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朝風聽了莊穆的話,嗤笑一聲,慢騰騰地將手抽出來,甩了甩袖子,雙手背立,轉頭望向天空,“我當日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們算兩清了。可你施毒計要害我的妻子,這筆帳,可要怎麼算?——你以爲,你說得委屈,我就要相信你?你以爲,你裝得可憐兮兮的,保證不和我妻子爭,我就有了藉口去撇開我的妻子,轉而去憐惜你,寵愛你,甚至勝過我自己的妻子?還是你以爲,我會因爲你對我的好,就會忘記你對我妻子的狠毒?”
莊穆的臉色發白,望着範朝風,嘴脣翕合,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之前自己那些深情的表白,原以爲是男人就抗拒不了,可在範朝風那裡,完全不堪一擊。
範朝風見莊穆不說話,又加了一句,“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喜新厭舊,也最好別把男人當傻子。——我恰好是個記性很好、非常念舊的男人。”說着,便晃悠悠往前方走去。空曠的院子裡,範朝風又丟下一句話,“而且很記仇。”
莊穆呆呆地立在庭院裡,如癡傻了一般。朔北的風颳到臉上,刺骨的寒冷,將她左臉上垂下的頭髮吹了起來,露出臉頰上火燎留下的疤痕。莊穆伸出手,緩緩地撫上自己的臉,手指冰涼如玉,按在那凹凸不平的傷痕上。不甘的心裡,冷了又熱,熱了又冷。想到極處,又是一陣茫然:這樣油鹽不進的男人,跟自己真的無緣?
莊穆陰晴不定地想了許久,到底捨不得放棄。只是自己這般用心的水磨功夫,對這個男人好象不起作用。
也許想要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最重要不是搞定他本人,而是搞定他的妻子。
莊穆行事向來果斷,便立刻轉了目標,打算好好謀劃,以後回到南朝,就算作低服小,被那安氏虐待,也要磨得她讓自己進門。範朝風不是說要讓他妻子重謝自己嗎?到時就讓他的妻子給他一個驚喜吧。想到那個嬌嬌弱弱,除了臉蛋,一無是處的女人,莊穆冷冷地笑了。——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多少女人春閨夢迴,找不到這樣的男人。不是女人不好,而是願意只跟一個女人白首不離的男人太少。那安氏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這樣男人的心?若是她沒本事守住這樣的男人,怪得了誰?
莊穆計議已定,便急步向範朝風追去,打算和他配合,做好他想做的事情。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便也不再抓緊機會,日日向範朝風獻殷勤,轉而回復到和範朝風生疏有禮,象一對熟悉的陌生人。
範朝風見狀,也不再多說,便一心一意幫麗薩公主籌劃起來。
眼見時日流轉,秋去冬來,上陽王的新王府也落成了。
上陽東面靠近大海的地方,有一處潔白的沙灘。以往附近都是窮家小戶的村民在這裡撿拾一些貝類和螃蟹,出到城裡換錢。
範朝暉定都上陽之後,便圈了海邊的這片沙灘,和海東面的高地連在一起,在高地上伐木平林,整出了數十畝高高低低的空地。又找了最能幹的風水師和園林師,仔細策劃,相輔相承,終於在高地上建成了一片巍峨的府邸。
新王府外院高牆拱頂,精兵駐防。內院有數十各個不同的院落鱗次櫛比,各成一體。內院往後,便是花園林地,野趣天然。再往外,便是如厚實的城牆一樣的後牆,上面一個個觀景臺錯落有致的排列着。從觀景臺上,可以看見下方雪白的沙灘,和不遠處浩瀚蔚藍的大海。就算是冬季,海風過處,這裡也並不刺骨的寒冷,卻是畏寒之人冬日過冬的好地方。
安解語這日在清蘅院裡醒來,先在牀上習練了一遍周媽媽教她的口訣。慢慢找到那種熟悉的感覺,有氣息在體內運轉,身體如被喚醒一樣,逐漸發熱起來。到了最後結束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卻是全身舒暢無比。便叫了阿藍過來,要她去炊水沐浴。
四夫人每日早晚都要沐浴一次,她們以前四房的下人都是熟悉的。只是安府的下人並不知道四夫人的這個習慣,管廚房的人也曾怠慢過,經常抱怨冬日裡燒水不易。安解語聽得心煩,便自拿了錢到張瑩然那裡,讓她給幫着添個小廚房,專門燒水用。
張瑩然自是大怒,將管廚房的管事,和幾個託大的下人都處置了。安府的僕婦才知道:這個大姑奶奶雖是寡居,可從不怕麻煩。什麼事,稍不合她意,便會鬧到老爺夫人那裡去。就不敢再怠慢這位大姑奶奶。
此後安解語和則哥兒的衣食更是照顧得妥當。
阿藍這會兒聽了四夫人的召喚,便趕緊讓人擔了熱水過來,服侍四夫人沐浴洗漱。
安解語鬆鬆挽了個髻兒,只斜插一根銀簪。身上換上玉白紡綢面子、白狐裡子的錦袍,繫上青色腰帶。外面又罩上煙青色嵌了薄絨的褙子。因是在守孝期間,通身上下,素淨非常。只是偶爾去張瑩然的正屋探訪的時候,安解語會在頭上稍微貼幾個有顏色的花鈿,免得晦氣。
周媽媽帶着則哥兒這會兒也過來了。幾人說笑一陣子,便用了早飯。
這邊張瑩然處理完家裡的事務,又同往日一樣過來陪她說說話,下下棋。兩人正議起家務,前面有人過來回報 ,說是上陽王過來了,有事要見夫人和大姑奶奶,還有表少爺。
張瑩然便趕緊和安解語兩人去了外間,讓人都收拾好了,等着王爺過來。
一會兒的功夫,安解弘便陪着範朝暉過來了。
幾人寒暄幾句,範朝暉便道,因是快過年了,新王府也落成了,府裡諸事齊備,要接四弟妹和則哥兒回去過年。
這是正理。安解弘和張瑩然也不好攔的,便都看向了安解語。
安解語也知道過年是必須得回去的,且王爺親自來接,也是天大的面子,就含笑道:“王爺打發個管事過來說一聲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呢?——過年是大事,我們自是要回去的。”
範朝暉見安解語一口答應下來,提的高高的心才放了下來,便起身道:“那你們就收拾收拾東西吧。也不用着急,什麼時候收拾好了,再動身也不遲。左右離這裡不遠。 ”
送走王爺,安解弘和張瑩然交待了幾句下人,又叫了幾個小廝過來,準備裝車。到晚間的時候,就都料理好了,便給王府送了信,定了明日一早回新建的王府。
第二日清早,王爺便派了軍士過來接應,只反覆叮囑過,去了安府,耐心等待,不要催得太緊。
那些兵士到了安府,也就都安心在安府的外院裡等着,並未讓人進去催促。
是以安解語並不知道王府已經有人來接。依然按着自己每日的慣例,練功沐浴,又等着則哥兒一起用完早飯。然後打賞了安府裡派來清蘅院照顧他們的僕婦下人。諸事妥當了,才帶了則哥兒和衆人一起去了正屋向大哥大嫂辭行。
等衆人終於動身的時候,已經到了巳時中的時候。
幾輛大車一路上慢慢行走,過了約摸一個多時辰,纔到了府邸。此時已近午時了。
這邊阿藍先掀開車簾,等候在門口的掌刑嬤嬤趕緊過來扶着四夫人下車,周媽媽又抱了則哥兒一起下來。
安解語下得車來,擡頭一看,面前一圈高大的圍牆佔地廣博,正對面的地方,一座高大的門坊平地而起。坊頂並不雕樑畫棟,同左右的圍牆一樣,只是白牆黑瓦,卻顯得格外肅穆。大門正中掛着一個牌匾,上書篆體“上陽王”三個大字,紅底黑字,其中又隱隱透着金黃色,龍飛鳳舞,氣派十足。安解語不由看住了。
衆人見四夫人停步不前,也都等在一邊,俱不敢擡頭催促。
範朝暉在屋裡等了會兒,算着時辰,估摸就到了,卻一直未聽見有人來報。實在忍不住,便也走到大門口,正好看到安解語正擡頭看着那門上的匾額。就出聲道:“外面風大,則哥兒恐受不住,還是進去吧。”
安解語這才轉頭看見王爺,便點點頭,“勞煩王爺了。”
範朝暉走過來,從周媽媽那裡抱過則哥兒,就和安解語一起,並肩往王府裡行去。
因是王府的內眷回家,王府前面的大路一里以內,都用布圍上了,閒雜人等都過不來。
卻是在兩人正要進府的時候,突然聽見後面傳來一陣熱絡的招呼聲:“大哥大嫂可見到你們了”
安解語臉一紅,也不理後面人的叫喊,只快步走了進去。
範朝暉聽着聲音有些耳熟,卻見安解語頭也不回的進去了,知道她臉皮薄,被人誤會了,不好意思。便也不回頭,抱着則哥兒大步跟上了安解語。
後面的僕婦下人見狀,也趕緊跟了上去。
那後面熱情招呼的人不由停下了腳步,對一旁帶他過來的小廝模樣的人問道:“你沒有帶錯路吧?這裡可是上陽王範朝暉的府邸?”
那小廝如小雞啄米一樣點頭,低聲道:“當然沒錯。我們在那邊臨時王府的人,往這邊搬東西搬了好幾趟了,怎會有錯?”說完又傲慢地看了那人一眼,也問道:“你真是王爺的妹夫?不是騙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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