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久別重逢
魏淑仙走在回家的路上,還不止一遍的摸摸放在褲兜的錢,生怕弄丟了。
她沒想到頭一天幫人幹活,竟然還得到掌櫃的額外的賞錢,她又摸摸兜裡的,反而感到這錢比之前預支的錢乾淨些,自己心裡也受用些。
她一路走着,還盤算着如何去用這些救急的錢。
可當她走到大十字街的時候,就臨時起意了,心裡勸告自己:有錢不花,丟嘍白搭!全家好長時間沒有“葷味”,肉是買不起,吃幾個雞蛋也算是解解饞。
魏淑仙就拐到十字街拐角處的副食店,到了櫃檯前,她要了二斤雞蛋。在付錢的時候,當她拿出那疊還沒數的錢,她還是嚇了一跳,這可比之前預支的錢還要多啊。
那個售貨員看到魏淑仙從腰裡掏出那疊錢,一愣神,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她,這是困難時期,一般家庭很少買這麼多雞蛋的。
那售貨員詫異的眼光分明是不相信這個穿着極爲簡陋樸素的女人會有這麼多的錢。
魏淑仙也感覺到了被人懷疑的眼光,那是不懷好意的質疑。
她趕緊從那一疊錢裡抽出一張,付了錢,提着那兜雞蛋快速的走出了副食店。
出了站在大街上,魏淑仙明顯感覺到副食店裡幾個售貨員在她的背影裡指指點點。
魏淑仙從果子鋪出來到走到大院,大約也就半個小時的路程。她提着那兜雞蛋走在大街上,引得路人不斷的在瞧她,好像這雞蛋來路不明似的。
她在腦子裡還在回味着,臨走的時候,她聽見胖子崔那句特別撩人的話:喜歡就一定要定了?是俺這個幫工勤快,還給他帶來了買賣,贏得了掌櫃的讚譽,這個幫工要定了,還是俺是個少婦,姿色不盡人意,卻是“觀音姑娘”的美名,這個人要定了?
魏淑仙就是這樣一路胡思亂想的走到了家院門口,她又摸了摸褲兜裡的那個胖子崔給塞的錢,她不敢去數到底有多少,生怕讓自己吃驚,快到了自己的屋門前還有些不相信這是真的。
這些天是第二次見到錢,已經使她有些錯覺,俺有何德何能?怎麼就遇見了一個這樣大慈大悲的掌櫃,這錢猶如天上掉下來似得,正好砸到了她的身上。這樣來得太容易的東西,魏淑仙最樸素的認知是: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不知是福是禍。
“嗯啊,仙兒,剛回來啊?剛纔我怎麼看着像吳子仁進咱院裡啦?不是我眼離了吧?你男人回來了?”趙曉娟正巧前後腳也進院裡,看見是魏淑仙,趕忙緊走幾步趕上魏淑仙問到。
魏淑仙好像被人偷窺到什麼似的,被趙曉娟攔了一下,還是有些不自在。
而這一句‘子仁回來了’,她好像被什麼蟄着了,心裡咯噔一下。
“是嗎?俺男人回來了?”魏淑仙遲疑了一下,望了趙曉娟一眼,不知道對方話裡有多少是真是假,就沒停下腳步。
“哎呦,還買了這麼多的雞蛋?呵,發財了啊。知道你家子仁今天回來啊!”身後的趙曉娟望着魏淑仙手裡的雞蛋,一臉的羨慕,目送着魏淑仙走到自己的後院家裡。
自從吳子仁離開這個院裡,“出走”了,魏淑仙好像對趙曉娟的所有話都聽着是一種挑釁。
她男人黃三,總是不懷好意的見了她就獻殷勤的問候,讓做媳婦的趙曉娟就如情敵一般對待她。
其實魏淑仙根本就沒把這個院裡的男孩子當成男人看,一羣長不大的毛頭小子而已。自己的丈夫吳子仁成了瞎子,更是那種難言之隱的痛楚,讓她沒有從夫妻之間感到那種快樂的感覺。
魏淑仙剛纔儘管在趙曉娟面前沒顯着激動的樣子,可心裡怎麼也想不到,她的丈夫吳子仁“失蹤”半年後,竟悄無聲的回到了家。
魏淑仙知道吳子仁是外出學藝去了,從開始的擔心,後來的疑慮,一直到聽到別人說見到“瞎子”和他師父在鄉下逐漸有了點“名氣”,她才感覺這個“自己的男人”,孩子的爹還沒有失去音訊,他是在跟着先生學“本事”呢。
她心裡一直還期盼着等吳子仁學成歸來,就可以說不是個廢人了,成了自食其力的一個男人。
魏淑仙對自己丈夫的多日不見,無動於衷,這種淡然態度,這些天曾幾度惹得婆婆幾乎要罵出髒話了。
“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丈夫一走半年沒音兒,也不問,更不找找是死是活,年輕輕的咋這麼沉得住氣?等着人報喪啊?”吳老婆子年歲大了,已是無能爲力了,嘴上埋怨着兒媳婦,心裡擔心兒子萬一有個好歹,還是要指望這個家裡可以出去找的人,只有她了,不願說太難聽的話刺激到她。
魏淑仙也看出和聽到婆婆的對兒子的那種牽掛和擔心,只是她也是無可奈何。本來算命的行當就是來去無蹤,居無定所,走街串巷,看似自由,卻是勞頓辛苦的很,全憑着遊走在民間的“名聲”口碑相傳纔可以“接到”活兒。
何況,隨着新社會的進步,從縣裡到民間,對封建迷信思想都加以限制,甚至於開始有了“破四舊”的苗頭。所以爲人算命就是迷信思想傳播的手段,已經被列入“黑名單”,成爲打擊的對象了。
而吳子仁和他師父喬半仙,從事這個職業的自然不敢明目張膽的,往往猶如地下工作者一樣,只要有活,就專門到有所需的人家上門“服務”。
魏淑仙一個沒出過城裡外三裡的女人,獨自一人到鄉間僻野找人,簡直是不敢想象。所以全家人只是平日裡祈禱吳子仁能平安歸來,根本不奢望他“學成歸來”。
魏淑仙走到後院的自家屋門前,剛要掀門簾進屋,就聽見屋裡是吳子仁的說話聲,和婆婆的埋怨聲。
“娘,仙兒幹嘛去了?我怎麼到家半晌了,還沒聽見她個吱聲?”吳子仁輕聲輕語的問。
“唉,不知道死哪兒去了,天一亮就把孩子丟給我,說是給人打工去了。你不在家這些天,我也懶得問她。反正也買來糧食,沒餓死你娘和寶寶!”吳老婆子也沒了過去的大嗓門的吵吵,只是埋怨的聲音。
“娘,兒子不孝,讓您受罪了,是兒子的不對,這些天了沒回來看你們,沒想到讓你們吃什麼喝什麼,實在是兒子該死。仙兒能想法搞到吃的,這年月實是不容易了,我得感謝她纔對啊。”吳子仁一副討好的口吻,能聽出來比過去更謙恭的意思。
屋外的魏淑仙也是個心眼軟的女人,本來對於丈夫的回來還有那麼點兒幽怨,也是不好說出來,現在聽到吳子仁的道歉,尤其是替自己護着,知道自己的難處,還是有了一些感動。
“子仁回來了!你跑哪去了?不要我們孃兒仨了?”魏淑仙一掀門簾就走進屋裡了,把那兜雞蛋放在桌子上,話到人到,就站在了吳子仁的跟前。
不過魏淑仙的這些埋怨的話音兒聽來可是高興的,甚至於都感覺到她是在撒嬌的。她直接就拉住了丈夫的手,搖晃着,還想要摸摸他的臉,心疼地說:“哎呦,比走的時候也黑了,瘦了,娘,您看看是不?俺不讓你走,你不聽俺的,半年都找不到人影!也不給家個信兒,有個三長兩短的,咋去找你?好了好了,你總算知道回家了”
吳老婆子沒想到魏淑仙回來的這麼早,更沒想到她竟然還是進屋一連串的話,說的像是一個久別重逢的人媳婦那種飢渴,說的話也句句是理兒,讓人中聽,儘管是埋怨的。
當吳老婆子看到桌子上那兜雞蛋,臉上露出一絲的驚訝,她越來越對仙兒看不懂了。
望着多日不見的雞蛋就在那裡放着,分明是食慾佔據了雞蛋怎麼來的上風。吳老婆子哪裡管她是怎麼得來的,何況兒子回家了,沒少胳膊少腿,也讓她這個當孃的放心了。再聽到兒媳婦的“埋怨”,也知道她心疼自己的男人了,該是都長大了。
她看出兒媳婦想要和自己的男人親熱的意思,就知趣的看了他們一眼,也沒說什麼,起身回自己的屋去了。
吳子仁被媳婦抓住手的那一瞬間,就像一股暖流通遍了全身,久沒有聞到女人的味兒的男人那種荷爾蒙“騰”就一下子充滿了整個腦子。他哪裡聽進去媳婦說的什麼,反過手就抓住了魏淑仙的手,生怕跑掉似的。
魏淑仙明顯感覺到丈夫在用力的抓住她,人說“瘸子的胳膊狠,瞎子的手狠”,逮住了就別想掙開。這半年不見,她明顯感覺到子仁比以前有勁了。
“哎呦,你弄疼俺了!娘,你別走啊,管管您的兒子吧!”魏淑仙嘴裡說着,其實是讓子仁聽的。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男人那種按耐不禁的衝動了,故意說娘走了。
吳子仁從媳婦進屋,還沒說上一句話,就聽了她的埋怨,可聽到的這是一種思念的,夫妻之間的那種幽怨 ,還是很享受的。
他也是礙於娘在跟前,沒敢放肆的展開衝動的樣子。可他剛感覺娘走了,媳婦就說告他的狀,馬上就明白了,這是仙兒暗示他呢。
吳子仁嘴裡說着“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們受苦了。”雙手就摸着仙兒的胳膊急切的往上走,雙手捧住了她的臉,那種慌亂,那種緊迫,好像這輩子就沒見過女人。
吳子仁嘴裡還嘟囔着,“想我了嗎?想我嗎?”
“咋不想啊,俺又不是傻子!”魏淑仙要笑出來了,她知道男人說的想,指的是什麼。這大半年的時間,他一個瞎子跟着一個老算命的東奔西走,誰瞧得起他,肯定是造不少白眼,聽不少譏諷和挖苦,受了太多的委屈。
“可現在是大白天的,你娘還在,一會兒寶寶會回家來啊!”魏淑仙從吳子仁緊緊抱着的懷裡用力擠出話來。
“不管,不管!我就要!”吳子仁耍賴似的 ,依然不鬆開抓着魏淑仙的手。
魏淑仙明顯感覺到子仁的身子在顫抖着,那種急切的樣子好像馬上吃不到會死去的。
“子仁,晚上,晚上行嗎?”魏淑仙說着要努力的掙開吳子仁的懷抱。忽然,吳子仁“哎呀”一聲,接着抱着仙兒的身子猶如要使勁把她勒死一樣,他的嘴在胡亂找着仙兒的嘴,一陣亂啃。
魏淑仙忽然明白了,他都忘了子仁“犯病”了。
“哎呦,嘻嘻,俺還以爲你這出去和你師父學了什麼功夫呢!不急不急嘛,咋就撐不住啊?想俺了多少天了?”魏淑仙趕忙悄悄地在吳子仁的耳朵邊上安慰着,還帶調侃的口吻,儘量化解丈夫的尷尬。
吳子仁已是滿臉的紅暈到耳根子下,儘管他看不見媳婦的臉上的變化,可聽到的話就不是安慰的意思了,而是嘲笑,諷刺挖苦,儘管他知道媳婦不是那個表達,還是羞愧的低下了剛開始的興奮的腦袋。
這些天來,跟着師父學藝,再加上耳聞目染,對人情世故,明白事理,吳子仁感覺要比以前知曉明瞭的多多了。然而,怎麼一到家裡,沒成想見了媳婦,就沉不住氣了?現了原形!難怪他不聽師父告誡他的,學藝就像修行,急不得,需要慢慢沉澱。
魏淑仙見丈夫身子軟了下來,知道他褲襠裡肯定溼了一片,忙着去找櫃子裡的新褲子,“子仁,你這套衣服穿多少天,早髒的不行了,快,脫下來,換身新的吧。”
就在這時候,兒子寶寶也進屋裡了,他看見吳子仁就像不認識似的,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的父母。
魏淑仙發現了兒子的遲疑,趕忙喊道“寶兒,你爹回來了,還不叫爹?子仁,你一走半年,兒子都認生了。”
“寶兒,來,讓爹摸摸,長高了沒。”吳子仁聽見媳婦說兒子回來了,暫時掩蓋了心裡的惆悵,馬上裝出高興的樣子,伸出手等着兒子會來到自己身邊。
寶寶不懂大人的事情,三四歲的孩子,他對爹的概念是天天守着的大人,離開了久了就會模糊,陌生。
對眼前的這個有些邋遢,還是個瞎子的男人他不敢叫出爹這個久違的名字了。他沒去爹的身邊,而是轉身跑到奶奶的屋裡去了。
“這孩子,真不懂事!你別生孩子的氣啊,快去換衣裳吧。”魏淑仙一邊把衣服遞到丈夫的手裡,一邊緩解着屋子裡的氣氛。
吃過晚飯了,前院的任藝慶,帶着媳婦趙曉娟,還有正好回孃家的錢嫺嫺一塊來到吳子仁的家裡。
這些從小在院裡一塊長大的小夥伴,儘管都成家了,多日不見,尤其知道吳子仁外出學啥算命的,還是好奇的。知道他回家了,都想看看吳子仁變成啥個模樣。
“子仁,那個喬半仙可是個人物,能掐會算,準着呢!十里八鄉可有名兒!他是你師父,你這回可長本事了啊!”任藝慶沒說兩句就趕忙詢問起這事來。
“可不,人子仁學藝去了,等會兒給人算命,看莊子風水,吃香的喝辣的,可比你這破工人的有出息!你有胳膊有腿,睜着個大眼,渾天狗地的混日子,哪天是個頭兒?”趙曉娟跟着自己男人的話頭就嗆上了。
這些年,日子一天天過着,趙曉娟在這個院裡早已不是當初被“救出來”的鄉下妹子了,她說出話來,露出來的是尖酸刻薄勁兒,可以和任藝慶的娘任老婆子一比。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家門”,勢頭已經蓋過婆婆。
任藝慶被媳婦一陣“迎頭嗆”,就好像鬥敗的雞,擰着脖子不服氣地說:“我不是還替子仁媳婦拉過煤球嘛,你咋不誇誇我替他家幫忙呢?是不子仁?”
趙曉娟一聽就要來更大氣,剛要發作,站在一旁的錢嫺嫺一直看笑話,忙制止住了,“好啦好啦,你兩口子別打嘴仗了,那壺不提提哪壺。”說完還順勢拉住魏淑仙的手,說道:“子仁,你不在家的日子,要不是仙兒在外忙活,操持着家,你家早斷糧,喝西北風去吧!等你學成了,可別忘了你媳婦的好!”
魏淑仙聽來一陣羞愧,她知道小時候錢嫺嫺和吳子仁“好過”,明理是在誇自己,其實是在關心子仁,誰知道話裡是不是有話,讓子仁聽出什麼?她感到被錢嫺嫺拉住手,不是親切的感覺,而是渾身的不自在。
“是,是,是。”吳子仁一連串的說是,還不住的點頭,“我不在家,大家都照顧我家,我非常感謝了。家裡也沒什麼東西好招待的,趕明兒有了自是報答。”
吳子仁的一句話提醒了魏淑仙,她連忙說:“啊,俺想起來了,俺家還有曬乾的紅棗呢,你們不常來俺家,也沒人吃。俺去找出來,都吃啊。”說完,她趕忙把手從錢嫺嫺的手裡抽出來,翻箱倒櫃地找那些紅棗去了。
一直在另外屋裡抱着寶寶的吳老婆子,聽着那個屋裡幾個年輕人的動靜和說話。天都已經很晚了,平常該是睡覺的時辰了,幾個人咋還在鬥嘴?還都沒有要結束的意思,兒媳婦還要找紅棗吃,一時半會兒恐怕不會完。她老了,懶得管了。只是乾咳幾聲,要哄哄寶寶睡了。
這屋裡的幾個人聽到吳老婆子的聲音還是條件反射的驚了一下,尤其任藝慶趕緊吐了吐舌頭,努努嘴做了個鬼臉,用手指指那屋,“別說了,吵吵吳大娘了,要發脾氣了!”任藝慶說完,拉着媳婦趙曉娟就要走。
錢嫺嫺也是手不知要放在哪裡,本來是真的要關心一下吳子仁兩口子。她的日子現在過得認爲是比這兩家好些,滋潤着還想順便炫耀一下,可見到吳子仁的落魄,魏淑仙的忌諱,任藝慶兩口子的無趣,也就放棄了這種想法。
“好吧,咱們也回去吧,天也晚了,子仁也是纔回家,日子還長着那,等子仁能掙錢了,咱們再高興也不遲。”錢嫺嫺顯着比其他的人都懂事,都成熟,說的也在理。
吳子仁並不捨得他們離開,好久不見了,難得在一起敘敘舊,心情也是舒暢些。尤其錢嫺嫺能來看看他,喲,有一種莫名的喜悅。儘管看不到他們的樣子,熟悉的聲音還是很親切的。
“再坐一會唄,仙兒,找着紅棗了嗎?”吳子仁催促着,也是有一種真心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