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坤居中,卿洵雙手下垂站在廳心等待卿九言發話。不需要他詢問,他知道卿九言找他來,自然會說明意圖。卿九言雖然不似他般少有表情,但如果有人妄想能從他的神情揣知他的心意,那就大錯特錯了。
看着木頭一般立在那裡的卿洵良久,卿九言不由搖了搖頭,心中暗暗嘆氣。這兒子和他母親一副死德性,早知會將他弄成這個樣子,當初就不該同意夫人讓她單獨訓練他。好了,現在後悔已來不及了,不過目下有一事或可刺激刺激他。
“有人來向淨兒提親。”緩緩地,他丟下一個驚雷,眼睛則眨也不眨地看着卿洵,期待着他的反應。
誰知卿洵連一根汗毛也沒震動,“龍源主傅昕臣。”沙啞地,他說出早已探知的名字。他終究還是來了,來將淨兒從他身邊帶走。
“你知道?”卿九言濃眉微皺,長身而起,來至卿洵身前,細細地打量他。真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不是喜歡淨兒麼,怎麼一點也不焦急或妒忌,又或是他掩飾得太好。
“見過。”卿洵毫不理會卿九言誇張的舉止,徑自說出自己雖不想卻不得不承認的事實,“他們很配。”
那一夜知道了淨兒的心思後,他便着手探查那傅昕臣的身份來歷,並且在得到確實的資料後,曾親自前往長安,與傅昕臣見過面。那確是個有足夠條件讓所有女人傾心的男人,而更重要的是淨兒喜歡。
“是嗎?”卿九言怒極而笑,返身走回椅子坐下。這個洵兒倒底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將心愛的人往外推啊,難道他真的什麼也不在乎?既然他不懂得爭取,那隻好靠他這做父親的爲他做主了。不管怎麼說,做父母的總希望自己的兒女幸福,即便這可能剝奪另一個人的幸福機會,他們也不會猶豫,“可是我不會同意。”
卿洵默然。
良久方問:“爲什麼?”憑私心而論,他自不希望婚事成。
可是壞就壞在他知道師妹的心思,又不能假裝不知道,將一個心有所屬的女人留在身邊,終日瞧着她不開心,他辦不到,更何況,他根本捨不得師妹傷心。因此,他寧可自己一個人痛苦,也要助淨兒完成心願。
“因爲她是我爲你選的媳婦。”隨着粗嘎的聲音響起,屏風後轉出一瘦削而奇醜無比的女人來,她一雙淺棕色的眸子精氣氤氳,讓人不敢逼視。
卿九言臉上立即浮起諂媚的笑容,伸手將她摟進懷中。
女人的醜臉因他的動作而變得柔和順眼許多。
“我不需要。”早已習慣父母不避外人的恩愛動作,卿洵連眉梢也沒跳動,只是淡淡陳述自己的觀點。在聽到母親的話時,他最先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心中怦然。可是一想到淨兒哀怨憂思的小臉,他只好硬着心腸違背自己的心意。
“你需要。”卿夫人聲音神情瞬轉嚴厲,“這個世上只有淨兒不怕你,因此她必須嫁給你。我不會允許我最疼愛的兒子終身不娶。”
“夫人說得是。”卿九言撫須附和,標準的婦唱夫隨。
卿洵再次沉默,他知道母親的鐵腕作風,認定了的事便極難改變。除非自己另有喜歡的人,否則即便自己不喜歡淨兒,淨兒也必須嫁給自己,但他又豈能如此強迫淨兒。
“我不要淨兒。”木然地,他迫自己說着言不由衷的話,“我心中有人。”
卿九言不由瞪大了眼睛,有人?他不是喜歡淨兒麼,還是自己誤會了。
卿夫人卻冷笑連連,“誰?”這兒子從小就喜歡淨兒,他當她是瞎子麼?對於別的女人,他是瞧也不會瞧上一眼,又怎會心中除淨兒外另有他人。他成全淨兒的心思,她難道不明白,可是她決不允許他如此委屈自己。
卿洵微窒。他胡謅的,在他心中,除了淨兒根本沒有別的女人的名字,如今要他說一個女子出來,簡直是比登天還難。但他神色卻絲毫沒改變,目光毫不退縮地回視母親似可洞察人心的雙眸,並不回答她的問話,仿似不願回答。
如果他急切地砌詞推託又或胡亂說一個人名,卿夫人反倒會肯定他的心思,此刻見他不言不語,不透露絲毫內心情緒,她心中卻打起鼓來,是否他真的另有所愛?
深吸一口氣,她冷靜下來,語氣放柔道:“洵兒,你告訴娘,是哪家的姑娘,娘爲你做主。”
卿洵緩緩搖了搖頭,沙啞地道:“我不想迫她。”片刻之間他已想好對策,只要讓母親相信自己心中另有他人,決不會娶淨兒,那從利害關係來考慮,他們決不會放棄這門對卿家大大有利的婚事。“另外,我不會娶淨兒。”語畢,轉身欲去。
“站住!”卿夫人大怒,掙脫卿九言的懷抱站起。她年輕時脾氣古怪火爆,跟着卿九言這許多年後才稍稍有所改善,這時哪受得了卿洵如此不敬。“如果今日我見不着那位姑娘,我會立刻操辦你和淨兒的婚事。管他什麼龍源主,即便是當今皇上,老孃也不買賬。”她倒沒誇大自己的能耐,至少皇上便不敢得罪卿家,因爲隨之而來的後果不是朝廷能承擔的。
“夫人息怒。”卿九言趕緊撫慰,心思一動,憶起一人。“洵兒,你何苦惹你娘生氣。前月你從滇南迴來,救回來一個女子,是否她便是你心中的人?”否則以他的脾性,怎會無端救人。
卿洵心中微動,浮起方纔所見紅衣女子的倔傲眼神,那個女人不怕自己。想及此,他知道自己有了合適的人選,只願手下還沒將她丟出府去。
“是。”閉了閉眼,他迫自己承認。要知道,他天生怪癖,愛潔非常,最受不了風塵女子,此時要他將一個浪蕩女人當成自己傾心的對象,實是連想着也覺得不舒服之極。
“哦?”卿夫人眼睛微眯,危險地看向卿九言,“我怎麼不知道?”
卿九言忙賠笑道:“你去承奉了,我只是聽下人傳說,還道是胡言亂語,並沒放在心上,誰知……嘿嘿,卻是真的。”別看他在外面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一回到家,便威風不再,成了老婆奴,府上誰人不知,他卻毫不在意,反以之爲榮。
狠瞪了他一眼,卿夫人沒再找他麻煩,轉首看向屋中央斂眉垂目而站的卿洵,臉上露出一個莫測高深的笑,看得卿九言心中微毛,要知道他年輕時沒少受過這種笑的苦。
“既是如此,好,洵兒,你立即派人將那位姑娘請來。”不待卿洵拒絕,她又提高聲音,“來人,給我請淨小姐。”
事到如今。卿洵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焰娘醒過來,尚未受到盤問,便被帶到嘯坤居。
踏進門坎,一眼便看到木頭般站在屋中的卿洵,而堂上則端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鬚髮烏黑,臉上雖已有歲月的旋痕,卻依舊英俊不凡,充滿成熟男人的魅力;女人卻醜陋無比,與卿洵酷似。不用猜,她已知堂上爲何人。盈盈走上前,她婀娜生姿地行了禮,道:“奴家見過卿老爺,卿夫人。”因着卿洵用力過度,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姑娘不必多禮。”卿九言只覺眼前一亮,心中大讚卿洵好運氣,對於這種風情萬種的絕世尤物,哪個男人不想納入私房。
卿夫人冷冷一哼,不悅地看着焰娘輕浮的舉止穿着,心中卻是大大不喜,“你叫什麼?”既然是洵兒看上的,她自然要好好摸摸她的底。
“奴家焰娘。”雖然不解,焰娘還是據實回答了。
同時退至卿洵身旁,目光落在他醜陋似面具的臉上,細細地看了看,突然柔聲道:“卿郎,你好狠的心。奴家方纔只是想……你卻那麼用力,一點憐香惜玉也不懂,差點將人家弄死了。你說,你要怎麼補償人家?”
卿郎?卿洵如非自制力超乎常人,眼珠子非掉出來不可。剛纔兩人還以命相搏,一轉眼,她竟叫得這麼親密,這女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對不起。”他反應奇快地接口道。
雖然不解,但她如此稱呼卻有助於贏得父母相信,他並不糾正,也不能不理。
卿九言本來正在喝茶,聞得兩人的對答,一口茶水登時噴了出來,卿夫人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醜臉微紅。
他們的木頭兒子竟然也會——咳!咳!
卿洵卻沒明白過來,反是焰娘心中暗笑,她故意將話說得曖昧,果然有了效果,只是沒想到他會道歉罷了。但是她眼光何等尖厲,一眼便看出他言不由衷,儘管他臉上一無表情,可是那低垂的眼中所藏的鄙屑她卻看得清清楚楚。
哼,他嫌她不乾淨,她就偏要讓他碰她,走着瞧好了。
“別!”她纖手輕輕按住他的脣,柔膩地道:“奴家怎捨得怪你,只要你以後好好疼惜人家就行了。”
她柔軟的手指敏感地察覺到他微微一縮,然後停住不動。心中大訝,按她預計,她是休想碰到他的,即便碰到,也定會被他毫不留情地甩開,沒想到他會一動不動。靈機一動,她立時知道這其中定有蹊蹺,這時不趁機佔便宜,更待何時。
正當她想進一步行動時,耳中傳來卿夫人粗啞的聲音——
“焰姑娘府上何處?”卿夫人講話向來直來直往,決不客氣拖沓。
“奴家……”焰娘聞言楚楚可憐地垂下小臉,欲言又止,卻什麼也沒說。
環佩聲響,楊芷淨一身杏黃衫裙似彩蝶般飛了進來,“淨兒見過師傅、卿伯伯。”她一進來,便似將春風也帶來了般,溫煦了每一個人。
焰娘明顯感到身旁男人的震動,原來傳言果然不假,卿洵深愛着他師妹。
卿夫人嗯了一聲,目光和悅地看着楊芷淨,柔聲道:“淨兒這些日子功夫可有長進?”每次見到楊芷淨,她必會查詢她的用功情況,這是楊芷淨最怕的。
楊芷淨眼珠微轉,撒嬌地道:“您老問師兄好了,師兄是最清楚的。”她飛快地將問題丟給卿洵,只因知道他一定會包庇自己,“師兄,你說淨兒功夫可有長進?”她目光轉向卿洵,卻意外地發現尚有外人。
“咦?你怎麼還沒走?”她不悅地踱到焰娘前數步遠,不屑地打量她,“身體看上去很不錯啊,別告訴我你走不動。”
焰娘略一瑟縮,輕輕偎向卿洵,抓住他大手,故作柔弱地道:“啊,淨小姐,你別生氣,奴、奴家這就離開。”雖如此說,卻一點走的意思也沒有。
卿洵微一猶豫,反握住她的手,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沉聲道:“除了我,誰也不能叫你走。”
這一次,焰娘真正地確定卿洵需要自己,不由精神大振,嘴上卻委委屈屈地道:“可是……”眼角偷偷瞄了一眼一臉不能置信的楊芷淨。
“師兄?”楊芷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小到大,師兄對她從來便是言聽計從,別說像現在這般衝撞她,即便是大聲一點也不曾有過。
卿洵強忍住看向她的衝動,目光落在一臉高深莫測的母親臉上,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
“淨兒,你太沒禮貌了,還不向焰姑娘道歉。”卿夫人冷冷地斥責楊芷淨,一雙銳目卻緊攫住卿洵,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哼,她是他娘,怎會不知他的怪癖,就算想搪塞。也該找個乾淨點的,眼前這女人——哼!
“啊,夫人不要生氣,奴家擔當不起。”焰娘趕緊道。楊芷淨於她有救命之恩,不管態度不善,她卻並不介意,倒是這卿夫人破壞力更大,只望她別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楊芷淨毫不領情,不屑地一哼,生氣地轉過身,再不看她和卿洵一眼。
卿洵木然地立着,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毫無所知,但焰娘卻感覺到他與自己相握的手力道很大,大得令她擔心自己的骨頭會被他捏碎。不過她知趣地未表現出痛苦的神情,心中琢磨着自己被叫來此地的用意。
卿九言一言不發,含笑看着眼前三個小兒女,但目光停留在焰娘身上最久。他暗暗納罕,這女人一看便知是那種善於利用自己優點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風塵女子,對於洵兒這種容貌既醜,性格又木訥,從他身上撈不到什麼好處的男人,她怎會如此曲意逢迎,更稀奇的是她竟敢長時間與他親近,目光毫不避諱地看他臉而泰然自若,這可是連淨兒也做不到的。看來這女人不是另有目的,便是真的喜歡洵兒,洵兒與她在一起也並不一定不好。
“既然都來了,洵兒,”卿夫人不悅地看了眼楊芷淨,顯然對於她的任性相當不滿,方淡淡道,“我要你當着大家的面再選擇一次,你是要淨兒還是這位焰姑娘?”她終於使出了最厲害的一招,如果當着淨兒的面,洵兒仍選擇那蕩婦,她還有什麼可說。
“什麼?”楊芷淨聞言驚呼,她便如焰娘一般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毫不瞭解,此時聽師傅如此說,心中立時一沉,“不!”她不要自己的命運被如此決定。
“閉嘴!”卿夫人厲聲喝道,別看她平時寵溺楊芷淨,但當真正關係到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時,她對誰也不客氣,“洵兒你說,你要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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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娘也被卿夫人的疾言厲色震住,一時之間沒發覺自己正被別人當作貨物般挑選。她仰首看向卿洵如木雕的面孔,恍惚間似發覺他正強忍着莫名的痛苦。爲什麼?她再側過臉看向一臉戾氣的卿夫人以及仍脣角含笑的卿九言,她是否無意中介入了人家的家務事,她可以走嗎?
空氣彷彿凝住,卿洵想開口說話,卻發覺自己怎麼也動不了脣。他雖一向少言,但說話卻從來沒有一次似此次般困難。不要迫他!他想喊,不要迫他!可是就是連這一句話他也說不出來。他努力將自己的目光定在無限遠處,不讓楊芷淨嬌美的容顏映入眼內,映入腦中、心上,他害怕自己會脫口說出要她的話,那是他一直渴望着的啊!可是——
“傅昕臣……你說要來提親的,可別忘記。”
“傅昕臣,我好想你。”
……
她心中想的唸的卻是另一個人,渴望共度一生的也是另一個人,一個才認識沒幾天的男人,而不是他這個呵護疼惜了她十六年的師兄,不是他……
沉寂得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空氣在整個大廳中瀰漫。
終於,楊芷淨受不了地尖叫一聲,撲向卿夫人,“不,不要這樣,求求你,師傅,請不要這樣……”她控制不住滿心的恐懼痛哭起來。
“起來!”卿夫人漠然地道,眼尾也不掃撲伏在自己膝上的楊芷淨一眼,就在這一刻,她對楊芷淨徹底地失望。曾經她以爲這個自己從小養大疼寵似女兒的孩子會不介意洵兒的容貌,但是,她還是錯了,而且錯得離譜,濃濃的失望及心痛令她不期然有些恨起眼前嬌癡的女孩來。
卿九言也是神色微變,卻依舊一言不發,他尊重妻子的決定,因爲她從不會錯。
焰娘感覺到緊挨着的卿洵在楊芷淨尖叫哭喊出聲時渾身一震,緊握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在輕輕地顫抖。這時她已明白卿夫人的話意,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這些人顯然沒把她當成有獨立思想的人,而且忘了她並非和楊芷淨一樣是卿家的人。
不管想抗議,但卿洵的狀況卻令她心中一軟,什麼也沒說。更何況她心底清楚,即便自己抗議,結局必和楊芷淨一樣,何苦浪費精神。
楊芷淨被卿夫人首次展露的無情嚇住,輕泣着顫巍巍站起來,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事情爲何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師傅又爲何會如此無情。
“我要焰兒。”緩緩地,卿洵低沉有力地道,目光落在焰娘驚訝的嬌顏上。
出乎衆人意料地,他露出一個難得一見的微笑,柔化了他醜陋堅硬的臉,在焰娘不知所措地屏住呼吸時,他的大手撩起她頰畔的長髮,俯身在她雪白嬌嫩的臉蛋上落下輕輕的一吻,舉止行動之間,透露出柔情無限。
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行爲驚呆,焰娘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感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迷惑了。
“好……好……”卿夫人狂笑出聲,聲音中是無比的痛心,“我要你以黑靈起誓,自此以後,焰娘便是你卿洵的女人,你一生一世都不得嫌她、負她。”
黑靈是黑族的權物,在族人心中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對族人有着絕對的約束性,一旦以黑靈爲誓,必得終生遵循,這是一種精神上的鉗制,其嚴重性對於以注重精神毅志修練的黑族人來說可想而知。卿夫人是黑族之首,卿洵爲其繼承人,黑靈誓言的約制力不言而喻。卿夫人這樣做只是希望卿洵會因此而反悔,也是一片苦心。
誰知卿洵連眉頭也沒皺,一把拉住焰娘跪於地上,左手高舉,在他的大拇指上赫然戴着一個墨紫色的班指,晶瑩剔透,其中隱有云霧狀物質流動,不知是由何種材料打製而成。“我卿洵以黑靈之名立誓,自今日起,焰娘便是卿洵的女人,卿洵一生一世不得嫌她、負她。”
看着他如此認真地立誓,看着場面如此嚴肅,焰娘生出想逃的衝動。與他相見加上此次不過三面,連真正的相識也算不上,怎麼就這麼糊里糊塗地成了他的人。可是面對着他極力控制卻仍無法掩飾與她相握的手的輕顫,她知道他很痛苦,拒絕的話說什麼也說不出口。但她想不明白,他既深愛着楊芷淨,爲何不乾脆說明了,何必如此折磨自己,還是說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起來吧!”卿夫人無力地揮揮手,長嘆一聲,心力交瘁地閉上眼,爲自己愛子的頑固專執心痛不已,“罷!罷!便依你的意思、你們都下去吧。”她如此逼他,他依舊我行我素,她還能怎麼做。
楊芷淨不忿地狠瞪了眼與她同樣一頭霧水的焰娘一眼,轉身負氣地跑了出去。
卿洵也牽着焰娘恭敬地行過禮後邁步而出。
卿夫人感到一雙大手撫上自己的肩,溫柔地按摩,心情稍好,仰首望向深愛自己的丈夫,柔聲道:“九言,你說洵兒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啊?”
卿九言微笑着撫上她的臉,目中盈滿柔情,輕輕地道:“誰叫他是你的兒子,你不傻麼?隨他吧,這事強迫不得。”
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卿夫人臉上不禁浮起幸福的笑,那張本來奇醜無比的臉竟在瞬間變得嫵媚動人,“是啊,你不是也傻得很麼,放着無數美女不娶,偏要我這醜八怪。”
語罷,夫妻倆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離開父母視線,卿洵便似被燙着般甩開焰孃的手,再不看她一眼,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喂,利用完就丟,卿郎啊,儂好沒良心。”焰娘下意識也隨之加快腳步,爲他的過分行徑微感惱火。
卿洵並不理她,此時的他腦中、心中一片空茫,只知機械地邁動步伐。因爲痛得太過,所以變得麻木,一種無法言喻的深沉麻木。
“哎,卿郎,等等奴家啊。”焰娘越追發覺心中的不平越少,到得追到嘯坤居外時,已消失得乾乾淨淨,沒趣的感覺涌上,腳步立時緩了下來。
就在此時,破風聲起,一道亮光從假山後直射她眉心。她反應極快,仰身閃過後,纔看清是一柄青鋒長劍,持劍人滿臉怒容,黃衫飛揚,竟是楊芷淨。
“你做……”焰娘一怔,開口問道,卻被她刷刷刷連續三劍刺得狼狽地躲閃,剩下的話自然說不下去。
楊芷淨也不說話,一招接着一招,招招狠辣無情,仿似不置焰娘於死地而不甘休。她雖練功不勤,但必竟師承名門又天資聰慧,一般高手也不是她對手,而焰娘鑑於她曾有恩於己,處處忍讓,這樣一來,便落在了下風。
“哧”的一聲,焰娘一個閃身不及,肩上衣服被刺破,雖沒傷到肌膚,卻仍嚇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再這樣下去,必死無疑。一聲冷斥,正待反擊,突然一股力道自側方襲來,她尚未及反應,人已被推離了楊芷淨的劍網而毫髮無損。她微一定神,擡目望去,卻見是本已遠去的卿洵。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楊芷淨的劍正指着他的咽喉,兩人都凝立不動,誰也沒說話。秋風吹過,撩起兩人的衣袂髮絲,帶着一股令人打心底冷起的寒意。
良久,楊芷淨難過地問:“爲什麼選她?”
她不甘心,即便從沒喜歡過師兄,但一直以來她都以爲自己在師兄心中佔着最重要的地位。可是沒想到這一次他竟會選擇那個低賤淫浪的女人,而非自己。她心中不服,她哪一點比不上那個女人。
“她引誘你?”惟有這個原因,她也希望是這個原因,而非師兄真心喜歡那個女人。
卿洵看着她不開心的小臉,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浮上棕眸。如在以往,他會想盡辦法逗她開心,她說什麼他都會聽從,十多年來他從未存心惹她不開心過,可是這一次——
伸手輕輕推開劍,他什麼也沒說,轉身緩步而去,只留楊芷淨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孤寂冷漠的背影伴着焰娘逐漸遠去。
她始終是不懂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