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喜宴
王家大院的院子裡又恢復了熱鬧,大夥兒接着吃吳子仁的女兒胖丫頭的“九天”喜宴,只是比剛纔多了一個話題。
任藝慶從屋裡出來了,就喊着:“子仁,快來這裡,那個傢伙被徐主任打跑了,趕緊來陪咱徐主任喝一杯壓驚酒!”
吳子仁就摸摸腦門子,儘量撫平一下自己的凌亂的情緒走到男人的那一桌上。
“來來,坐這,子仁挨着徐主任坐。”任藝慶拉住吳子仁,熱情地說,“你今天是主家,添閨女了,又當爹了,你不說兩句?”
吳子仁本來這兩天就是想趁着孩子辦九天,說一些平常不怎麼好開口的話,對院裡的街坊鄰居表示感謝,可現在沒了心情,一肚子想好的詞兒說不出來。
他搖搖頭,蹦出一句話:“謝謝大夥捧場,喝酒吧。”他端起桌前的一杯酒一仰脖喝下去了,沒想到酒度太高,嗆了一下,“咳咳”的辣的臉都憋紫了,眼淚都出來了。
坐在一旁的吳掌櫃趕緊用手拉拉吳子仁的衣服,小聲說:“少喝點,酒傷身,何況是高度的。”
吳子仁被這口酒嗆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的撥拉了一下吳掌櫃,那意思是不用你管我。
“高興!都喝!三哥的好酒。”吳子仁緩過勁了,說着就坐下來緩緩勁兒,呆呆的發矇。
雖然看不見大家,可聽着他們高興的說說笑笑,推杯換盞,好長時間沒有坐在一起喝酒了,他還是覺着臉上有面子的。
任藝慶一聽吳子仁誇自己帶的好酒,頓時臉上就有了面兒。
“來來,徐主任,這是好酒,廠裡讓我當車間主任,我就把當年我爹的技藝撿起來了,嚐嚐,好喝不?”任藝慶端起酒杯,有點炫耀的說着。
“好好,我嚐嚐,不過我沒酒量啊。”徐達年客氣的說着,端起了酒杯小酌了一下,“嗯,好酒!”
“來來,徐主任都說好酒了,各位,都喝好!”任藝慶馬上招呼着院裡的其他人。
任藝慶和徐主任喝了幾杯,捎帶着幾個鄰居碰了幾杯,也許是高興的心情,也許是酒頭的度數高,很快喝高了。
“老少爺兒們,我任三也不是吃素的!這院裡誰家要是被人欺負了,我任三去擺平他!子仁老弟,咱啥關係?光屁股玩大的!誰敢惹你,我削平他家!”任藝慶離開酒桌,在院裡招搖着,走路就有些搖晃了,三兩酒下肚,竟然就耍起酒瘋了。
女人那一桌人都在低頭嘀嘀咕咕的說的熱鬧,見男人桌上起了動靜,都擡起頭看。
趙曉娟一看是任藝慶在大聲說話,就知道他準是喝高了,趕緊走過去,抓住任藝慶的揚起來的手。
“三兒,咱不喝了行不?在街坊鄰居面前咱有點腔!”趙曉娟雖是小聲說,但聽出來是咬着後槽牙擠出來的。
她本來讓任三表現好點,給徐主任留個好印象,這可好,就這熊樣兒?人最怕第一印象不好了,印象裡留什麼樣兒,一輩子都改不了的。
正在興頭上,張牙舞爪的任藝慶看見媳婦生着氣過來了,立馬就軟了下來,變得嬉皮笑臉的對趙曉娟說:“媳婦兒,我給徐主任,徐哥再喝一杯行不?”
“不行!徐主任不嫌棄,俺還嫌你丟人現眼呢!馬上回屋!”趙曉娟說着還上手揪住了任藝慶的耳朵。
任藝慶看來也不是真醉了,看媳婦真急了,就乖乖地跟着趙曉娟回屋裡了。
這兩口子的打情罵俏,尤其任三看着媳婦的臉說話,好像老鼠見貓嚇骨酥了,這叫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青泥,一物降一物!引得大夥都笑了。
女人酒桌上正吃得香喝辣的任老婆子看着兒子的出洋相,兒媳婦的強勢,氣的一賭氣也沒臉再坐得住了,起身回屋了。
院裡的人喝酒也差不多了,有醉的了,就胡亂的吃了幾口桌子上的飯菜,各自散了。
徐達年沒喝什麼酒,也都不多認識,就站在院裡的那顆棗樹下,看着這個院裡的人,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吳老婆子拉着吳掌櫃走上前去,看到徐達年無聊的樣子,忙着解釋:“大年啊,讓你見笑了。本來是叫你來喝喜酒的,這一鬧騰,都掃了興。要不是你在,還不定鬧出啥幺蛾子呢!”
“沒事兒,沒事兒,吳大娘。”徐達年笑笑,拉住吳老婆子的手說:“吳大娘,我感覺您家老的老小的小,你兒媳婦魏淑仙坐着月子,子仁兄弟也不知乾點什麼,沒有收入,這日常咋的生活啊?”
“大年啊,不瞞你說,一家子在吃老本呢,這頓吃了,下頓還不知在哪了。俺兒子說是在教堂幹活,也不知咋回事,掙得錢都交給兒媳婦了。”吳老婆子說着還看了一眼傻呆呆坐着的兒子。
“徐主任,子仁在教堂幹活那也不是個長活兒,你還的操操心,看有啥他能幹的事兒。”吳掌櫃趕緊說。
“行,我回去想想,老這樣子不是個辦法。”徐達年說着,“吳大娘,要是沒事我就回去了。”
“沒事了,沒事了,子仁,你大年哥要走了!唉,他也看不見,俺老婆子送送你,”吳老婆子說着。
“不用客氣,都別送,我走了。”徐達年說着就走了。
此時,已經有些暈暈乎乎的吳子仁還在桌子旁低了個腦袋,不知是想什麼,頭都沒擡。
吳子仁本來滿心喜慶的給閨女胖丫頭辦個“送湯米”,掃掃家裡的晦氣,也順便和街坊鄰居聯絡聯絡感情,畢竟自己總是不在家,家裡老小受人照顧,感謝一番。
可沒想到,一個不請自來的人突然就打碎了他心中的歡喜。他討厭這個破壞他設想的幸福時光的傢伙,他更討厭自己,一個不中用的瞎子,沒能力來保護家人不受欺負!
宴席散去了,他好像有塊大石頭壓着自己的身子,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憤懣,如鯁在喉。
那個城南姓崔的人爲什麼要進院裡來?他怎麼知道仙兒生孩子了?他爲什麼要叫仙兒妹妹?仙兒都離開他多少天了,他還要來糾纏不清?他們之間有什麼隱情嗎?帶着這一團亂麻的疑惑,糟糕的心情一直延續到晚上。
吳子仁的酒勁兒緩解的慢,胃裡還在翻江倒海,似睡沒睡的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倒騰。
他知道在屋裡的魏淑仙已經收拾妥當,伏在孩子身旁餵奶呢,可他既不敢問仙兒多了,爲了這個家,媳婦付出的太多太多,要是說出來什麼不信任的話,再傷了她的心,媳婦一生氣不幹了,那這個家也就快散了。他更不願意去問娘,多問一句,都是對媳婦的傷害,給在家的老人添堵!
吳子仁到了後半夜了,也有些困了,聽着身邊的媳婦入睡了,已經發出鼻鼾了,這是勞累了一天才發出的聲音。
此時,他下了決定,要自己去城南走走,冥冥之中他感覺會知道一些東西。
從小長大成人,無論從吳掌櫃嘴裡說的,還是聽師父講的,自己的身世曲曲折折,吳子仁就記住了他是城南大財主王承天的親兒子,而且他的親孃何美玲走了,沒死!
這二十年來,新舊天地的變遷,似乎他和媳婦都是承受着因果報應,一直在替他王家上輩人造的孽還債!城南那個王府花園給他幼小心靈的印象太深刻了,帶給他太多的酸楚回憶。
解放後,儘管城南街到南城外,從王家大院到王府花園也就不到兩華里的距離,但吳子仁一次都沒有再到過城外的這個地方。
起初是娘告誡他不許再提城外的王府花園,那裡與你無任何關係。
後來是吳子仁自己忌諱想到那個地方,爹和幾個哥哥在那裡給他留下來太多的音容笑貌,都已經成了槍下的死人了,不知那片已經悽慘荒涼的地方會不會冒出鬼來。
吳子仁的眼睛沒出問題的時候,他即便出南城門,也是不去王府花園那個方向,他怕見到那裡的一切會睹物思人。
等到他的眼睛瞎了,乾脆就不去城南門外了,成了心理的忌諱,以至於他想出城辦事,寧肯在城裡繞遠點,出東門,或者過北門,他也不就近出南門。
吳子仁努力克服着自己心裡的忌諱,決心明天從城南門走過去,因爲他還有新的理由,不得不去城南看看,去證明某些東西,他要在心裡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