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山的蒙琰大營中滿目狼藉,焦屍的刺激的味道撲鼻而來,大營中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一片焦土,大火燒了整整一夜,雖是提前告知過還是有近三百兵士來不及被灼燒了,好在喪命着不多。
本應該興奮的蒙琰卻是一臉的惋惜,這場屠殺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慢慢的移步山下,所到之處的軍士都是起身豎立,恭敬的看着他,他知道這恭敬裡面更多的是畏懼與恐怖,他無從辯解這只是一場戰爭。
這時只見蒙信擁簇着一人向自己走過來,仲柔蘭過來了,只見仲柔蘭捂着口鼻,滿臉的厭惡走向自己,冷冷的說道:“二哥,你太狠了!”
“我知道!”蒙琰三個字的迴應裡帶着無奈與悲情。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單純的覺得爲什麼要打仗。”仲柔蘭聽出了蒙琰的話音,知道他心裡不好受。
“打仗就是爲了以後不打仗。”蒙琰此刻的迴應變得平靜了。
“二哥,走吧,看着實在難受,你還有你的使命要完成,我過來的時候聽說你已經派人去支援右路軍了,葉伯懷也拿下了象湖城,是不是該會會谷口的卓白陵了?”仲柔蘭不想刺激他,故意把話題轉移到還在谷口負隅頑抗的卓白陵。
蒙琰點點頭,“走吧,過去看看吧,卓白陵也算是一員不錯的戰將,這麼喪命了確實可惜,能少死點就少死點吧。”
說完蒙琰走向山口,仲柔蘭看着他的背影覺得有些落寞,她明白蒙琰不是個濫殺的人,他是個有理想有情懷的人,或者說整個蒙氏家族自他父親起都擺不脫爲百姓謀利的責任。
卓白陵現在想死,他的內心在煎熬,爲什麼自己沒被大火吞噬掉,爲什麼還這麼屈辱的活着,圍困他的兵馬足以一箭解決他,但他們沒有,他只能活生生的看着身邊的生命一條條的消逝自己卻無能爲力,他看到半山上的蒙琰,恨不得把他的肉一口口咬下來。
蒙琰終究還是叫停了圍攻,大聲說道:“卓將軍!停下來吧,象湖城已經破了,沒必要做無畏的抵抗了。”
“蒙琰!你不要惺惺作態了!我江右卓氏沒有投降子弟,只有死戰的族人!”卓白陵怒道。
“今日就算我放了你,你回的去嗎?”蒙琰誅心的說道。
卓白陵一時語塞了,蒙琰說的沒錯,五萬兵馬損失殆盡,象湖城也丟了,就算回得去按照族規一樣是要被扒皮懸屍的,他心底是不願死的那麼憋屈的。
蒙琰見卓白陵沒有迴應,知道他在猶豫了,趁熱打鐵道:“鎮北王從來不願意與天下爲敵,只是爲了天下的百姓掙個公道,卓將軍雖是江右卓氏的族人,您面對卓氏可曾有過一日的公平?他們可曾給過你公平?你看看你身邊的兵士都是江右百姓的子弟,卓氏可曾給他們過公平?”
這話直擊卓白陵內心深處,一瞬間失了精神,緩緩放下兵器,其他人也紛紛放下兵器,蒙琰手一揮,衆人圍上前去將卓白陵等人捆綁住帶到蒙琰面前。
“卓將軍可願一敘?”蒙琰誠心發問。
卓白陵看着蒙琰的臉再看看谷中未散盡的濃煙和空氣中焦屍的味道,實在是難以放下仇恨之心,恨恨的說道:“你以天下大義爲名,可你看看這谷中的冤魂你心中可曾有一絲愧疚,你放火的時候可曾有一絲憐憫!”
蒙琰正要說什麼,只聽仲柔蘭不屑的插話道:“少在這裝腔作勢,你突襲谷中大營的時候不一樣是想着絞殺嗎?帶下去,想聊我好好和你聊。”
衆人看向蒙琰,蒙琰也疑惑爲何這個時候仲柔蘭會插嘴,只聽仲柔蘭輕聲說道:“二哥,交給我吧,他是家族子弟,我比你清楚他心裡想什麼,保證讓他心甘情願的爲你效勞。”
蒙琰略微想了一下覺得也有道理,雖說自己也是家族子弟但畢竟自記事起就未受過家族的薰染,對大家族的情懷還真是比不了仲柔蘭熟悉,再說給仲柔蘭找些事做總比天天在戰場上飄來飄去的好,當即同意並把人交給了仲柔蘭。
葉伯懷並未對象湖城過多的摧殘,整個象湖城除了城門有過戰鬥的痕跡外,城中的街道還如同往常一樣,只是街面上空空如也,商鋪均未開門,只有些膽大的開着窗戶偷偷的的觀望,其實對於百姓來說換一個主子未必不好,可見在卓氏治下大家過的並不舒心。
葉伯懷進城後慵懶的神態立刻消失不見,換上了一副幹練的姿態,在蒙琰的首肯後先是張貼了安撫百姓和商戶的告示,而後馬不停蹄的奔向指揮使府,封鎖後院內宅不許兵士踏足,而後收集整理象湖郡所有的戶籍與田地名冊等資料,等待蒙琰進城。
“這卓白陵是個人才,這些年管理象湖郡沒有大的差池,卓氏對象湖郡不合理的剝削在卓白陵的周旋下還能有這樣安定的景象,可見其纔不一般。”葉伯懷看着整理好的資料自言自語道。
“報!參軍大人,先鋒營已經進城,只是···”通報之人似乎有難言之隱。
“侯爺沒來?直接去右路軍那裡對嗎?”葉伯懷已經猜到了。
那人點點頭表示認可,“我就知道他是這樣的,當將軍就要有當將軍的覺悟,罷了,聽說後宅有個小子一直鬧着要見侯爺是不是?”葉伯懷對蒙琰的行爲還是有個基本的判斷的,兩幅面孔,一副憂國憂民,一副冷冽狠辣。
“是,那人自稱是卓白陵的弟弟卓柏青,一直嚷着要見侯爺,看門的侍衛私下裡都想進去一棒子把他敲暈,樂得耳朵清淨。”
“侯爺既然不過來那必然是有個得力的人押送卓白陵過來,我懶得管,走,隨我去會會這個聒噪的小子。”葉伯懷並不打算與卓白陵碰面,不管是誰押送卓白陵都與自己無關,他之所以願意留在軍中完全是爲了蒙琰,爲了一個承諾,至於蕭胡利給予他什麼,不在乎。
仲柔蘭一行人押送着卓白陵緩緩的走到指揮使府,率先進府通報的蒙煥有點難爲情的出來了,一臉不好意思的說道:“三小姐,我師父他不在大堂,好像是去後宅跟什麼談心去了,走前留了話,讓我們隨意。”
“葉參軍好興致啊,看來是知道侯爺不進城了,罷了,我也懶得理他,我們進府吧。”隔着馬車門簾仲柔蘭發出冰冷的聲音,不知爲什麼她一直與這個葉伯懷不對眼,而葉伯懷一直也是懶得理會她,這應該就是氣場不和吧。
自打被俘後卓白陵就一直低頭不語,也不進食喝水,搞得一路上仲柔蘭都緊張的不行,若是他一時想不開自殺了,自己就在蒙琰面前跌份了,不知道要被他嘲笑多久。
仲柔蘭清了清嗓子說道:“卓將軍,先吃點東西,咱們倆好好聊聊唄。”
卓白陵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仲柔蘭,“你是世家女爲什麼要投靠蕭胡利這個叛臣?”
願意開口就是有的談,這是個好的開端,只不過卓白陵話裡帶刺讓仲柔蘭習慣性的翻了白眼,“卓將軍,你也是世家子弟爲什麼在象湖郡爲了百姓與家族周旋呢?”
“笑話!象湖是我治下爲百姓謀利是我應當之事。”
“好,但你的家族對象湖做了什麼呢?打擊商戶,壓榨百姓,苛捐雜稅,且不論象湖,整個江右除了卓氏正支的子弟以外有誰受到過優待呢?”仲柔蘭責問道。
“你東陽城也是世家,你仲氏治下的百姓不也是供養着你們仲氏正支嗎?”卓白陵反問道。
“東陽城自古就是邊城,從來不介入朝廷紛爭,我東陽百姓上馬戰,下馬耕,從未有過苛責百姓的做法,因爲百姓纔是我們的抵禦東海的依靠。”仲柔蘭說的正氣。
卓白陵一時無法反駁,仲柔蘭說的沒錯,東陽城仲氏的存在只爲抵禦東海,與中原世家的交往確實也不多,東陽城的繁華不止是商貿往來確實與仲氏的寬鬆的治理有關。
見卓白陵不說話,仲柔蘭趁熱打鐵,“卓將軍,你是卓氏偏房旁支自幼孤苦,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是靠你拿命換來的,不是卓氏給你的優待,而且你一路上也看到了象湖的百姓並沒有因爲被破城而反抗,我大軍入城也未傷百姓分毫。”
“谷山的冤魂你們有作何解釋?”卓白陵對輸不甘心。
“卓將軍這話說的有意思,有什麼好解釋的,戰爭本就是殘酷的,正如同蒙琰說的你當日突襲谷山有想過對我們仁慈嗎?谷山的冤魂你得問問你自己,與我何干?”仲柔蘭譏笑道。
卓白陵愣住了,而後突然變得癲狂起來,撲向仲柔蘭大喊道:“你們殺了我!殺了我!”
站在仲柔蘭身邊的酥梨被卓白陵突然的發狂嚇的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定下心神才發現仲柔蘭饒有興趣的看着發狂的卓白陵,酥梨急忙上前拉開仲柔蘭熟料根本拉不動,只聽仲柔蘭譏諷的說道:“我本來當你是個人物,沒想到也是個敢做不敢爲的人,蒙琰怎麼沒一把火把你燒死,你罵他,他敢直面慘烈,你敢嗎?只會在這裡叫囂,廢物!”
卓白陵的眼睛裡都要噴火了,此刻他對仲柔蘭的怒火遠勝於對蒙琰的痛恨,大罵道:“無恥小人!卑鄙!”
“我捱罵什麼也不會損失,你罵的痛快右路軍殺的也痛快,你身上揹負的冤魂也越來越多,盡情的罵吧。”仲柔蘭的神態沒有波動,甚至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估計是不和胃口皺了皺眉頭。
卓白陵聽到仲柔蘭的話之後逐漸安靜下來,而後變得失魂落魄,本來滿是怒火的眼神這一刻沒有的光彩,整個人泄了氣癱坐在地上,快要斷氣一般的說道:“我願歸降,讓蒙琰停手吧,別再殺了。”
“呦呵,這麼快,我還以爲用得上這混蛋,看來白帶過來了。”葉伯懷很不合時宜的闖了進來,手裡還像拎小雞一樣的拎着卓柏青。
“你放開!說好的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卓柏青實在是弱的很,張牙舞爪的掙扎着,但是對葉伯懷來說是完全的拿捏。
只見葉伯懷輕鬆的把卓柏青丟在卓白陵面前,隨便拉了把椅子翹着腿坐下,“老卓,差不多行了,你弟弟都比你想的明白,雖然這小子比較混蛋,最起碼他知道他要的是什麼,追求的是什麼。”
卓白陵看到卓柏青還活着,眼睛中又有了些光芒,一邊打量着卓柏青有沒有受傷一邊向仲柔蘭談條件,“我願意歸降,但我不打算再從軍,我聽說蒙琰在少南城有個桃李堂,我想去。”
“還想不明白?我說二姑娘你這功力也不行啊?”
葉伯懷這話說的簡直就是在找打,仲柔蘭笑呵呵的走到葉伯懷身邊直接上腳,葉伯懷連屁股都沒擡只是輕輕點了下腳尖連人帶椅子向後退去,直接完美躲過,這就惱火了,仲柔蘭打人的時候連蒙琰都得受着,這葉伯懷居然敢躲。
後面發生的事情讓卓氏兄弟着實大跌眼鏡,一個世家貴女毫無形象的追着打,一個軍中大將輕鬆的躲避,好不熱鬧。
終於仲柔蘭累了,但火氣依然很大,衝着觀望的卓氏兄弟說道:“你們兩個就看着?!”
卓柏青看看葉伯懷,再看看仲柔蘭,竟然賣力的鼓起掌來,掌聲響起的那刻卓白陵都想打死他,太丟人了。
卓白陵突然發覺這種愜意嬉鬧的場合挺美好的,沒有身份家族之分,不爽了就打一架,多爽快自在,自己守衛一方不就是想讓百姓和家人活成這樣嗎?心中的那一份沉甸甸的家族榮耀瞬間忘記了,自己鎖閉已久的心門這一刻竟被打開了,“二位,帶我去見蒙琰。”
“嗯,可以,但你得等一會兒,我今天一定弄死這個王八蛋!”仲柔蘭喘着粗氣說道。