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雜院
五二年,入秋了,東郡古城派出所所長吳丞江在工作中發現有個疑問一直沒解決,就準備要到城南街的一個大雜院去調查覈實一下。
“同志,這兒以前是不是大煙館?”吳所長指着一個高臺階的院落大門問城南街上的一個居民。
“是啊,叫黃粱大煙館,做毒品的,王家父子早被鎮壓了。現在住着的是一些貧僱農,有五六家的。”那人主動介紹着。
“聽說那個被鎮壓的人的小兒子也住在這兒?現在怎麼樣了?”吳所長問。
“聽說了,只是很少見過這個孩子,人說他娘不讓他隨便出門。”那人說着,顯出挺可惜的樣子。
“哦,你說的這個小孩的娘是姓吳的老婆吧?我今天來就是要找到這個孩子。謝謝啊!”吳所長說完就登上了這個院落的三步臺階,推開了門走進去。
吳所長從縣公安局轉來的戶籍檔案裡查閱到,東郡古城派出所管轄的城南街的一戶吳姓人家接受了一名孤兒,是解放前後被鎮壓的城南惡霸王承天的孩子。
щшш⊙ тт kan⊙ ¢○
吳所長查閱檔案知道,這個吳老婆子就是以前王承天的大掌櫃吳富貴的老婆,從姓吳這論,他還要喊吳掌櫃本家叔。他了解到吳掌櫃本就是無兒無女,因爲受牽連也被鎮壓,判刑十五年。吳老婆子心灰意冷,只是看着王子仁這孩子實在是可憐,就從三裡店喬半仙那兒接過來一起住。
吳所長找到吳老婆子家的時候,把吳老婆子嚇得渾身哆嗦,護着身邊的王子仁,不敢看吳所長一眼。
“嬸子,我也姓吳,您不要怕。我只是來覈實一下舊案中的事情,知道的就說,不知道的也沒事兒。”吳所長看着眼前可憐的母子,也是同情,他隨意的坐在一個凳子上,像隨意說的話。
“所長大人,俺一個老婆子,真的不知道男人在外做的什麼。”吳老婆子膽怯的說。
“吳嬸兒,我想知道王承天的財產除了城南外的王府花園,以及他的王家商號外,好像在三裡店還有個家,據說吳掌櫃把王承天的財產轉移了不少,您是否瞭解什麼?”吳所長謹慎地問。
“俺哪裡知道?誰抓了俺男人,他坦白了什麼就是什麼。至於外面瞎說的財產私藏了,俺是知道俺男人的,晾他沒那個膽兒!”吳老婆子擰着脖子,恨恨的說。
“我知道吳叔一輩子厚道,爲王家盡心盡力。可也不能爲了愚忠,不坦白交代王家那些黑錢,要是讓壞人利用了,對新社會是一大危害!”吳所長嚴肅地說。
“既然您叫俺一聲嬸兒,俺也就不瞞您說了,這不,這個可憐的孩子是王家留在世上的唯一的根兒了,俺老頭子說過,要是領着這個孩子實在是沒法過了,就到三裡店王家的宅子裡的牆縫裡找到一筆錢,夠吃一陣子,餓不死才說。”吳老婆子小心說着。
“這筆錢找到了嗎?”吳所長警惕的問。
“俺還真的就去找了,誰知道少的可憐!俺拿來花還不夠俺孃兒倆幾個月的點燈的油錢,俺都不知道老頭子臨進去的時候是不是逗俺玩兒!俺說了您可能不相信是說的真話。”吳老婆子擡起頭來,看着吳所長,有些傷心生氣的說。
吳所長聽了,看着吳老婆子一臉無辜的樣子,不置可否的搖搖頭,又看着這個孩子可憐兮兮的樣子,有些心軟。
“這個孩子叫什麼?”吳所長問。
“叫王子仁,哦,不,叫吳子仁,隨俺的姓兒,大人的罪,孩子沒錯。他現在是俺的兒子。”吳老婆子把王子仁緊緊地抱在懷裡。
“吳嬸兒,這孩子也不小了,該上學了。回頭我讓學校的老師過來讓這孩子去上學。”吳所長關切的說,“孩子,你想上學嗎?”
王子仁趕緊使勁地點點頭,臉上露出多日不見的笑臉,猶如一個關在籠子裡的小鳥,期盼着儘快飛出去。
“公安叔叔,我學過字的,我娘還教過我算術,我要上學的!”吳子仁說着,緊緊盯着吳所長的眼睛。
“好好,讓老師考考你,看你該上幾年級了。對了,你就聽孃的話,報名的時候就叫吳子仁好了。”吳所長說着,就起身站起來,“吳嬸兒,等改天孩子上學啦,讓他到所裡找我一趟,我和孩子說說話,讓他別有負擔,在新社會好好成長。”
“是是是,那實在是感謝您吳所長了,這兩年俺都是提心吊膽的活着的,今日有您一句話,俺是心裡才敞亮一點兒。”吳老婆子非常感激的說着。
吳所長走了,吳老婆子在感到有了一線生機的同時,心裡還是忐忑不安,這個吳所長以後還要子仁這個孩子找他去說話,是不是想從孩子的嘴裡套出什麼來?
“兒啊,你也不小了,長個心眼啊,知道的就說,不知道的可別瞎說!俺男人還在大獄裡,要是知道了還沒交代的事兒,那可是罪加一等的!”吳老婆子看着吳子仁的眼睛叮囑着。
王子仁懂事的點點頭,忽閃着一雙眼睛問:“娘,我上學了就叫吳子仁這個新名字了?就像一個人換個活法了,以前的就可以都忘了!是不?”
吳老婆子聽了,心裡一陣心酸,望着眼前的這個可憐的孩子,上天真是不公平,大人的罪孽怎麼可以讓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承受啊,三番五次的改自己的名字,一會兒姓何,一會兒姓王,現在又姓吳,這該是對孩子幼小的心靈多大的傷害啊!
沒過多長時間,在那個以前的黃粱大煙館的四合院裡,吳所長告訴吳老婆子了,算正式安排他孃兒倆在後院偏房給了兩間居住。
接着,這個大院裡,陸陸續續搬進來五六家,拖家帶口的,大人孩子一下子有二十幾口人,整天熱熱鬧鬧的,天天從早到晚,雞零狗碎,雜七雜八的,真正成了一個大雜院。有修鞋匠,有彈棉花的,有做點心鋪的,有雜貨店的,都是古城裡的小市民。
搬進院裡的,大家都是新來的,從前也都不認識,只知道人家吳大娘和兒子吳子仁是最先住的,先入爲主,於是都很尊敬吳大娘和她的兒子。
最後搬進來的人,是個姓董的中年人,孤身一人,也分了兩間住房,說是當年的日僞時期的翻譯官,會說外國話,滿肚子學問,舊社會人員被新社會改造好的,成了人民的一員,受到尊重,也可以分勝利果實。他被新學校聘爲學校的教師後,說是他的愛人在天津,帶着孩子還沒回來,所以就在這四合院也分到兩間房了。
董老師平時挺愛和院裡的孩子們逗趣,和藹可親,隨和近人, 最受孩子們待見的是董老師特能講故事,在他的屋裡,每天聽故事不重樣,好像他有講不完的段子。
董老師會問孩子們知道東郡這座城是怎麼來的?有個孩子說聽說書的講,《水滸傳》裡梁山好漢在這兒打過大仗,救過大英雄盧俊義。董老師就笑笑,那只是小說而已,咱這裡歷史上可是極盡繁華,舞榭歌臺和數十座琳宮梵宇。
在春秋戰國時期,東郡是衛國有名的五鹿之城,到了宋朝,這兒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了,是東京開封府的北方第一大門戶,名揚天下。不過由於東郡離任河古道太近了,任河氾濫,一場大洪水淹沒了古城,直接成爲了歷史,
除了給孩子們講些歷史,董老師尤其在晚上講的鬼啊,怪啊,繪聲繪色的,就把孩子們嚇得不敢走出他的屋,直到大人來叫。可第二天又想去聽,這其中就有吳子仁。
吳子仁對以前的事兒,心裡的陰影是很難散去的,本來就被幾個“好心的”哥哥害慘了,像病懨懨的小煙鬼,又遭全家被革命,鎮壓的殘餘,心裡膽怯怯的,猶如霜打的茄子,越發蔫蔫的。
等聽完董老師的鬼故事,就後背心發涼冒冷汗,索性鑽到董老師的炕上的被窩裡。頭兩天還跟着吳老婆子回屋,後來就不走了,直接和董老師睡了。
有一天晚上很晚了,其他幾個孩子都走了,吳子仁還沒從剛纔董老師講的故事裡走出來,他突然悄悄的問了聲:“老師,要是人死了,變成鬼,還能找到家嗎?”
“哦?孩子,別信啊不知道的,那都是講的故事,孩子,別信啊!天不早,該熄燈睡覺了”董老師漫不經心的應着。
“我怎麼這幾天老恍惚着見我三個哥哥,在這院裡走動,還想和我說話,有時候我爹也要和我說話。”吳子仁特認真的說。
吳子仁說的話,可把董老師嚇了一跳,他看着吳子仁,這個可憐的孩子,有些心酸。他也是城裡人,只是在城西住,對城南的王家家事大體知曉,尤其王家爺兒三個一起被鎮壓,這城裡那個不知,誰人不曉。他也知道這裡是王家院落,隱隱約約也聽說這個吳子仁是王家的孩子,只是眼裡忌諱不淨,儘量不放在心上。
聽到子仁這兒說見過死去的王家老少爺們,董老師心裡不禁也是發毛。
“孩子,是不是老師老講一些鬼怪,嚇着你了?不信不信啊,你爹和哥哥對這世界感到沒什麼意思了,上帝就請他們到極樂世界去了。他們不願再在人間受罪,從沒想回家!你那是幻覺罷了。”
“我爹和哥哥過去多享福啊,咋就願意離開?我小的時候,最愛聽說書的了,三裡店有個喬半仙,聽他說過不少的鬼怪的故事的,和您講的不一樣。那時候太小,不知道怕。以前我從沒夢見過爹和哥哥,但心裡還是偷偷的想的,只是不敢說出來。”吳子仁說着,似信非信的搖搖頭。
“嗯,這就是了。你想的多了,就以爲見着了,畢竟這個院落留下太多的你們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孩子,過去了,那都是大人的事,與你無關,好歹你還可以在這裡安安生生的活着呢。”董老師儘量的化解孩子的疑慮和不安。
吳子仁聽着,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也是困了,他有些擔心自己還會做噩夢,趕緊扭個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