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絕望離去
“三嫂,這都三天了,俺那口子咋還沒回來啊?孩子到底治好了沒有?”
魏淑仙看着給自己做飯的魏老三的媳婦默默地不做聲,不像前兩天剛添孩子開始的高興勁兒,就問了一句。
“啊,沒事兒,快回來了。你的奶快下來,俺就不用再給孩子熬米湯了。”魏老三的媳婦說話有些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
“咋三哥也不來說一聲?俺心裡不放心啊。”魏淑仙望着屋外說。
“他一個大男人咋好意思進屋?有俺在,不會讓你們母子餓着的。”魏老三媳婦說。
“唉,看這年頭遭殃的,咋都趕到一塊兒了?”魏淑仙有些懊喪地,自言自語,“城裡口糧不夠吧,咱回鄉下來。實指望躲過孬年景,卻偏偏又多了個張嘴要吃的。小仙這女孩多機靈的孩子,好好的咋地就讓孩子得這樣的啥病,還非得到大醫院住院?趕緊好了也算,誰知道有多兇的災?”
這邊魏淑仙在家裡焦急地想知道小仙的病到底咋地了,其實,在那邊縣城醫院裡,徐達年正在一間太平間抱着小仙的屍體痛哭着呢。
徐達年三天前在小寨村的鄉親們幫着用馬車把孩子送到縣城醫院住院,有了大夫治療,滿心等着小仙會很快好起來。可是,他再怎麼想也不會料到孩子的病是這麼快的急轉直下,高燒不退,昏厥了幾次,雖經過醫生全力搶救,最後就再也沒醒過來。
醫生埋怨着他這個當爸爸的,早該把孩子送來,也不至於讓孩子死了,全是在鄉下耽擱了!
徐達年抱着孩子,使勁地扇着自己的嘴巴,哭的死去活來,再也叫不醒這個美麗的小女孩。
魏老三在一旁看着,真是悲切不已,無法勸導,任由妹夫哭天抹淚發泄着。
魏老三幫着徐達年把孩子的後事料理後,回到城南街王家大院。
魏老三要走了,他問徐達年還回不回小寨村,徐達年聽了,又悲憤不已的,傷心萬分的哭起來。
他使勁地胡亂地搖着頭,那種怨氣沖天的眼神,只看得魏老三心裡發虛,好像他這個小寨村的人都是殺害小仙的兇手。
“也好,你在城裡先住下吧,緩緩氣兒。”魏老三說着,還把吳之夷叫到身邊,“你妹妹不在了,舅舅也要走了,照顧好你爸爸啊!”
吳之夷聽着,不知所以然,只是覺着小仙妹妹死了,大人在悲痛中,也就點點頭,算是對這位舅舅的回答。
他趕緊在大院裡,把奶奶那間屋子收拾出來,讓徐達年回屋在炕上躺下。
魏老三走了,他不知道回到村裡該怎樣給仙兒妹妹解釋這突然的變故。當初,仙兒妹妹一家四口歡天喜地的回到老家投奔他來,實指望在孬年景下渡過難關,也可以趁勢幫他在村裡多幾口人上戶口,日後分到更多的責任田。沒想到貧窮和閉塞的鄉下,卻是讓孩子丟了性命,這般罪責豈是他承受得了的?
回到家,魏老三給媳婦說了小仙死了,他不敢再到隊部仙兒的住處,也沒法面對仙兒。
他特別叮囑媳婦萬不得已不要告訴仙兒妹妹孩子沒了,妹夫在城裡受不了失去孩子的痛苦,不願回來。
所以當魏淑仙問起孩子和妹夫怎麼都不回來,魏老三媳婦只好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應付了幾句。
等到有五六天了,魏淑仙感到不對勁兒,再怎麼地徐達年也該回來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畢竟是目前小寨村人眼裡的你徐達年的媳婦,在魏老三眼裡你是他確認的妹夫,這裡剛剛生完孩子,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即便小仙住院需要人護理照看,你離不開,你也得讓在城裡的大兒子吳之夷來村裡一趟告訴俺實情,省的俺擔驚受怕。
“三嫂,俺要三哥到屋裡來一趟!俺覺着不對勁兒啊,是不是有啥事瞞着俺?俺也是經過了大事兒的人,有什麼不好的告訴俺,俺都受得了。這樣悶在葫蘆裡,俺不放心啊!”魏淑仙央告着,用乞求的眼神望着魏老三媳婦。
“哎呀,俺也不管你三哥埋怨俺了,俺看着你是坐臥不安的樣子,俺心裡實在是受不了!俺告訴你,你可承受得了啊!”魏老三媳婦說着,還故意站到炕沿前,要拉住魏淑仙的手,“孩子沒了!妹夫也不願回來見你!”
“啊?什麼,你說什麼?孩子沒了是啥個意思?走丟了?”魏淑仙大吃一驚,不相信三嫂說的,伸手抓住三嫂的手,焦急地問:“小仙不是到城裡住院了嗎?徐大哥不是跟着在一起嗎?到底怎麼了啊?”
“唉,苦命的孩子,那個叫小仙的女娃死了!”魏老三媳婦說完忍不住用另一隻手抹了眼睛的淚,扭過頭去。
“小仙死了?不可能!不就是感冒發燒,至於要孩子的命啊?”魏淑仙還是不相信地說,眼睛裡已是滿滿的淚水了,“怎麼搞得啊?徐大哥不是說孩子有吉人天相,躲過這一劫的!他爲什麼不回來見俺?”
“俺聽你三哥說,孩子的病被耽擱了!醫生還埋怨大人不知道愛惜孩子的生命,在鄉下胡治八治,早到城裡醫院來,也不至於要孩子的命。唉,實在是可惜!”魏老三的媳婦說着,望着仙兒,只怕她受不了。
“喔喔,小仙姐姐死了?俺不,俺要姐姐!”在一旁支着耳朵聽着的吳之希一下子哭的大聲嚷嚷着。
躺在炕上襁褓裡的嬰兒也許是受到了驚嚇,也扯開嗓子“哇哇”地大聲哭着,屋裡頓時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正在這時,就聽屋外有個大孩子聲音在怯怯地問:“屋裡有人嗎?這兒是不是隊部?”
“哥哥?是哥哥來了!”吳之希聽見了,猛地從屋裡跑了出去。
魏淑仙這才細聽了,感覺是早已沒有見過的大兒子吳之夷來了。她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感到了一陣眩暈。
兒子吳之夷這時候來,更加說明了城裡肯定是出了大事兒,徐大哥讓他來報信兒的。
吳之夷被妹妹吳之希拉着手進屋來,看到娘在炕上躺着,滿眼的淚花,身邊還有一個嬰兒,他不由得感到莫大的委屈,一下子就撲倒在炕沿前,“嗚嗚”地放肆地哭起來。
“兒啊,娘想死你了!”魏淑仙拉過兒子的手,也忍不住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問:“小寶,你怎麼來了?你徐大大怎麼沒回來?小仙妹妹到底死沒死啊?快告訴娘,俺都急死了!”
“妹妹死了!”吳之夷強忍着淚水,擡起頭,“大大他走了!他說沒臉再見你。還給你寫了封信,讓我捎給你。”
“走了?去哪兒了?”魏淑仙驚訝地問。
“我不知道,他說都在信裡,不讓我看,要交給孃的!”吳之夷此時傻傻地望着娘說,然後從衣兜裡掏出一封信來,那上面好像還貼着一張郵票。
魏淑仙一把把信抓過來,急切地撕開信皮,抽出裡面的信紙。當看到滿滿的一頁紙上的字,密密麻麻,她竟然認不得幾個字。她都多少年沒學過文化了,原來小時候學過的幾個字早都忘光了!
“快快,別哭了,快給娘讀讀信,裡面都說了什麼?”魏淑仙說着,趕緊把信紙遞給吳之夷。
吳之夷遲疑了一下,還是把信接了過來,小心地讀出信的內容。
“仙兒,對不起,實在是我對不起你!我走了,我要到南方去了,我一刻也不願在這個傷心的地方待下去!小仙死了,我是殺死自己孩子的兇手,我無法原諒自己的愚昧無知!我不知道再回到你的身邊,再看到一個無辜的小生命,那是我們無法解釋的罪過,是對我失去女兒的懲罰,實在是情何以堪,讓老天爺恥笑我這個無用的男人帶給你的罪孽!我是個失敗者,最沒用的笨蛋,我被單位“雙開”了!這對我是莫大的侮辱!我就像個小丑一樣, 在運動中被人擺佈,被人宰割,自己卻一無所知!自認爲是在捍衛真理,堅守良知,卻沒想到在領導的眼裡成了不可饒恕的罪狀,沒有人替我伸張正義,得到的卻是無情的拋棄!現在,在這個世界上我是一無所有,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的絕望。原諒我不辭而別,我將雲遊四方,卻不知魂歸何處!忘了我吧,就當我沒有在你面前出現過,你的世界裡根本就不存在一個叫徐達年的男人!他不值得你留戀和記得他!他就像個飄零的發黃的枯葉,隨風而去,然後消失在誰也不知道的角落!”
吳之夷把這封信讀完了,以他單純的這個年齡,根本讀不懂裡面的含義,但卻是讀懂了這個男人走了,不再要這個家,不再要娘了。
“娘,俺大大是不是因爲小仙妹妹死了,也不要咱了?”吳之夷瞪着一雙大眼睛癡癡地看着娘問。
此時的魏淑仙早已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儘管她也聽不懂徐達年這封信裡文縐縐的詞語,但已經感覺到這個男人在無情地拋棄着她,逃避着她。
“他也走了!”魏淑仙只說了這樣一句話,思緒萬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望着眼前的孩子嚎啕大哭起來。
“娘,你怎麼了?徐大大幹嘛要走?”吳之希疑惑不解地看着娘在那裡哭,也不知道怎麼勸慰娘。
“俺一心對他,到頭來還是竹籃子打水,俺的命咋就這麼苦啊!子仁,你個挨千刀的,你死到哪兒去了?丟下俺和孩子不管了,你是死是活也得給俺報個信兒啊!”魏淑仙就這樣一邊哭訴着,一邊解開衣釦,讓炕上驚嚇的哭起來的嬰兒擒住奶頭嘬着,“閨女,你去找你三舅來,告訴他,就說咱不在村裡住了,要回城裡,去找你爹啊!”
“回城?我們要回城裡了!”吳之希聽到娘說要回城,一下子高興起來,“好的,我這就去找舅舅!”
等魏老三和媳婦急忙忙跟着吳之希來到魏淑仙面前的時候,就見魏淑仙正在屋裡收拾着幾件衣服和被褥捆紮在一起,要抱着孩子等着呢。
“仙兒妹妹,你這是怎麼了?咋說走就要走?不等着妹夫回來了?”魏老三着急地問。
“妹妹,你這剛生完孩子,哪兒都不能出去的!落下月子病可不是玩的!”魏老三媳婦也趕忙拉住魏淑仙要她放下孩子。
魏淑仙見到三哥三嫂,一下子感到了莫大的委屈,眼眶裡頓時噙滿了淚水。她儘量強忍着,搖搖頭,抱着孩子緊緊地不放。
“三哥三嫂,俺要走了,不再麻煩您了!”魏淑仙說。
“不行!你不能走!”魏老三忽然大吼了一聲,連他媳婦都下了一跳,驚奇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要這樣對妹妹的態度。
魏淑仙也是沒想到三哥會這麼高聲地說話,沒了往日的親切和藹,而是陰沉着臉,好像是命令和訓斥她一般。
“舅舅,俺要走!俺娘說要回城去找俺爹!”吳之夷和吳之希兄妹倆站到了炕沿兒邊,好像要保護娘和弟弟,吳之希這個胖丫頭仰着頭倔強着說。
“你這是幹什麼?嚇着妹妹和孩子了!”魏老三媳婦也是伸手拉了一下自己的男人,埋怨着。
“你懂個蛋!”魏老三一下子把媳婦的手打開,瞪着發紅的眼睛,“仙兒,你這樣走,是坑你三哥啊!我把你們一家接來,還替你們下了戶口,接濟你們吃住,實指望你們一家四口,這又添了一口,五口人落在我這,馬上隊裡要分責任田了,我就可以多分一些!你哪能說走就走啊?”
魏淑仙一聽,頓時如夢初醒,不禁很是奇怪地看着魏老三兩口子,好像從來不認識般,很是陌生地問:“你們是誰?幹嘛當初要認識俺?幹嘛要叫俺回到村裡來?難道你三哥以前給俺說都是瞎編的?你好意思看着俺孤兒寡母下手?”
魏淑仙扭頭看着魏老三媳婦問:“三嫂,三哥說的都是氣話,看俺要回城了,不忍讓俺受罪,他故意的,不是他真心話吧?”
魏老三媳婦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面紅耳赤,要揚起手來打魏老三,“你是不是腦袋叫驢給踢了?仙兒是咱妹妹,還是你交代俺,要對他們好點兒!怎麼今兒個說出剛纔混賬話?”
此時的魏老三,聽了魏淑仙的質問,簡直是無地自容,可又惱羞成怒地推了媳婦一把,差點兒把媳婦推倒在地。
“哪兒有你這敗家娘們兒說話的份兒?你有什麼資格教訓老子?”魏老三說這話,用眼睛瞟了魏淑仙一眼,明顯是說給她,故意捎當着挖苦,“還有那個什麼妹夫,我當初就感覺你們不對勁兒,眼神裡明顯不是正常的兩口子!我以前從大姨嘴裡聽說過妹夫,不像現在變成個五大三粗,魁梧的男人。有你這樣不守婦道的一個女人,爲小寨村魏家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人而蒙羞!我早就忍你好久了!只是爲了我一點私利,讓我甘願爲你矇蔽全村的人!你好歹也得知恩圖報啊!”
魏老三越說越來氣,越說越感到多麼狠毒,多麼難聽點詞說出來都不爲過。
他簡直是氣瘋了,一揚手,再以切割般把手狠狠地甩下去,丟下一句話:“隨你便!算我魏老三瞎了眼,好吃好喝一場,只當養了一窩白眼狼!”他恨恨地走出了屋子。
魏淑仙怎麼也想不到平日裡那個善良的三哥,翻臉不認人,說出這般惡毒的話,每一句就像在扒她的皮,一層層,一件件,帶着血水給撕下來,體無完膚,赤裸裸地被扒光。
她簡直是在屋子裡恨不得找一個地縫兒鑽進去,要是身上有個翅膀,她會趕緊飛走,到一個沒人煙的地方。
“仙兒妹妹,你別生氣啊,你三哥還不定受哪門子蠱惑,到這兒胡說八道!俺去問問他!”魏老三媳婦已經無法再在這裡待下去了,趕緊說這話脫身出去了。
“娘,這到底怎麼了?舅舅怎麼發那麼大的火?嗚嗚--”吳之希驚恐地哭着。
“他是啥子哪門子舅舅,他就是個大騙子!走,閨女,收拾收拾,跟娘趕緊走!”魏淑仙右手抹了臉上的淚水,左手抱起炕上的孩子,強忍着滿腔的憤怒,走出了屋子,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小寨村!
吳之夷看着眼前的一切,儘管他有些遲鈍,可還是感到有太多的看不懂,又不想知道。
魏淑仙帶着三個孩子艱難地回到城裡,回到城南街那個王家大院。
當他們走進大院裡,沒想到離開一年的光景,這裡竟是物是人非。院裡冷冷清清,只剩兩戶人家還沒搬走。
站在王家大院的院裡,前後院落熟悉而又陌生的境況,這些年的遭遇一幕幕在魏淑仙的眼前閃現着。
可是,生活還得往前走啊,沒了誰都可以過的,地球還不照樣轉,太陽也是每天升起,每天等着黑夜的到來。
魏淑仙仰起頭來,抹去眼眶的淚水,要領着三個孩子繼續頑強地活下去,不會失去生的信念。
當她有時候問自己,三個孩子的親爹都走了,往哪兒去找他們?她不由得苦笑笑,她現在唯一埋怨的是吳子仁,這個從小到大,改變她命運的男人。
“吳子仁,你在哪裡啊?你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怎麼就好意思躲着俺,讓俺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活着?”魏淑仙對着天空張望着,不知是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