮着吃,香甜。”
話音剛落,安子已經拿起了筷子,夾了一隻大蝦扔到鍋子裡涮了涮,又低頭看了看眼前的小碗,皺眉道:“沒有芝麻醬嗎?”
安解弘連忙從旁邊的桌上端了一碗磨好的芝麻醬過來,放在安子的面前,笑眯眯地道:“都是你的。”
“多謝……知府大人。”安子笑着謝了他,心裡卻覺得怪怪的。又擡眼看了看,見安解弘、張瑩然,還有那位王爺都坐在桌旁,用同樣欣慰的神情看着她。
安子覺得頭皮有些發麻,趕緊站起身來,道:“不好意思。我看見火鍋就什麼都顧不得了。——你們坐,你們坐啊,大家一起吃。火鍋要人多才有意思。”
張瑩然伸手拉了她坐下,眼角含淚,笑道:“你還記得這是火鍋?”
安子有些莫名其妙:“我當然記得。我以前常吃……”話音未落,清源在一旁大聲咳嗽了起來。
安子這纔想起來,她穿過來之後,還沒有吃過火鍋。——她以前是常吃,不過是在另一世的拉斯維加斯的自己家裡。
範朝暉和安解弘也都伸出筷子,慢慢夾了自己喜歡吃的菜,扔到鍋子裡涮起來。
清源在一旁看見熱氣騰騰的鍋子,聞到那股羊肉的羶味兒,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一樣,忍不住捂着嘴跑出門外吐了起來。
安子眼角瞥見清源出去了,才鬆了一口氣,把清源教她的淑女樣兒都扔到一邊,挽起了袖子,大吃起來。
幾人吃完晚飯,安子有些吃撐了,便由侍女扶着到了清瀾院裡歇下。這個院子,以前安解語每次到安家來小住,都是住在這裡。
安解弘和張瑩然只希望這些熟悉的地方和人物,能讓安解語想起以前的事情。
安子進了這屋子,卻只覺得困的頭暈腦脹的,倒牀就睡。
範朝暉剛纔打手勢讓人叫的大夫,這會子揹着藥箱過來了。張瑩然接了過去,親自帶着大夫進了清瀾院。
範朝暉和安解弘都在外面候着。
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那大夫出來了,對範朝暉拱手道:“夫人沒有大病,只是累着了,睡一覺就好了。”
範朝暉躊躇了一下,問道:“沒有別的病了?”
大夫搖頭道:“恕老夫醫術淺薄,看不出別的病。”
範朝暉知道這事大概不是普通大夫看得出來的,也沒有爲難大夫,揮揮手讓他回去了。
“你們好好看着……她,我回去了。”範朝暉看了看清瀾院裡黑了燈的屋子,對安解弘和張瑩然囑咐道。
安解弘送了範朝暉出去,到大門外臨上馬的時候,範朝暉想起一事,回身對安解弘輕聲道:“小心她的那個丫鬟清源。”
安解弘會意,對範朝暉保證道:“放心。”躊躇了一會兒,又道:“王爺可讓人通知了四爺沒有?”安解弘知道,範朝風在江南。
範朝暉笑了一下,道:“你管好上陽城就是了。別的事,不用你操心。”說着,拍了拍安解弘的肩膀,回身上馬,揚鞭而去。
回到王府裡,範大管事趕緊迎了上來,低聲問道:“王爺要不要去周姑娘的院子裡?”
範朝暉斜了範忠一眼,道:“讓她等着。”說完,回了內院的風存閣歇息。
第二天,嫵娘早早地起來了,裝扮一新,等着見王爺。誰知從天亮等到天黑,都沒有看見王爺的影子。
嫵娘急了,過來找惠大娘抱怨道:“王爺這是什麼意思?把我晾在這裡,上不上,下不下的。”
惠大娘也有幾分疑惑。
只是現在上陽王把嫵娘和語娘分開放在了兩個地方,倒是不好一起做手腳。
惠大娘敏銳地覺得,一定有哪裡出錯了。可是她仔仔細細想了幾天,也想不出哪裡出了破綻。
儘管如此,她們也要死馬當作活馬醫,一定要成事才行。
“你跟範大管事說說,就說你要見你姐姐,好歹讓我們見見你姐姐和清源一面,也好知道她們是不是安然無恙。”惠大娘對嫵娘要求道。
嫵娘十分不願意將姐姐接進來,不由敷衍道:“我這幾天都沒有見到大管事。等我見到大管事再說吧。”
惠大娘冷笑道:“你不怕王爺這幾天,都去你姐姐那兒了?”一幅挑撥的口氣。
這話戳了嫵孃的肺。她最害怕的,就是王爺看上了她姐姐,而不是她。不由惱恨道:“死了男人的下作小娼婦,也配跟我搶男人……”
聽了惠大娘的挑唆,嫵娘搖搖擺擺地要出了清輝閣,去找大管事說話。卻被人又一次在院門口攔住,不讓她出去。
嫵娘正挑了眉毛要開罵,外面傳來大管事的聲音,對這邊道:“周嫵娘接旨”
清輝閣的下人趕緊過來拉了嫵娘一起跪下。
只聽範大管事並不曾捧敕,只是南面而立,對清輝閣裡跪着的人道:“奉王爺懿旨,封周氏嫵娘爲側妃。”說完,後面有人上來給她送過來一本淡黃色的金冊,一個珍珠點翠珠冠,和一身鳳冠霞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