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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解語最後看了一眼被裂成兩截的蓋頭,轉身不顧而去。
秦媽媽和阿藍在一旁面孔煞白,也緊跟着安解語進到後堂。
人羣裡的周媽媽見安解語、秦媽媽和阿藍都走了,也悄悄從後跟隨而去。
衆人便都看着安解語如一團紅雲一樣消失在後堂的身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此時堂上的人都面目沉重,唯有程氏,嘴角微翹。
範朝暉晦澀地看着安解語的背影,忍了又忍,終究沒有出口叫住她,只慢慢從地上拾起被割成兩半的大紅蓋頭,緊緊捏在手裡,轉身默然地看向了程氏。
程氏這才整肅了神色,上前對衆人道:“好教各位賓客知曉:王爺的大夫人,已於數月前不治身亡。老身此行,不過是向王爺交待大夫人臨死前的遺言。其中涉及範家的族務,不足爲外人道也。打擾各位的觀禮,是老身的不是。老身給各位賠禮了。”說着,又對衆人行了一禮,姿態端然,儼然是豪門貴族的風範。
堂下衆人見了這老婦人的架式,便知也是出身大家之人,就都可惜了那位大夫人,到底是沒趕上好時候。如今早早地死了,卻是給別人騰出了地兒。
繪歆在堂下見娘將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不由含淚跑上了堂,對着程氏深施一禮道:“老夫人,勞煩您當日救了我孃親,又親自服侍我孃親歸西。待我孃親去後,又爲了我孃親的事情,千里奔波。此等大恩,本應重重報之,可老夫人已是豪族大家,報以財物,只會讓老夫人看輕我們範家。我思來想去,只好請老夫人收我爲義女,讓我爲老夫人端茶送水,將我在我孃親處未盡的孝道,都報在老夫人身上——我孃親九泉之下有知,必不會怪罪我”說着,便又跪下,給程氏磕了三個響頭。
程氏忍着淚,趕緊避開了繪歆的行禮,正色道:“世子妃,您的孝心,感天動地。您的孃親九泉之下,必會爲有您這樣的女兒而驕傲您若有心,就派人跟着王爺去老身家裡,將夫人的屍身取回,重新殮葬纔是。”
繪歆忙道:“那是自然。——只是請您千萬要收我爲義女”
程氏將她扶起,微笑道:“我這一生,無兒無女,若是能有世子妃做義女,養老送終,卻是大夫人保佑,天大的福氣”又道:“世子妃可以將那信交回老身了。”
繪歆便拭了淚,從袖袋裡取出一封紅漆的信,交到程氏手裡。
程氏含笑收回信,就頭也不回,自出去了。
堂下賓客大開眼界。本來以爲此次前來是參加婚禮,誰知變成大婦派人來交待臨終遺言。新郎又宣佈婚禮取消,然後新娘子又突然同新郎斷了婚約,不顧而去。大家都以爲喜事變喪事,甚是晦氣。卻是又搖身一變,成了象州王世子妃拜乾孃的大禮。
真是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謝順平已是走了過來,不動聲色地將繪歆拉到一邊,低聲道:“你爹還有正事要做,你在這裡搗什麼亂?”
繪歆這才鎮定下來,便都望向了堂上的上陽王範朝暉。
範朝暉孤零零一個人穿着大紅的新郎袍服站在大紅囍字下,堂上巨大的牛油喜燭發出耀眼的光芒,在他身後映上了一道光圈。
衆皆稱奇。卻也都不言語,端看上陽王如何決斷。
範朝暉在堂上冷眼看着繪歆和程氏一唱一和,先前被程氏的遭遇激起的怒火已是慢慢平息了下來。
便又瞥了謝順平一眼,只心下暗自盤算:他如今同韓地大戰在即,最要緊的便是穩住謝地。以他如今的兵力,最多隻能防着謝地,讓他們不能過江趁火打劫而已。若是要同時兩線作戰,他卻沒有那個實力。
之前爲了準備同韓地的大戰,他已經派人去了江南,鼓動那裡的“江南王”,讓他去騷擾謝地,從而讓謝地也是分身不暇,無法集中兵力,來抄他的後路。——他如今最拿不準的,就是繪歆對程氏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還有,她有沒有對謝順平說實話?
若是沒有繪歆以謝地爲後盾,給程氏撐腰,單單程氏一人找上門來,範朝暉只能不顧結髮之情,將她私下處死。——可是有了謝地在其中攪和,他就不能不對程氏慎重考慮。
如今他既不能對謝地當場翻臉,也不能對程氏立時滅口。爲今之計,只有暫時讓安兒退讓,以穩住程氏和謝地,纔是最穩妥,且贏面最大的法子。
只是安兒,安兒,定以爲自己再次背棄於她,必是對自己心灰意冷,才說出那些氣話。——也罷,自己到底是虧欠了她。只是自己和她,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她在以後的日子裡,想怎樣罰自己都好,罰一輩子都好……
又轉念想到繪歆,自己當初爲了女兒在亂世也能過得順遂,力排衆議將她嫁給了謝地嫡長子做填房,卻是讓她有了倚仗。回頭就夥同她孃親,往自己爹爹身上扎刀子。範朝暉不由在心底裡又硬起了心腸:若是自己能兵不血刃,拿下謝地,繪歆和謝順平或許還能逃得一條性命。若是要到兵戎相見的那一天,就別怪他不念父女之情
在堂上思索片刻,範朝暉便拿了主意,對堂下叫道:“範忠何在?”
範忠趕緊從院門外跑進來,對王爺躬身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範朝暉道:“叫上我們的人,和這位黃夫人一起,回她的家,去將大夫人的靈柩迎回來。”範忠會意,趕緊下去找了王爺最忠心的親衛。
範朝暉又衝各位賓客團團拱手道:“對不起各位了,範某要去親迎範某髮妻的靈柩,不能在這裡陪各位了。各位還請自便。”說着,範朝暉便大步跟着那白髮老嫗走了出去。
謝順平和繪歆在堂上尷尬地看着他們遠去,不知如何是好。
範朝敏見這一番變故突起,也愣了一下。好在她處亂不驚,便也走上堂來,對大家道:“還請大家用杯水酒。”說着,便拍手叫了侍女過來,請賓客去偏廳入席。
元暉樓的偏廳,佔地廣博,本就是爲大型宴飲準備的。
範家的酒菜也十分出衆,衆人吃喝得也甚爲盡興。只是明明是大婚的慶典,卻是新郎新娘都不在此處待客。又都在竊竊私語:上陽王這番爲了過世髮妻的靈柩,得罪了新歡,卻是不知要費多少力氣,才能哄得嬌兒迴轉。
席上也有人以前知曉過範四夫人的善妒之名,如今也說了出來,便道:“這四夫人,美貌真是無人能比,不過那脾氣,實在是太過嬌縱了。——上陽王的原配已是死了,如今不過是迎她的靈柩回來歸葬而已,就惹翻了她的醋罈子,將婚約都解除了”
席上雖有人覺得上陽王在大婚之日將新婚妻子拋下,有些過分。更多的人卻覺得上陽王對髮妻有義,不因有了新歡,就拋了舊愛,卻是響噹噹、有情有義的一條好漢
範朝暉不在乎今日之事會被人如何評說。只帶了最心腹的一百護衛,打算以迎髮妻靈柩爲幌子,閃電滅了傅家村後,就抄近路直接回青江大營,迎戰韓地。
便又叮囑了範忠:今日來賀禮的賓客,明日都要送走。而其餘範家人等,一律不許擅自出入王府。又讓範忠帶人盯着安家,也不許安家的人到王府來拜訪。——今日安兒的神色,總讓範朝暉心驚肉跳。他也顧不得了,無論怎樣,就算要將她囚禁起來,也不能讓她離開他
範忠不知爲何要盯着安家,只是王爺所命,他莫敢不從,便只應諾,下去佈置。
範朝暉就讓程氏上了一輛輕便的兩輪車,由兩匹駿馬拉着,帶着衆護衛,往青江碼頭去了。
謝順平在範家偏廳用完飯,不由對那“黃夫人”有所懷疑,便問繪歆道:“那黃夫人,家在何處?”
繪歆平靜答道:“謝地西南一個小鎮上的望族。”又對謝順平道歉道:“這事來得太急,妾身沒有機會跟夫君說清楚來龍去脈,還望夫君見諒”——程氏之前一直避免同謝順平正面接觸,而謝順平本來對程氏也不是很熟悉,因此下也完全沒有認出來。
謝順平見繪歆氣定神閒,雖有些疑惑,還是信了她,就以爲繪歆只是一心要攪亂她爹上陽王的新婚而已。繪歆在象州王府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就沒有往別處想,只對她更加憐惜,便在她耳旁輕聲道:“你莫要擔心。——就算你爹另娶,再生了嫡子,你永遠是我們象州的世子妃,沒人會因此看輕你。”
繪歆心裡更是難受,她看了看謝順平,終究還是將心裡的話壓了下去。
程氏對她說過,只要能過來見王爺一面,程氏自有法子讓王爺的大婚無法成行。只要王爺不娶安氏爲妻,程氏甘願回朝陽山的家廟修行,而王爺,會永遠將正室之位虛懸。——這樣的結果,當然是繪歆更願意看到的。
當日她在象州王府,聽說自己的爹爹要娶孀居的四嬸嬸爲正妃,就覺得沒臉見人。而在象州王府裡,每當有人向她打聽這事兒,她都要以一幅爲尊者諱,愧不能言的姿態,面對各種形形色色,或鄙夷,或可憐,或幸災樂禍,或不懷好意的眼光,裝作若無其事,鎮定自如。暗地裡卻不知多少次認爲爹爹爲老不尊,四嬸嬸水性楊花,實是給範家丟人。
如今看着這場大婚終於成不了,繪歆也才鬆了口氣,又想起了孃親在象州別莊對自己說得話,心下暗自盤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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